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上送赵仙舟1

相逢方一笑,相送还成泣。祖帐已伤离2,荒城复愁入。天寒远山净,日暮长河急。解缆君已遥3,望君犹伫立。


1 此诗应作于贬谪济州时。《国秀集》作《河上送赵仙舟》;赵殿成注本等作《齐州送祖三》;陈铁民以为此题为好。赵仙舟:身世无从考。

2 祖帐:古人出行时祭祖,时设有帷帐。此喻饯别。《河岳英灵集》《国秀集》中“帐”作“席”。

3 缆:系船用的粗绳索。


“天寒远山净,日暮长河急”二句,工致特异,而使全诗陡然生色十分。诗人擅长以“日暮”来组合与缔构画面: 节令,时在暮秋;时间,日已黄昏。眼前,河水湍急而去;远方,群山凄清空净。王文濡评曰:“不设色而意自远,是画中之白描高手。”(《历代诗文名篇评注读本》)画面空旷、明净、凄清、苍凉,这既是景语,更是情语,此前是相送的场景,此后是别离孤寂的思念,是送别后于心难释的怅惘。此二句写景,饶有深味,诗人高超的借景寓情、以景衬情的手法,将外在的荒凉之景与内心的凄楚之情融为一体,景象深染心之色,寓有诗人的情感因素,也反映了诗人内心意绪,以及其他失意之类的情感成分,形成特有的含蓄而又回味深长的意象,表现出友人离去后自己的空虚感、落寞感,真可谓黯然销魂也。

在王维的送别诗中,很少看到像这样“堆砌”了这么多的现成的概念性的情感词汇的,如“泣”“伤”“愁”,还有怅惘的“伫立”等,这是很值得玩味的。应该说,这样大量使用现成的概念性词汇,是诗歌的大忌,即削弱诗歌的形象性,也会淡化诗味。然而,因为“天寒远山净,日暮长河急”二句的出现,诗情陡出,意趣平生,而这许多的现成词汇则有所附着,而诗也黯然入画。沈德潜以为:“着此二语,下‘望君’句愈觉黯然。”(《唐诗别裁》卷一,题为《齐州送祖三》)“解缆君已遥,望君犹伫立。”诗以伫立河边的细节,将依依不舍的情感动作化,且与颈联构成生动的画面。解开船缆,友人转眼间已然远去,而诗人依然长时间地站立于暮色与寒风之中,站立于凄清空蒙的山水之间,极目远随,无休无止。

古人对此诗早就有“诗神全在数虚字上”(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的好评。诗之起句“相逢方一笑,相送还成泣”,“方”“还”二虚词,极言欢愉时间之短暂,是二者双方的情态。才逢又别,未及尽情交欢,却又离别在即,倍感愁苦而至于瞬间敛笑成泣。结句中的“已”与“犹”二虚词,极言于心不甘的怅恨,写诗人单方的神情。解缆“已”遥,写船快,因为难分难舍,故而觉得船行之快,也怨船行之快;望君“犹”立,写其立的时间长之又长,欲走离而不能,唯有望尽水天山色而黯然伤神。古人叹曰:“起结凄断,令人不能已已。”(李攀龙《唐诗广选》

其实,颔联对于别离之感伤又重加一笔渲染。这两句说:饯别时我已悲伤不已,哪堪别你之后我独入孤城呢!“荒城”句是诗人之自视,自然勾起被贬济州后的低落情绪,也是其自身困境的写照,送别故人便倍加伤感,而送别的情氛也倍加黯然。全诗句句给力,字字运情,“写得交谊蔼然,千载之下,犹难为怀”(贺裳《载酒园诗话》又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