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山的另一头。
时至六月,初夏的陇山不似南方那般炎热,依旧凉风兮兮。
此时,兮吉甫正全身披挂,站立在一处山头,眺望西南。
“兮兄,我等在此埋伏已近三日,你说犬戎国主到底会不会来?”问话的是方兴。
三日前,兮吉甫向召公虎请命,率兵五千讨伐固原,点名让方兴为副将。
彼时,犬戎国主尚不知太原、萧关尽失,一意孤行南下去夺西戎之地,只留胞弟和族中老幼妇孺镇守老巢固原。兮吉甫乘此良机,率领元戎十乘突袭固原,犬戎国主胞弟哪里抵挡得住,丢下族人连夜脱逃。此役,兮吉甫歼灭千余戎兵,得其牲畜无数,其余戎人四散而逃,周王师倒也不追。
“这已是第三日也,”兮吉甫顿了顿,“犬戎国主若来,正好落入我军埋伏;倘若不来,那我等只好恭喜南仲将军,将这天大功劳让与他们。”说罢,他故作遗憾之色。
“南将军攻破䝠戎,已立大功也,”方兴讪讪笑道,“此番功劳,也该轮到我等尝尝罢!”
“看,红旗!”
兮吉甫还没来得及附和,便看到对山有旗语传来。
“犬戎国主果然来也!”二人相视一笑。
兮吉甫夺了固原之后,他料定犬戎国主不肯罢休,定会回援老巢,进而在犬戎必经路上设下重重埋伏。此外,他又派出多个小队占据各处制高点,在群山之上遍立岗哨,若看到犬戎大军踪迹,便举旗为号,山山相传。此时红旗摇曳,说明犬戎主力距离埋伏圈不过五里。
当然,兮吉甫也曾设想过截然相反的结果——倘若犬戎国主身边有高人指点,劝其不必顾及固原之失,而是继续夺取西戎之地,聚其残民,保存实力,则未来必有卷土重来之时。但犬戎国主刚愎自用,自然不会听取这等良言,如此一来,等待他的必是一场又一场惨败。
“兮兄,我等这就上车备战!”方兴迫不及待。
“方老弟莫急,”兮吉甫很沉得住气,进而转身对身后道,“速唤丙良过来。”
不多时,勇士丙良来到兮、方二人跟前。
“末将丙良,参见……”
“免礼,免礼!”兮吉甫笑着摆手,对方兴道,“老弟可还记得此人否?”
“自是记得。王三年,太保出伏虎峪,首战于敌军阵前致师、以扬我军威者,便是壮士丙良。”
“好记性!太保爱其忠勇,特地留他左右,如今已凭军功受封上士之爵矣。我此番请缨破戎,特地向太保讨来丙良将军,今日成败与否,全赖丙良将军!”
“兮大夫言重,”丙良肃立,行了个军礼,“末将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只见他的皮肤早已晒成铜色,青筋暴出,甚为遒劲。兮吉甫久历战阵,见过敌我将士无数,但还是能一眼从士兵中分辨出丙良,他的那股精气神,只有百战兵王方能具备。
兮吉甫正色道:“丙良将军,你敢同时与几名犬戎勇士搏斗?”
“十人,”丙良想了片刻,又补充道,“若有战友掩护,二十戎寇亦无惧也。”
“将军不可逞强虚言。”
“军中无戏言!”丙良目光如炬。
方兴不明就里,在一旁饶有兴致看着。
“你手下可以一敌五者,还有几何?”兮吉甫接着问道。
“百人上下。”丙良道。
“好,”兮吉甫继续安排,“你去将这些壮士召集于此,我有要事相求!”
“唯!”
“等等,再去犬戎俘虏中,挑来五百精壮汉子,速速喂饱他们。对,要挑气色好者!”
“遵命!”丙良言罢,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看着丙良转身离去,方兴终于按耐不住,问道:“兮兄,你这般安排,究竟有何用意?”
“敌众我寡,只得以计赚之。”兮吉甫苦笑道,“犬戎国主虽归心似箭,但其国师却非鲁莽之人。你看我军埋伏之地势——三面环山,一面窄谷,如此险恶之处,犬戎国师不至于失察。”
方兴拍手称赞:“是了,所以兮兄要设下饵诱,循循诱之,使其松懈。”
兮吉甫道:“虚实、奇正,此本用兵者之精髓也。方老弟对兵法有如此悟性,已不在南仲、师寰将军之下也!”
