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全球生态环境的哲学思考

机器文明是没有国界的;工业污染也是没有国界的;地球只有一个,在茫茫宇宙时空中,地球只是一条小小的、脆弱的飞船。它像个蓝色的玻璃球,很美丽,但正在破碎、下沉。我们大家都在这条船上。“风雨同舟”或“同舟共济”这个最古老的中国成语今天有了一层崭新的含义。为醒目起见,我特选择以下几个问题来展开讨论:

隧道效应

对上海的隧道,我是有发言权的。夏天,有时有辆卡车在里面抛了锚,于是,满载人群的公共汽车便被迫陷在隧道里,进不去,也出不来。车上是人挤人。分配到每个乘客的生存空间仅有一个立锥之地。气温高达38℃,人人汗流浃背。大量汽车排出的废气使人有种窒息、呕吐和压迫感。当然还伴有一种精神上的极度烦闷和焦躁。特别想喝口清凉的水。但没有水。乘客想下车,冲出隧道,但门不开。——这就是“隧道效应”。如果世界人口增长继续失控,地球生态环境继续恶化,那么,用不了许多年,整个地球环境就会成为一个大隧道,100亿人就生存在“隧道效应”中,那才是活受罪。

在今日的世界,人口增长、经济发展和保护环境已形成了一条三角因果链。其中任何一方的改善都将取决于其他两个方面。

人,始终是东、西方哲学思考的主要对象。今天它之所以特别重要,是因为当代人类正在全力对付的几乎每个重要问题(饥饿和环境污染),都有人口问题在那里起着关键作用。把人口过度增长看成是一种灾难,看成是当今一切灾难的根源,一点也不过分。其逻辑很简单:

每个人呱呱落地来到这个世界,定要伸手向有限的、不堪重负的地球母亲索取生存空间、空气、淡水、粮食、住房、钢铁、能源、水泥、其他金属、木材和衣服,以及堆放垃圾的地方。是的,千万不要忽视还要有个堆垃圾的地方。

这便是生态公理世界的第一条公理。也是我们面对全球人口增长的出发点。

其实,纵观第二次世界大战前人类生成和进化的漫长历史,也一直存在着人口问题,不过那时是指可怕的传染病、自然灾害和战争造成的人口锐减。中世纪的霍乱、鼠疫、伤寒和天花流行,几乎使人类濒临灭绝的地步。后来由于医学科学的突飞猛进,人类在第二次大战后才面临人口爆炸、我们能否在地球上继续生存下去的大难题。

在地球上,每种动植物的总数量和寿命(天年)都是一定的。比如牛是30年,山羊18年,长颈鹿33年,猪27年,马46年,猿猴30年,麻雀20年,金丝雀24年,大雁31年,野鸡26年,鲤鱼47年,等等。人类在地球上的总数量和寿命其实也有一个天然上限。只是由于医学科学的进步,人类才打破了造物主给人规定的上限。于是生态平衡便遭到破坏,灾祸相继从四方蜂起,一个个接踵而至。

为了弄清人口拥挤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美国科学家曾做过这样一项试验:在一个钢笼子里放了四雄四雌的老鼠,让它们无控制地生育繁殖。两年后,笼里的鼠为1600只。由于缺乏起码的生存空间,这些鼠的行为也变了,开始极其凶残,总是攻击和撕咬同伴,后来便丧失了一切兴趣和能力,甚至不会交配。不久就衰老、死去。科学家称它们为“非鼠”。

将来,如果100亿人生活在拥挤的地球上也会变成“非人”。

最后,我想说的是:即便地球能养活100亿人口,这么多人所产生的垃圾也足以把自己埋葬掉。

道罗定律

有人推算,今后30年,人类每天平均将会使得100个生物物种灭绝。诚然,灭绝是生物进化的组成部分,但目前的灭绝速度却是过去的1000倍。

在干预大自然的进化过程和造物主总的安排方面,人类做得太过分了。不错,当代人类有一大堆聪明,但也有一大堆愚蠢。向同人类一道进化过来、共同栖息在这个星球上长达数百万年之久的动植物进行大规模的开战,便是一大愚蠢。

1990年,国际环境保护组织提出严重威胁地球生态环境的十大问题,“野生动物大量灭绝”被列在榜首。道理很简单,一种生物的消失,因连锁反应,就会引起另外其他13种生物发生危机。因为生态系统是脆弱的,它是一个由许多环节相互供养、互相制约和相互精确地取得平衡才能生存的集合体。地球上有各种各样的财富,但最最重要的财富却是平衡的生态系统。

