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文学边上
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这些生物基础构成了文学的桥梁和纽带,故而古往今来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人在阅读同一伟大经典文学作品时,往往会产生高度共鸣。从某种角度来说,文学就是研究耕耘人心灵的学问,一部文学史就是一个“人”不断被发现、被强调的过程。正如莫言在领取诺奖发表感言时所说,小说家是社会中人,他自然有自己的立场与观点,但小说家在写作时,必须站在人的立场上,把所有的人都当作人来写。只有这样,文学才能发端于事件但超越事件,才能“站在珠峰上”看写作。
诺贝尔文学奖堪称世界公认的文学最高奖,它的评价标准从一开初就明确围绕着人而进行——授予“在前一年世界上为人类做出最大贡献的”“在文学领域内创作了具有理想主义倾向的最杰出作品的人”。它认为,将人类群体或个体的生存真切细致地表现出来便是上乘之作。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描绘了战争背景下顿河地区哥萨克人所经历的苦难和挣扎,展现了俄国人民的风俗史、斗争史与心灵史。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描写了人类的共同情感,描写了对真理、对爱的探寻,展现了人类力的遒劲;作品渴望和平,厌恶暴力,追求真理,追求宁静致远的超脱境界,表现并剖析了人性中的优劣之处。法朗士作品具有纯粹的艺术风格、襟怀坦荡的人道主义与令人愉快的法国气质。《喧哗与骚动》等现代主义文学由“类”的文学转向了注重人物内心情怀与哲理的探索。西蒙的《弗兰德公路》《农事诗》清晰、深刻地表现了我们生存环境中的种种残酷与荒谬;戈尔丁小说阐明了当今人类的情况;索因卡创作了富有诗意的关于人生的戏剧;塞拉揭示了人类的弱点;沃尔科特诗的主题探讨了人和上帝、人和社会的关系以及人的孤独,尤其是艺术家的孤独;戈迪默用直截了当的笔触描写在她那个环境中极其复杂的个人和社会关系;库切精确地刻画了众多假面具下的人性本质;耶利内克显示了社会的荒谬与诗人屈服的奇异力量;品特揭示了日常絮谈中的危机,并强行打开了压抑者关闭的心灵房间;勒·克莱齐奥是摆脱束缚、有着诗意般冒险精神、沉醉感觉的作家,是超越并在主流文明之下寻找人性的探索者;莱辛以史诗诗人般的女性视角、饱满的激情、丰富的想象力以及深刻的怀疑精神剖析了一种分裂的文明;米勒以诗歌的凝练与散文的率直,描写了被剥夺者的生命境况;穆勒以诗歌的凝练与散文的率直,描写了失业人群的生活;略萨对权力结构进行了细致的描绘,对个人的抵抗、反抗与失败给予了犀利的叙述。
关于人的写作,西南联大时许文典教授有一个别致的说法:写作就是“观世音菩萨”五字。“观,乃是多多观察生活;世,就是明白世故人情;音,就是要讲究音韵;菩萨,就是要有救苦救难、关爱众生的菩萨心肠。”我以为,这短短的五个字,直击本质,已经把作文与人的复杂关系讲清楚了,就已经把作文的要诀讲清楚了。文学的基本命题就是“观世音”,就是执着于探寻生命的意义,追问人之为人的价值根基。文学需要深刻的人性书写,需要对人的精神的尊崇、心灵的尊重与怜爱,对人的个体关怀和悲悯。对任何一个国家、民族与人群而言,文学都是作为人类的一种希望与寄托而存在的。他们在日常生活的困难、平凡和折磨之中,寻求文学意象和故事的慰藉,并因此而暂离现实,找到希望和生存的勇气。文学是人们最终的寓所。无论现实多么肮脏,世界多么腐败,生活多么残酷,人们总是能在文学的圣殿中重新获得希望与勇气。即使文学像人类历史中的任何行当一样,最后演变成名利场,人们依然会执着于文学的温暖怀抱而无法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