“蒙兮兄指点,弟愧不敢当。”方兴倒是谦逊,连连否认。
言谈间,丙良带来了一百名周王师勇士,各个英姿勃发,精神振奋。
“取酒来!”兮吉甫大手一挥,手下皆吓得不轻,“快去!”兮吉甫再次发令,以示其非玩笑。
众将士不敢违命,只得照办。不多时,一坛百余斤重的老酒被抬到兮吉甫跟前。这坛老酒乃西域佳酿,少说也有三十年陈酿,乃是兮吉甫三日前攻破固原时,从嗜酒如命的犬戎国主老巢中缴获。兮吉甫打开酒坛,命人给眼前一百勇士盛酒,恰好把一坛老酒分完。
这些勇士双手捧着酒碗,不知主将今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诸位!”兮吉甫正色道,“自昔日周公旦颁发《酒诰》以来,军中严厉禁酒,诸位想必明了。”他顿了顿,“但今日,乃是与犬戎决一死战之日,诸位此去,或是立下奇功,或是玉碎殉难。此酒,是诸位的饯行之酒,亦是庆功之酒!”
众勇士齐声道:“万死不辞!”
这些士卒都是丙良精挑细选的死士,此次出征又一路追随兮吉甫夺萧关、袭固原,各个悍勇非常。
“壮哉!”兮吉甫抬头看了看地上的日晷,道,“犬戎大军须臾便至,我会在其必经之隘口释放五百名犬戎俘虏,汝等须与其搏斗并露败象,以诱其大军入我元戎十乘之包围圈。”
“末将领命!”丙良眉头都没皱一下,“如若失机,请斩吾头!”
兮吉甫点了点头:“尔等皆万夫不当之勇,对付五百多丧胆之犬戎俘虏,自然不在话下。”但马上又加重语气道,“然犬戎大军人数近万,你一百勇士须抵挡其骑兵之强攻冲锋,退入伏击圈以待援军。此间凶险非常,切莫掉以轻心。”
丙良抿着嘴,沉思刹那,大吼一声:“袍泽弟兄们,干了这酒,咱们上路!”
言罢,丙良仰头将手中醇酒一饮而尽,掷碗于地。紧接着,他身后传来百响摔碗之声,勇士们饮罢美酒,各个神采奕奕,束紧铠甲,刀枪出鞘,跟随着他们的百夫长,大踏步朝隘口杀去。
“痛快!”兮吉甫悲壮之情从心头而起,几近破音。
犬戎大军将至,王师精锐早已埋伏于各处险要,他们不敢高声呐喊,只是默默地注视这些孤胆英雄。
在隘口,已经有五百名刚获“大赦”的俘虏在等待他们,这些可怜的犬戎人并不知道,迎接他们的怎样一场屠杀。
兮吉甫拉着方兴,紧张地关注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
“待犬戎大军进入伏击圈,我等片刻不可耽误,”兮吉甫手心已被汗水浸湿,他再三交代方兴道,“倘若我等动作快些,这些死士便能少些牺牲……”
这时,只见对山红旗越舞越快,犬戎大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瞬息间便到眼前。
“犬戎来也,”方兴低声道,“看,最前方的莫不是犬戎国主?”
当八千犬戎精兵出现在隘口时,兮吉甫的心已然提到嗓子眼。只不过,犬戎大军来到隘口后,并没有立即冲入周王师的包围圈,而是停下步伐,逡巡不进。兮吉甫心中一凛,难道说,犬戎识破我之计策?看来犬戎阵内果有高人,可他遍观犬戎大军,并没有找到所谓国师的身影。
“他去也。”兮吉甫低声嘟囔了一声。
方兴循声望去,远处,一个犬戎俘虏杀出重围,跌跌撞撞跑向犬戎大军。
“漏网之鱼?”方兴很是焦急,“此人若将兮兄伏兵之计泄于其国主,后果不堪设想……”
“放心,那是自己人,”兮吉甫不慌不忙,“丙良小队人人武力高强,寻常戎兵岂能突围?”
“那他是谁?”
兮吉甫叹了口气:“我怕犬戎国主不上当,特地加了道佐料。此人会犬戎之语,故派其去诱敌。”
果然,那伪装成犬戎人的勇士在阵前指指点点,对国主禀报了一番。不料风云突变,犬戎国主竟将大槊架于那勇士脖颈上。
“不好,”方兴牙关紧咬,“莫不是被识破身份?”
“听天由命罢,”兮吉甫摇了摇头,神情十分痛苦,“此勇士乃是死间。”
“死间?”方兴不明就里。
“间谍有生间、死间之分,”兮吉甫一边紧张地观望局势,一面对方兴解释,“昔日我假扮商盟之人,设计诓西戎渠帅速答上钩,我安然无恙脱身,此为生间;而今日此勇士,无论计成计败,其必死无疑,故为死间。死间,必然是战场上最悲壮之人,亦是最勇敢者。”
等待的时间十分难熬,那些与丙良的敢死队搏斗的犬戎俘虏们见国主来援,反倒越战越勇。此时的隘口内,虽有两百多戎人俘虏倒下,但丙良手下也多半负伤,有十余人力竭战死。
“何处出了纰漏?”见犬戎大军迟迟不为所动,兮吉甫也不再淡定,“若此百人队失手,走漏了真俘虏,则埋伏被识破,定然前功尽弃。”
兮吉甫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烈日当头,他已是大汗淋漓。幸而埋伏各处的王师精锐训练有素,顶着炎炎夏日,还能一动不动,只为等待自己的冲锋令下。
“真是煎熬”,兮吉甫小声咒骂,“勇士们,一定要坚持下去!”