问题的症结在于,生物物种的灭绝是一个不可逆的自然过程和灾难。要知道,所有的自然过程都可以归纳为两类:可逆或不可逆过程。水结成冰为可逆过程;生米煮成熟饭为不可逆过程。大象、狮子、天鹅、雷鸟和紫罗兰……灭绝后,要是经过若干年大自然又会把它们重新再创造出来,我们就不会把生物物种灭绝看得如此严重了。

生物进化的历史记录表明,进化的类型不可能倒转再回到祖先的类型;后代进化了的器官也不可能恢复到其祖先的原来状态;反之,祖先已获得的器官一经退化或消失,也不会再现。——这就是著名的道罗定律。它说明造物主是不喜欢重复的。某物种一旦灭绝,造物主就决不再造。要知道,造物主造一种鸟(比如黄莺)需要用上百万年的漫长时间,而人类灭绝它只需要短短的几十年。

技术哲学

情形是很复杂的。把今天生态上的一切过错统统都推到科学技术头上的做法是欠公正的。我想起柏拉图举过一个例子,说是街上有人用一块石头击中了一条狗,这疼痛的狗便死命咬住石头不放,认定石头就是使它疼痛的原因。这个例子无疑包含了有关技术哲学智慧的萌芽。

作为现代世界哲学的一个分支,技术哲学正式形成于1975年左右。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70年代初全球范围的生态危机开始出现。与此同时,世界上一些忧国忧民忧地球的思想家们对科学技术的本质及其正、反两种作用也进行了系统的沉思。于是现代技术哲学作为一股思潮便破土而出。

当现代技术带给人类尽是一大堆舒舒服服的好处、方便和享乐,那肯定出不了一个技术哲学家;当现代技术既会给人类带来一大堆好处,也会带来一大堆坏处的时候,人对技术进行哲学反思倒是逻辑的必然,比如技术价值论,技术伦理学。

不能把一切技术都说成是毒害环境的魔鬼。不,农业文明中的风车、水磨、水车和马车对大自然就是友善的。犁无疑是人类最有益的发明之一。因为在犁发明以前,用人力耕地是十分吃力的劳动。

严格来说,技术对环境真正构成威胁始于英国的工业革命。人口的猛增,则加剧了技术对环境的破坏。

有许多问题是意想不到的。比如技术进步与人类安全之间的微妙关系。不错,医学科学的巨大成就大大降低了人类的死亡率,却促使世界另一个头等严重问题的产生——世界人口爆炸,人的安全受到自身的威胁。于是,这又使我想起一句成语:这里打开了一扇窗,那里又关闭了一扇门。战后,由于汽车技术的改进,价格也便宜,大量生产,普及,这可以说是技术的一大进步,但车祸也随之猛增,人反而变得不安全。

技术哲学家对工程师通常讲的“技术进步”提出质疑,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哲学家的着眼点总是把大自然看成是一个非常复杂、非常微妙、各个零件相互依存和互相协调的整体,最后它再作用于同样微妙的人。哲学家甚至在暗地里谴责机器弄坏了人类的感情,使其质量下降。

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当代人类的感情世界比起古代和近代(19世纪)是贬值了。人心都被技术和物欲所占,为崇高、敬畏和神圣感情留下的地盘就极小极小。

19世纪俄国杰出风景画家列维坦看到一轮孤月缓缓地从荒山的后面爬上树梢,他顿时就被大自然这份凄清、荒寒之美激动得哭了。因为这时候又正好有野狗嗥月声从远处传来……

试问,今天纽约、东京或香港的居民有几个人会像列维坦那样去激动呢?更可悲的是,在这些不夜城是难得看到月光的。灯光通明的世界,能源的消耗,遮住了月色。拥有星星和月亮的浪漫世界被技术所统治的物质世界淹没了,忘却了,抛弃了。一辈子从不仰头惊叹雨后天空架起一道彩虹的现代人,尽管她穿金戴银,住豪华别墅,我也怀疑她的感情世界的质量,包括其广度和深度。

对大自然,人们历来都有两种态度:功利主义的角度和美学的角度。工业革命前,人的功利主义少些,美学多些。在东方哲学,美学多些,功利主义少些,甚至闭口不谈自然资源利用。

