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俄罗斯的艺术

这是一种走进死胡同的艺术

一个人如果是孤独的，则将很容易发生问题，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长久地与世隔绝，都可能会做出奇怪的事情；一个国家如果是孤独的，与其他的国家长期不相往来，那么也很容易发生灾难。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俄罗斯的艺术。这是一种远离大陆的太平洋孤岛居民式的艺术，那些过着隐居生活的画家和雕塑家，由于性格的孤僻或是疾病的困扰，他们的作品就不可避免地反映出了这样的一种倾向。

展开这个国家的地图（如果真的要研究各国的艺术，那么在身边就时时应该准备着一本地图册），你会发现，东起波罗的海，西到乌拉尔山脉，又延伸至喀尔巴阡山，其国土幅员之辽阔，举世无双。在这片原野上流淌着多条南北走向的河流，有的从北往南流，有时则从南往北流，不过却没有一条贯穿东西的河流。占据这片地域的是斯拉夫民族的各个部族，他们在这片原野上任意游荡。这些斯拉夫人与欧洲的其它民族本是同一个种族，可是他们在古希腊时就开始封闭自我，断绝了与世界其他民族的一切联系。

斯拉夫人是一群缺乏自治能力的人，他们没有办法管理这一片地域。由于不能存在真空地带，尤其是政治上不能出现这样的真空，于是这片没有首领管理的土地，便很容易落入北欧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手中。有趣的是，据俄罗斯的史学家所说，是斯拉夫人自己希望斯堪的纳维亚王来统治他们的。

公元862年，北欧的维京人来到了大诺夫戈罗德，这是俄罗斯的第一个外国“行政大官”。半个世纪之后，他们又来到了黑海。公元911年，他们与沙尔格勒的皇帝缔结了条约，然后南下，并在途中占领了第聂伯河岸边的古镇基辅。于是，基辅城便成为了整个俄罗斯平原的贸易中心。俄国人拿自己生产的毛皮、谷物、蜂蜡与地中海地区的葡萄酒、干果、丝绸进行交换。

当然，基辅这座城市的繁荣与发展，以及人口的迅速增长，都引起了东罗马帝国首都主持宗教事务的主教的关注。于是，热情的传教士选定了那一个目标。他们沿着平坦的第聂伯河、杰斯纳河，沿途传教讲法。由于当地人那时还处于原始崇拜阶段，没有固定的宗教信仰，所以基督的传教士们有了用武之地。不过，他们的同行，那些被派往北欧荒凉地区的传教士们却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面对的工作异常艰苦与棘手。

公元988年，基辅大公弗拉基米尔连同他的民众，开始信奉基督教，接受了基督教的洗礼。从此，在文化上，俄罗斯附属于拜占庭帝国，两国艺术也一脉相承。而罗马文化对俄罗斯的影响则微乎其微。

基辅市内至今还保留着俄罗斯最早的教堂。那座教堂建于公元991年，风格完全是拜占庭教堂的翻版。以后的几个世纪，俄罗斯的建筑理念都忠实地仿效拜占庭的建筑思想。不过在北方地区有很大的改变，北方人使用木头建造他们的会堂。

我故意在这里使用“会堂”一词，这个词含有新英格兰集合场地的意思。在俄罗斯，村庄是以共同占有土地的形式组织在一起的，因此村民们需要有一个公共的会堂来讨论村里的大事。最早的俄罗斯的教堂就起着这样一个会议厅的作用，这是很实用的安排。再者，教堂是一个神圣的地方，人们的心中对它充满了敬畏，教堂墙壁上的圣像令置身于教堂之中的每一个人都肃然起敬，所以这里是不易被人们侵犯的地方。为了给当地统治者提供便利，教堂还有保险柜的作用。最后一点，那就是俄罗斯是一个平原国家，一马平川，一望无际。这样一个无险可守的国家，无论是东部还是西部地区，教堂与修道院都修建得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以抵御横扫平原的鞑靼人铁骑的侵犯。

教堂的建设与民众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因各地不同的情况，各时代社会需求的变化，教堂也会随之做相应的改变。如果想建造一座宏大的教堂，仅仅用木料显然是不可能的，俄罗斯人把略带拱形的拜占庭教堂改成了尖顶的陡形设计，以防积雪的重压。阿拉伯人把自己的教堂设计成钟形的圆顶，俄国人也从阿拉伯人那里得到灵感，他们接受了这种亚洲风格的影响，设计出了一个奇异的球形屋顶，这种形状的教堂于是便成为了俄国各地区一道别致的景观。

