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房间,就是他们两个,就是在夜晚,就是在这张床上。那一夜,还不能结束。
他就跟在她身后,她只觉后背发凉,他突然变成了她最怕的蛇的模样,正虎视眈眈着她,对她张着血盆大口。她一直向前,直至到了窗前,那是他们一起晒太阳的地方,前几天他们还在这里谈天谈地谈梦想…那时候还没有黑暗,她愣愣地站在那儿,一瞬间忘记了害怕。
他冷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其中满是敌意与讥讽。她的手紧抓着窗沿,企图寻找点儿安全感。不觉指尖抠进窗沿的墙皮里来回摩搓,那是她极受不了的刺耳声音,钻心。就像有人天生受不了铁铲子倒扣在水泥板上摩搓的声音一样。不一会儿指甲被磨断了,参差不齐地立在细长的指尖,刺目。
她盯着指甲出了神,突然那只方才碰过她的手再次朝她袭来,就是那只手,她怕极了,她想起了方才被蹂躏在这双狼爪下的画面。开着灯的,亮晃晃的,她这辈子该都忘不了了的。
她惊叫着往一边闪躲,双手交叉在胸前,紧紧抱着自己,毫无安全感可言。
与此同时,她听见了门外的骚动,她安慰自己道:乔乔,别怕,爸爸妈妈都在的,他都…没有爸爸妈妈的,乔乔有爸妈,他就一个人的。
她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却又咬牙说着:“爸妈,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他还能看她,满眼的冷漠。她却一点儿也鼓不起勇气去看他,她的眼睛不听使唤地涣散了她的目光。
“有什么就说出来,是我错了那便就是错了,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你想要怎样你说,我程忆尘敢作敢当,你就是去告我,我也…无话可说。”他越坦荡她就越害怕,越觉得是自己的错,其实乔乔你也可以学他装得坦荡一点儿的,装,谁都可以的。
“我…不追究,我…我可以忍受下你对我犯的错,我可以说服我爸爸妈妈不让这件事外露。”她尽力地想要将话说完整,只是说完才意识到这是受害者才该说的话,而她貌似不是的。
她意识到他没有反驳,那是不是他认同了,毕竟他也……没吃太大的亏的吧?她试图偷偷在这片空隙下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去原谅他,她心虚地继续说着:“我也可以不在乎你的过往,你睡过多少人,你害苦过多少女孩儿,我也可以当做这一切都没发生过,我可以把这一切脏的丑恶的东西都忘掉。”
她快快说完,不敢有所停留,见他不动声色,她以为他也真把她当做了受害者,毕竟他是真弄疼了自己的,她是女孩儿的,他那样粗暴地对自己。她看着他紧蹙的眉梢,突然好心疼他,她自欺欺人着想要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去原谅他,甚至她愿意继续爱他的。
“忆尘,我们重新在一起,好好在一起,我……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忆尘,第一次见你,你是那么坏,可我就是记住了你,第二次见你,你又是那么坏,对着花草赌气,第三次见你,你却又是那么勇敢。即使你那么对我,可我……我还是无法恨你,我……可以原谅你的,只要你答应会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她说完也觉得自己是疯了,她一边说一边看着怒火重新燃在了他铁青的脸上,可这就是她一直想说的啊,她爱他,错了吗?
“说白了,你就是想说我们发生了关系,所以你一定要我负责的对吗?真是笑话,我睡过那么多的女孩儿,难道每个都要我负责的吗?那我可不是就要后宫佳丽三千了啊!”他说这话时已不仅仅只是带着敌意了,乔乔觉得那表情恐怖极了。
她好不容易抹去的眼泪又被他吓了出来,她觉得她身体里的水都流干了,此刻浸出的是不是血的啊?她惶恐地说着:“我们不说过去了,不说过去!就是,就说现在!”
