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飘溢求雨山

庚辰初夏,我适金陵,闻江浦县有林散之、萧娴、高二适纪念馆,遂约文友二三人,往访之。

过南京长江大桥,沿江岸西去,车行半小时,即抵江浦县城。至城北求雨山,但见冈峦起伏,境界幽旷,茂林苍翠,修竹婆娑。茂林修竹间,坐落着三座风格迥异的纪念馆。

顺石级而上,先访“林散之纪念馆”。这是一所极具民族建筑风格的庭院,回廊曲槛,花林扶疏,鸟雀相喧,游人少而其境幽。此地有亭、有轩、有水榭、有墨池……登水榭,下瞰墨池,文鱼可数;巡碑廊,仰观法书,墨香犹存。百余米曲径回廊中,镶嵌黑色花岗岩碑刻于其上,真有点“奔蛇走虺势入座,骤雨旋风声满堂”的感觉呢。迎面一副行楷对联是林老在1953年所书,内容为:“封山育林,此事最重;农田水利,今时所需。”其时也,林老任江浦县农田水利委员会副主任之职。于此一斑,亦可见先生当年对生态环境保护的远见卓识。出碑廊,登上纪念馆的主体建筑“散木山房”。这是一所宽绰明亮的二层楼房,内中陈列着林老书画墨迹百余幅。楼下西壁一幅丈二匹巨幅,尤为引人注目。此作书于1980年,其时先生已是83岁高龄的老人了。观其大作,精力弥满,一气呵成,不知有我,何曾有法。涨墨处,润含春雨;渴笔处,干裂秋风,正所谓“岁月功深化境初”。在展室,尚有国画山水多幅,皆浑厚华滋,得乃师黄宾虹先生真传也。其中一幅手卷,乃林老50年代所作,写长江抗洪护堤战斗之景象,画中人物仅二三分,却能须眉生动,曲尽其妙。此非画家亲身参加抗洪战斗和作认真体会观察者,恐不能得其万一也。

在赏读林老大作之际,不禁又陷入沉思之中。当年数过南京,多次到中央路117号二楼向钱松岩先生请益,竟不知楼下住的便是林散老,待读到一副林老的联语“楼上是谁,钱郎诗句;个中有我,和靖梅花”时,虽豁然开悟,然林老已归道山,无缘一睹先生颜色,诚为平生憾事。

出林馆,沿林间小道左行,径往“萧娴纪念馆”而来。入门,左侧为仿制“萧娴故居”,入蓬门小院,花木成畦,豆架垂青,入“枕琴室”,俨然我于1990年9月在南京锁金四村访问萧老时所见景物,几案依旧,书架旁列,卧榻低置,玉照高悬,惟人去楼空,萧老难觅,不禁黯然伤神。

纪念馆之主体建筑,颇宏大,既有汉唐风格和气派,又具新的创意,可谓匠心经营,不同凡响。入展室,萧老大作,破目而来,展品多对联巨制,有字大如斗者,惊世骇俗,观其书,如见巨瀑骤下,似听惊雷轰鸣,直慑人心脾,震人耳目,英英然,不可端倪。震惊之余,仔细品读,又多了几分朴拙和凝重,“雄、深、苍、浑”,这当是萧老书法魅力之所在。

展馆后院有老人墓地,皆以黑色花岗石所砌。墓后有石墙一堵,若屏风然,上刊乃师康有为手迹,对其弟子作了高度的赞扬:“卫管重来主坫坛。”平心而论,萧老的书法以气势胜,至于书道的细微末节,老人似乎是不以为然的,正“书中有我,眼底无它”之谓也。

出萧馆,绕坡脚,转幽境,复得“高二适纪念馆”。此馆建筑,颇为别致,室内展厅,上上下下,以石级连缀,虽为一室,却分数层,错落和谐,别开生面。先生书件,多诗稿、书札,其尺寸愈小,愈见精美。观其书,可见其人,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潇洒、豁达、耿介、刚直的意韵来。尤其是拜读先生《关于〈兰亭序〉真伪驳议》等二篇大著,益见其识见高深,又敢于伸张正义,遂在毛泽东阅读原稿后,指令很快发表其文章,可见高文的价值所在了。先生之书多章草,所言“章草为今草之祖,学之善,则草法亦与之变化入古,斯不落于俗矣”。先生之书,笔笔有法,而又不为法缚,新意迭出,而韵致高古,在当代章草大家中,可谓“别出新意成一家”。

在高馆留恋往复,观之再三,不忍离去,奈何饥肠辘辘,看看表,已是午后三点余。

离求雨山,复驻足回望,见一老人立高岗之上,背倚修竹,身稍前倾,作送客状,长眉飘洒,双目炯炯,其情态蔼然可亲,此林散之先生塑像也。日后,若得机缘,我当复来造访这翰墨飘香的求雨山。据说,这里将为金陵另一位书法大家胡小石先生建立纪念馆。

 

2001年4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