如果你曾经收到过寄自中欧的明信片，你就不会对这种球形屋顶的教堂感到陌生。这种形式的教堂，在奥地利、巴伐利亚以及中欧的许多国家和地区都可以看到，我对这种奇怪的教堂设计也不知道应该做何解释。也许在16世纪时期，反对宗教改革的耶稣会成员，把这种建筑风格带到了奥地利和巴伐利亚的崇山峻岭之中。在这些建筑上，我们可以看到明显的摩尔人的风格。占据了伊比利亚半岛长达600多年之久的摩尔人，在这个岛上所留下的纪念，就是那些有着自己特色的建筑物。

俄罗斯从拜占庭那里学到的，不仅是建筑，更重要的是绘画。可以说，绘画是俄罗斯从君士坦丁堡进口的主要艺术形式。总的来说，俄国人样样都好学习南方邻国，包括希腊字母。在刚开始信奉基督教的前三个世纪中，俄罗斯人也只会严格按照拜占庭的圣像画的规矩来绘制自己的教堂圣像。以后，俄国被鞑靼人所征服，13世纪、14世纪一直都生活在鞑靼人的铁蹄之下，虽然鞑靼人最终被俄罗斯人赶走了，但是鞑靼人对俄国文明的破坏却犹如海啸过后一般，俄国人不得不一切从头做起。

俄罗斯的绘画和建筑，在伟大的爱国主义活动的感召之下，冲破了外国艺术的樊篱，走上了民族化艺术的道路。

到了1453年，土耳其人攻占了君士坦丁堡。而俄罗斯人也不得不自力更生，开始独立面对艺术上的难题。此时他们的处境也十分孤立，欧洲东面的条顿骑士和瑞典的军队，把俄国阻隔在欧洲以东；而南边，回教徒的地盘把俄罗斯与地中海隔开；欧洲中部的波兰也阻止了莫斯科和西欧的联系。我们可以从一个1492年间（也就是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的那一年）在欧洲流传的一则幽默故事中来了解一下当时俄罗斯的困境：

一个奥地利的主教，派人去莫斯科。结果使者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失望而归。后来，彼得大帝在一堵墙上凿了一个洞，却意外地发现墙外就是奥地利。

这虽然只是一个笑话，不过却充分说明，俄国的闭塞。当这个“洞”打开了之后，大胆的冒险家们趁机窥探了鲜为人知的而且富庶广袤的俄国，并发现那里的艺术因为长期的与世隔绝，已经变得十分的僵化凝滞了。

后来的俄罗斯在现代艺术上曾经领过风骚。但那种艺术，虽然制作十分精美，可是在内涵上并没有实质的突破，那种艺术已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俄罗斯传统艺术了，只是为了适应俄国人的口味而稍做改变的西欧艺术。

在十月革命之前，俄罗斯很少有典型的斯拉夫风格的建筑与绘画，而十月革命期间，乡村庄园在混乱中被大量抢劫，俄国贵族收藏的成千上万尊圣像被偷运出国境，然后在波兰和罗马尼亚高价出售给其他国家的收藏家，这使得那些趁火打劫的人获利不菲。

虽然这些俄罗斯的圣像在艺术上有许多不足之处，违反了色泽的原理，不太符合我们美术学校教授高雅的理论。但这些古老的俄罗斯圣像，显示了艺术家丰富的想像力，情景取自于生活，在绘画史上很有一点革命的味道。这些画以不够灵巧的笔墨表现一些陈腐的故事，换句话说，它们以一种生硬与陈腐的手法，来表达生硬与陈腐的现实。他们的作品，可能得不到你的欣赏，但会博得你的喜欢，让你不易忘怀。

我想，这是因为即便俄罗斯的艺术是一种仿效的艺术，但在制作时，艺术家们依然投入了他们的真诚与执著。这些圣像之中，最好的作品是五六百年前所画的。

对于12世纪到14世纪的斯拉夫农民来说，基督教不仅仅是书本似的一种宗教哲学或是什么道德准则，更是一种赖以寄托的精神信仰。教义为他们的行为制定了样板，同时为他们这些虔诚的教徒提供了一把开启天堂之门的钥匙，使他们从精神上得到最大的慰藉。在他们的心中，天堂里的生活与贫困苦难的人间截然不同，在天堂里人们将会无比幸福，那里遍地是黄金，天空蔚蓝，人人都有饭吃，有美丽的衣服，到处都是和蔼可亲的天使。因此，尊贵的圣像，就寄托着这些感情深沉又饱受压迫的劳苦农奴们的惟一梦想。直到今天，我们仍可以看到这些艺术品依然在传达着无数灵魂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执著。

那样的艺术，无论出自怎样的手法，代表的都是一种淳朴的人性。穿越悠悠的岁月，那些几百年前的宗教绘画作品仍能够清晰地向世人传达着俄罗斯艺术那令人难忘的震撼力，以及俄罗斯民族对幸福生活的内心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