二 国外的论证篇章研究

国外研究论证篇章的文字记载最早见于古埃及的莎草纸上的一份文献,古印度也有对论证的规律、方式、方法进行系统研究的著作,如《因明正理门论》、《因明入正理论》等,此外,佛经中也时可见佛家与“外道”辩论的记录。古希腊时代,论证成了一种日常活动。在雅典,公民可参与国家大事的辩论,可在法庭上为自己申诉辩护,还出现了传授论证技艺的专职教师。古代西方对论证进行深入研究的是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撰写了《修辞学》和《辩论篇》、《辩谬篇》等探究论证篇章的专著。其《修辞学》是一部较为全面的论证专著,共三卷,第一卷是关于说服手段的,第二卷是有关听众心理的,第三卷是关于演说技巧的。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对现代论证篇章的研究有一定启发。

20世纪70年代末,论证引起了哲学、交际学、篇章分析、法律和心理学家的兴趣,论证应用于各领域并互相影响(Lilian,2011:8)。总体看,国外对论证篇章的研究主要有三类:以言语行为为基础的论证篇章研究、图尔明(Toulmin)的论证篇章结构研究和霍伊(Hoey)的“问题—解决型”(Problem-Solution Pattern)篇章模式研究。

(一)以言语行为为基础的论证篇章研究

要实现理性的说服的目的,论证是必然的要求(Lilian,2011:28)。说服这一论证行为的显著施为特征使不少学者以言语行为为基础对此展开研究。以言语行为为基础的论证篇章研究主要有冯·爱默伦(van Eemeren)和荷罗顿道斯特(Grootendors)的研究、迈尔斯(Myers)的科技论证篇章结构研究、莉莲的语言—语用论证模式(linguistic-pragmatic model)研究和斯韦尔斯(Swales)的“创立研究空间”(Creating a Research Space)模式。

1.冯·爱默伦和荷罗顿道斯特的研究

荷兰阿姆斯特丹大学的冯·爱默伦和荷罗顿道斯特(van Eemeren & Grootendorst,1984;1989)认为一个论辩总是涉及几个命题,与其他言语行为联系起来的论辩可能同时具备多重功能:论辩、陈述、忠告、威胁、提问、说明等。其理论由三个部分组成:论辩解释、论辩结构、论辩策略。

论辩解释是指对论辩话语的各论辩成分做语义解释,集中于这三方面:第一,潜在的意见分歧在哪里——命题是什么?第二,对其命题的态度——是赞同还是反对?第三,持这种态度的根据——明确的或含蓄的论据、前提是什么?论辩解释部分实际上是通过确定上述三项来明确论题和论点。

论辩结构可据结构的复杂程度分四种:

第一,单个论辩。一个论据支持一个观点。其结构框架可表示为:

观点

论据

第二,多重论辩。两个或两个以上论据,它们各不相关,每一单个论据都可以独立地支持观点。其结构框架可表示为:

观 点

↑ ↑ ↑

论据1 论据2 论据n

第三,并列论辩。两个或两个以上论据,它们相互联系,共同维护某观点。与多重论辩不同,并列论辩的每一单个论辩都不能独立、直接支持观点,抽减其中任何一个都会减弱论辩语力。其结构框架可表示为:

第四,从属论辩。一个主要单个论辩里还含着另一个或几个分论辩;这样,第一个单个论辩直接支持观点,第二个单个论辩则支持第一个,依次相递。与并列论辩的平行联系不同,从属论辩是垂直联系的,并非其中所有单个论辩都与主要观点有直接联系。其结构框架可表示为:

论辩策略指论据与观点之间存在的系统联系,类似汉语修辞研究中的论证过程。言者选用适当的策略,有效地证明观点。如列举事实以证明观点,或通过比较、类比、引语、因果关系等证明自己的观点等(施旭,1992)。

冯·爱默伦和荷罗顿道斯特是较早对论辩篇章进行研究的学者,他们将论证篇章的研究和言语行为理论结合起来,将语用学原则作为构拟话语论辩框架的分析工具,把论辩看作一个复合的言语行为。

2.迈尔斯的科技论证篇章结构研究

迈尔斯(Myers,1992)根据言语行为解析科技论证篇章的结构,认为科技论证篇章的结构顺序是:

We REPORT(报告)here the finding

This Paper SUGGEST(建议)nowthe cloning

PRESENT(介绍)in this paperthe sequence

DESCRIBE (描述)the result

DEMONSTRATE(显示)the map

SHOW(说明)the meaning

即科技论证篇章的言语行为依次为“报告→建议→介绍→描述→显示→说明”,其具体结构为“报告的目的→对研究提出建议→介绍研究步骤→叙述研究结果→显示图表→说明意义”。

迈尔斯描写了科技论证篇章的信息流程,对科技论证篇章的结构概括简要,对科技论证篇章的写作教学具有参考价值。不足是对科技论证篇章的语言结构形式没有作比较具体的说明。

3.莉莲的语言—语用模式研究

西班牙的莉莲于2011年出版了专著Giving ReasonsA Linguistic-Pragmatic Approach to Argumentation Theory (《理由:论证理论的语言—语用》),提出了该模型。

该模型由宏观结构和微观结构两部分组成。宏观结构由诸如主张(claiming)、提问(questioning)、挑战(challenging)、回应(responding)等各类不同的论证语步(argumentative move)构成。通过宏观结构分析,莉莲描写了一个论证单元(argumentative unit)实现论证目标时各论证信息要素的不同语用角色,侧重在语用方面(Lilian,2011:Chapter 5);微观结构关注各行为(acts)(论证行为、提出主张的行为)间的语义关系,侧重在语言方面。宏观结构和微观结构是个统一体,不可分割。在具体的功能上,宏观结构为受语用制约的论证活动提供基准(normative conditions),微观结构确定论证各语义概括体(an abstract object with semantic properties)的功能。莉莲的全著从论证中的逻辑(the logical dimension of argumentation)、论证中的辩论(the dialectial dimension of argumentation)、论证中的修辞(the rhetorical dimension of argumentation)三方面以言语行为理论为基础,围绕宏观结构和微观结构展开讨论,并对这三方面在论证篇章中的显现予以论析。该模型希望通过考察一个论证单位的宏观和微观结构,以确定什么样的论证是好的,什么样的论证是不好的(Lilian,2011:15)。

4.斯韦尔斯的“创立研究空间”模式

该模式主要用于学术篇章的研究。1981年,斯韦尔斯在学界首次提出把学术篇章(academic discourse)开头部分的信息流分为四大“语步”(move):“确立研究领域”“总结前人研究成果”“介绍本课题研究的准备情况”“介绍本课题研究情况”,各语步由数量不等的“步骤”(steps)组成。10年后,斯韦尔斯又提出了“创立研究空间”(Swales,1990)模式。将四语步缩减为三语步,具体为:

第一语步:确立研究范围。

步骤1:提出中心议题。

步骤2:概括主题。

步骤3:回顾先前研究成果。

第二语步:指明研究领域的空白。

步骤1a:反驳已有论点(和/或)。

步骤1b:指出差距或空白(和/或)。

步骤1c:提出问题(和/或)。

步骤1d:继承前期研究成果。

第三语步:填补研究领域的空白。

步骤1a:概述研究目的(和/或)。

步骤1b:通报本课题当前研究情况。

步骤2:通报主要发现。

步骤3:介绍论文结构。

从创立研究空间模式看,斯韦尔斯是把科学论文看作是一种文类,这种文类的交际目的是向同行公布自己的研究成果,其各个“语步”都围绕这一交际目的。

斯韦尔斯的创立研究空间模式提出后,引起了广泛兴趣,不少研究者使用该模式研究学术论文和硕/博士论文的其他部分,例如洛雷斯(Lores,2004)和马丁(Martin,2003)对学术摘要的研究,邦顿(Bunton,2002)对社会科学、工程学和医学领域的博士论文引言部分的研究。他们的研究或证实了斯韦尔斯的这个模式,或对此模式做细化补充和修正,如邦顿发现艺术和社会学论文的语步1中会出现一个“术语界定”(defining terms),工程学论文在语步3中会出现“研究出的产品”(product of research)和“评价”(evaluation)等步骤。

斯韦尔斯的创立研究空间模式借鉴对话体结构分析,用“语步”对学术论文开头部分的构成成分进行分析,各“语步”实施的多为言辩类的行为:反驳、告知通报、概述介绍等。总体看,该模式还是从言语行为角度出发的。

(二)图尔明的研究

图尔明(1979:23—69,转引自吴宗杰,2004)从构成论证篇章各语义块的功能角度对论证篇章进行了研究。图尔明认为一个论证有主张、依据、理由、支持、修饰、保留等6个要素组成,图示如下:

图2-1 图尔明论证要素图

“主张”是篇章提出的代表某种价值观的立场、观点和结论;“依据”是支撑主张的依据,以及这一依据所具有的可靠性。根据不同主张,选择不同的事实作依据,如统计数据、实验观察、常识、证词以及已经确立的其他主张等。“理由”是对“依据”与“主张”之间的相关性的论证,是连接“依据”与“主张”的桥梁,具体可为辩解、规则、公式等。不同的领域(如法律、工程、政治)有不同的论理方式。“支持”是对“理由”的安全性、可靠性提供支撑的信息,如某一法律是否已经有效立法,某一科学规则是否已经被证实。“修饰”是对论证结论强度的可靠性、性质、程度所作的某种情态修饰。通常使用“可能”“绝对”“也许”“看上去”“99%”等表情态的词。“保留”是对“修饰”提供的例外条件的信息。

(三)霍伊“问题—解决型”篇章模式

莫罗·C.比尔兹利(Monroe C. Beardsley)于1950年在Practical Logic (《实用逻辑》)一书中首次提出“问题—解决型”的篇章模式,霍伊继承并发展了这一模式。霍伊的“问题—解决型”篇章模式具体为“情景—问题—反应—评价/结果”(Situation—Problem—Response—Evaluation/Result)四部分。在较复杂的篇章中,各部分可扩展霍伊(1983:31—66)。如:

I was on sentry duty. I saw the enemy approaching. I opened fire. I beat off the attack.

Situation(情景):I was on sentry duty.(我放哨。)

Problem(问题):I saw the enemy approaching.(我看见敌人正在靠近。)

Response(反应):I opened fire.(我开火。)

Result/Evaluation(结果/评价):I beat off the attack.(我击退进攻。)

各部分可扩展为:

Situation(情景):It was six o ‘clock in the evening.All the rest of them were in the mess.I was on sentry duty.(晚六点,一片混乱,我放哨。)

Problem(问题):Suddenly I saw something move. It was the enemy approaching. I estimated that there were five hundred of them in all.(突然我看见有东西在动,是敌军在靠近,我估计他们总共有500人。)

Response(反应):I quickly sent a message for reinforcements.

At the same time I opened fire.(我立刻发出增援信号,同时开火。)

Result/Evaluation(结果/评价):At first they kept on coming. The machine gun,however,slowed them down. By the time the reinforcements came,I had beaten off the attack.(起先他们仍在逼近,但机枪使他们慢了下来。增援部队来了,我击退了进攻。)

霍伊认为这一模式可适用于各类篇章,既可分析科学论文等论证篇章,也可分析小说、戏剧等叙事篇章。

(四)国外论证篇章研究小结

国外论证篇章研究中,以言语行为为基础是较常见的路子,这和论证篇章的本质特征是说服有关。特别是斯韦尔斯的创立研究空间模式使用者不少,主要集中在两方面:一是对具体学科的英语篇章模式特征的讨论,这方面比较多地集中于医学篇章;二是对英语篇章和非英语篇章的对比研究。较之其他以言语行为为基础的研究,莉莲的语言—语用模式更为全面。莉莲分逻辑、辩论、修辞三方面从理论上深入剖析了篇章中的论证行为,把论证作为人类协调信念和行动的一种重要行为来看待,并把论证视作说服对方的一种有效手段,认为论证构成的是一个协调行动和信念的合法的相互作用的模型(Lilian,2011:3)。莉莲的研究注重理论分析,其理论阐述占据其专著的一半篇幅,对篇章实例的分析较少,且所举语例也多为两三个小句构成的语段(utterance),尽管不少时候能依据其模型判别论证篇章的优劣,但缺少一定量的话语实例,还是有一定局限性的。

图尔明的论证分析强调了各语义块之间的功能关系,并对构成各语义块的语言结构也做了具体说明,特别是他单列了“修饰”,这对论证篇章来说是很重要的。论证篇章的本质在于“说服”,说服是建立在公正性(justification)的基础上,对结论的可靠性、性质、程度所作的某种情态修饰可以做到评述精准,彰显公正性。但图尔明框架中的“理由”和“依据”有时不易辨别。

霍伊的篇章各部分可扩展的思想其实就是把句子扩展的理念运用到了篇章上。霍伊的模式有普适性,可用于对论证体篇章的分析,对绝大多数小说戏剧或广告篇章也适用,黄国文(2001)曾采用霍伊的模式分析了汉英语中的化妆品广告。但这个模式的概括性过于强了些,似乎只要不是重在表达感情的篇章(如抒情诗)都适用于这一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