“我告诉你,不可能,你爱怎样我都行,大不了你去告我啊,谁也别想限制住我的自由。”
他把她当什么了啊?她想,她都已经低声下气到如此地步了,他还想要她怎样啊?她隐约听见了门外依依妈妈的啜泣声,是她把妈妈惹哭了的,妈妈很脆弱的,可是她从没在她面前哭过的,今天,是她把妈妈惹哭了的,不,还有他,没有他,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没有他,妈妈不会哭的。
“程忆尘,你过分了,我都已经这样卑微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想要骂他,狠狠地骂他,不为自己,为妈妈,可她一出口还是无助的哭腔。
他把妈妈都惹哭了,他还在讽刺她,嘲笑她,他怎么这么坏啊?他坏死了!这次“坏”得让她想要打他,想要把他那张嘴撕烂,想要和他同归于尽。可她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她无助地抬头看着他送她的星空,明明今晚还很美好的,明明…
“程忆尘,你…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她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不是她的少年郎,他是被魔鬼附身了的吧!
他骂得更狠了,那话好难听,似一支支锋利的箭铺满天空一齐发动,将她活生生射成了刺猬,又似一把利刃一片一片地在割她的的皮肉,剖析她的心脏,对,就是心,滴血似地疼痛。
终于他的声音被一个巴掌声取代了,那声音好响亮,她偏过头,看见了妈妈,妈妈来救她了,她听着妈妈说了好多话,妈妈是乔乔的妈妈的。她什么都不要了,她什么都不期待了,她现在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家,我要睡觉,我累了。还有她只欠爸爸妈妈一声对不起了吧!
“爸爸妈妈,我们回家,乔乔想回家了,我们回家好吗,回家!”她一直喃喃着那句话,重复不断,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了,她太累了。
她朦胧中感觉到的,妈妈扶起了她,是爸爸一路背着她走出去的。妈妈的手好温暖,爸爸的背好舒服,她感觉好舒服。
在车上,妈妈像小时候一样把她这个小孩子抱在怀里,爸爸时不时将目光投向他们,乔乔感觉自己变小了,变得好小好小,比婴儿的巴掌还小。
这一夜终于结束了,乔乔在妈妈怀里睡着了。她一直不愿意睁开眼睛,她醒了她也不想睁开眼睛,她一感觉到妈妈在她身边她就无法欺骗自己说那只是一个梦。
她偷偷睁开眼,看见了妈妈脸上的皱纹,和鬓间迸出的几根白发,昨天的事让她梦里都是满面愁容的,她不敢动,不敢惊动她,她一定很晚才睡着的,说不定才睡着的。
突然,房门吱吱呀呀很小心地开了一个小缝,她立即不动声色地闭上了眼睛。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那是爸爸的,她感觉到爸爸笨重的大手很轻很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她一动也不动着,她还听到爸爸很轻声地喊着妈妈:“依依!”
妈妈动了动,她继续紧闭着眼睛,她不该醒过来的,她知道爸爸有话要对妈妈说的,妈妈比乔乔还脆弱的。床上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不敢再睁开眼,一直假装还在熟睡中,一直还尽力地让自己睡着。她不知道爸爸妈妈谈了些什么,当窗外的天越来越亮的管时,爸爸妈妈进来叫着她,她该醒了,天亮了,她要如何醒来呢?以何种方式?
“爸,妈!”她起身很平静,语气也很平静,她没有假装自己还以为那是一场梦,她接受了的,她愿意就此敷衍过去。
“饿了吧?起来吃点儿东西!”妈妈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
她稍稍点了点头,自个开始洗漱,一出房门,窄小客厅的一切映现在她的眼前,阳台上还可以看到洒满阳光的青山,没错,这是她的家的,坐在餐桌上吃着妈妈亲手煮的稀饭,没加糖却也是甜的。熟悉的一切忽尔让她有点儿感动,仿佛半个世纪未来了。
“乔乔,一会儿爸爸开车,妈妈陪你去医院好吗?”依依妈妈轻声问道。
“不去,不去医院,我很好的,妈妈,我没有不舒服的,没有,我身体很好的,明天周一,我还可以去上学,你们也去上班吧。什么都没发生的,别让别人知道,我们谁都不告诉,谁都不要告诉!”她乞求着他们,“我以后一定乖乖的,一定听话,再也不会任性了!”