工业革命后的人,看到一片高大、挺拔的橡树林和枫树林,脑子里想到的是将树木砍伐下来造房屋、造纸和修矿山、修铁路。这是典型的功利主义。正是这种功利主义哲学造成了今天全球环境的污染,制造了黑色力量。

我不主张反经济主义。但现代人对大自然抱极端的功利主义态度毕竟是不可取的,片面的,错误的。功利主义同高消费生活方式是一回事。比如有些上海女人拥有十五件羊毛衫,其中两三件是必需,其他的则是浪费。为了拯救地球,务必要对大自然多些美学角度。——这是当代技术哲学的一个重大觉醒。审美情趣和审美价值永远同地球上的绿色力量站在一起。

没有天堂

人类最大的错误之一是假设在尘世和地球之外还有一个所谓的天堂。

天堂纯粹是个幻觉、幻影、幻想;纯粹是个假设的安慰。唯一的天堂不在地球之外,而在地球之上。

月球、金星、火星……是万万去不得的。人类只能生存在地球之上,而无法在别的星球上生存下去,更无幸福可言。——这就是“我们只有一个地球”这句口号的含义。

如果人类能够快乐地生活在月球、火星或金星上,并且可以把55亿人统统移民过去,那么,“我们只有一个地球”的口号就是多余的。

摆在人类面前的出路只有两条:坚决控制人口,下决心保护地球生态环境;或将人类统统移民到别的星球上去居住。

但这后一条出路是不可能的。比如,在月球表面上如何建造密封式的居住空间就是个大问题。月球上没有大气,它是一个完全没有生命的世界。夜间极冷(-166℃),白天奇热(99℃)。

把我们的工厂搬离开地球生物圈,进入太空,让它们高悬在我们头顶上几千公里之外,那也是不现实的。

火星同样不适合人类生存。那里的昼夜温差达100℃。气候极寒冷且干燥,大气非常稀薄,主要是二氧化碳。火星的水主要贮存在冻土圈的壳层中,到处是干旱的不毛之地。

科学家相信,今天像炼狱一样的火星,便是将来地球被毁后的惨状。

在宇宙太空中,地球原是一条很安全、很舒适的小飞船,如今它因人类的错误触了礁,漏了些“水”,人类理应积极行动起来,亡羊补牢,堵塞漏洞,才是唯一的出路,而不是弃船逃走。

弃船逃走是不负责任的,也是不可能的自欺欺人的行为。连非洲大象都无法在西伯利亚生存,更何况地球人要移民到月球、火星或金星上去。抛弃地球母亲的想法是最大的犯罪。

人性改造

冬天的上海,多数日子并不冷。坐在屋子里要穿上一件毛衣外加一件薄的小棉袄,就很舒服,决不会有冻手冻脚坐立不安的感觉。可就在这种天气,都市的一些豪华大饭店、五星级宾馆,已经开足了暖气。里面的男女招待,全是身着夏装。

有必要穿得这样风流吗?为什么不可以把室内温度降低三五度,给自己加条裤子,加件毛衣?这样做,可以节约许多能源,而且人也会觉得很舒服。健康的自然界必须有春夏秋冬四季的分明;同样,一个健康的人每一年也必须经历这四季。因为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大饭店、酒吧的室温当以衣着不臃肿又不冻手冻脚为准。冬天,决不能在室内追求只穿一件薄衬衫和超短裙的夏日浪漫。其实那并不是浪漫和潇洒,而是人性的一种堕落。

这是“美国生活方式”在世界蔓延席卷的一种表现。它是人性中的“艾滋病”,是地球黑色力量的制造者。

为了满足这物欲横流,社会就必须生产出更多的、愈来愈新型的、各式各样的高档商品。这势必就会加重摧残地球生态环境。比如,在西方一些国家,一些名媛贵妇常以穿戴珍贵野生动物皮毛制品来满足虚荣心,其结果当然是好些动物遭灭绝。

改造人性,是指限制人性中物欲横流和贪得无厌的那一面。正是人性中这个恶面,造成了环境灾难,动摇了人类自身生存的根基。

我们的世界不应紧跟美国,步其后尘,去盲目地追求“耗能文化”。

中国古代哲人庄子的“沉于物、溺于德”的见解充满了哲学智慧,其预言性业已得到不断的证实。事实上,人们对外部物质世界攫取得越多,占有得越多,自我也就越迷惘,内在性灵和精神家园的地盘也越小。

——这便是危机。

人性中的癌和人的危机才是地球生态环境不断恶化的最深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