再也不会随随便便去喜欢一个人了,不管他有多好多坏了的。这件事成了一个秘密,长此往后,谁也没再提起过,一家人默契得就像是那件事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就没人知道。没多久,罗叔叔辞掉了工作,离开了这儿,同时她也隐约从他人口中得知,程忆尘转学了。她想,她同他的一切也都该结束了的,她要好好学习,她除了把心思扑到学习上,她也没有其他事可以干的。不敢感怀,不敢悲伤,只敢忘却。
那天他回学校办手续的时候,她还是偷偷去阳台上看了,当时有很多人在看那个热烈的场面,她在其中根本不会被任何人多注意,包括是他。
他们不久前还在说这份缘分,她分到了他高一时在的那个班,她坐着他前一年每天上课的教室,以后也不会有了。
她在人群中好不起眼,楼下他的一个妹妹,那个他同她说过的特矫情的一个女孩儿,此刻正抱着他痛哭流涕,好似他是她亲哥一样。还有他的那群兄弟,他说过他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能交上一大帮朋友的,哪里都不乏能和他沆瀣一气的人的,他还在她前面炫耀着自己的这份魅力,尽管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用心,只是习惯了而已。
大家都舍不得他,对面楼上不少人朝着他挥手,她这边楼上竟也有人在跟着起哄,好似程忆尘这个名字是没有边界的。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自己,总之她感觉得到,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了,他都是迫不得已回来的,他一定再也不会回来了的。
十分钟的下课时间好长又好短,她想多留一会儿,可她还是回了教室,教室里此刻还正零散地坐着几个正在刷题的人,她觉得自己以后也该加入这个行列了吧!
从桌兜里拿出此次考试的试卷,一个尚且还算中规中矩的分数,不能落下,一定不能落下,她要让爸爸妈妈知道那件事并没有影响到她。
邻座的几个女孩儿还在讨论程忆尘走后,谁将接替他成为下一个校草,也有人提到他为什么突然转校了,她们猜来猜去,差点儿就说对了,可谁也不会联想到她头上的。
阿菁一下课就早早地到了她教室门口,他们又常一起回家了,像小时候一样。
“快点儿,你磨蹭死了!”阿菁嘟哝着,她一出来,她就挽着她笑道,“一会儿咱们去喝奶茶吧!”
抬起头,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嗯,好!”她点头轻笑道。
“乔乔,你知道不?就是那个程忆尘,比咱们大一届的学长,那痞帅痞帅的那个,我跟你指过一次的!”阿菁那么爱八卦,自然也是免不了要谈论这件事的。
“嗯!”她小声应着。
“你还记得不啊?你看人家转个校都差点儿要全校学生给他送行了,你看那些女生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当时在楼上也跟着大家一块起哄,也朝他挥了挥手,乔乔,你知道吗?他居然在人群中看见我了,只对着我这个位置挥了手,乔乔,他就只对着我这个位置挥手了的!”阿菁情绪激动,久久未能平静。她总是容易激动,所有情绪都挂在脸上的。
“嗯!”
“嗯什么嗯啊?你这清心寡欲的,哪儿操心这些个事的啊,你啊,肯定在心里觉得我特俗特自恋的吧?快说,是不是?”阿菁一脸搞怪地看着她,“快说,快说,是不是?”
“没,没有!”乔乔用手遮着脸,好笑道。
“肯定是的,哼,坏乔乔,你就会在心里鄙视我。”阿菁时而也是个大戏精的,她总喜欢和乔乔这样,高傲地摆过头,“哼,你鄙视就鄙视去吧,我才不在乎的呢,我乐意,你也管不着。”
面对这个大戏精,乔乔只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