“兮兄快看,犬戎大军动身也!”方兴眼神放光。
兮吉甫赶紧远望——果然,犬戎国主终于沉不住气,他眼看隘口的犬戎俘虏就要不敌,便派了数百名骑兵为先锋,正朝隘口方向驰援。
“快撤,切勿恋战!”兮吉甫为敢死队捏了把汗,却苦于丙良无法听到。
这时,丙良及其敢死队员终于料理完所有犬戎俘虏,可犬戎骑兵先锋已经杀到近前。丙良赶忙下令撤退,可惜迟了片刻,戎兵一阵冲锋,十余名王师勇士躲避不及,死于犬戎骑兵长枪之下。
“唉!”兮吉甫仰天长叹,眼眶开始湿润。
兮吉甫抽出佩剑,紧握于手中。他只需轻轻一挥,埋伏着的元戎十乘便会倾巢而出。然而隘口距离埋伏圈尚有数百步路程,倘若犬戎主力未能通过隘口,合围便失去了意义。兮吉甫尽管心急如焚,但他还需继续等待,等待那千载难逢的一瞬间战机。
趁着犬戎骑兵冲锋间隙,丙良带着残部跳上战车,便往埋伏圈方向赶去。可即便如此,犬戎骑兵终究马快,瞬间将几乘战车摧毁,百人敢死队折损过半。
这时,犬戎国主见有利可图,这才命大军动身,慢慢悠悠通过隘口。
一千人、两千人、三千人,兮吉甫如坐针毡,直到最后一名犬戎士兵也进入包围圈,
“擂鼓!冲锋!”
兮吉甫终于不必再等,他高举佩剑,剑锋在烈日下熠熠生辉。
数十乘元戎战车呼啸飞驰,王师骁勇也从四面八方杀向犬戎大军,山谷间喊杀震天。兮吉甫亲自抓起鼓槌,把压抑已久的情绪发泄在鼓皮之上,擂动战鼓砰砰作响。
犬戎骑兵驰骋西域多年,战力远胜西戎,怎奈何碰上了元戎十乘。姜族的战车是骑兵天敌,犬戎主力被元戎十乘包围之后,完全发挥不了机动性,再加上犬戎人擅用短兵,遇见王师车兵的长枪,又如何有招架之功?
大战从正午持续到黄昏,犬戎国主陷入重围,最终还是率领三千残兵逃离战场,不知投何处去了。
是役,周王师以寡击众,杀敌两千,俘获三千,兮吉甫一战成名,四夷震恐。
残阳如血。尘归尘,土归土。
兮吉甫没有心情庆祝胜利,他放眼四望,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那支百人小队早已被犬戎打散,勇士们的尸体散落在战场各处,大多面目全非。而那位假扮犬戎俘虏的“死间”,被发现时已经身首异处,不知何时被犬戎人斩杀。
兮吉甫眼圈早已泛红,他背过身去,强咬着嘴唇,不愿让将士们看到他脆弱的样子。
“兮甲之罪大哉!”他哽咽着对方兴道,“自今日之后,我宁愿解甲归田,不复带兵也……”
方兴点了点头,同样情绪难平:“我辈非铁石心肠,不像犬戎那般残暴不仁。”
“在犬戎国主心中,这些士兵不过是数字、是筹码、是炫耀之资,唯独忘了他们是有血有肉的人。”兮吉甫强压悲愤,“脱下戎装,他们是父亲、是丈夫、是儿子、是兄弟。周王师将士如此,犬戎人也何尝不是如此!”
“其主无道,这些人又有何错?他们妻儿老小又有何错?”方兴也是感慨万千。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兮吉甫又念起诗来,紧紧握着方兴手腕“知我者,方老弟也!”
就在这时,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末将丙良,及二十三名敢死队员,归队!”
兮吉甫再抑制不住泪水,任凭它夺眶而出。
“战争结束矣!袍泽弟兄的尸骸,务必要厚葬于故土,莫寒了英灵之心……”
“遵命!”二十四个坚毅的声音齐声答道。
这一刻,兮吉甫痛苦的发现,经过数年的戎马倥偬,他已经不复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吟游诗人,成了杀伐果断的王师将领。这到底是社稷之幸呢,还是个人之殇?他找不到答案。
当晚,兮吉甫收束兵马,回到固原临时歇脚,次日便引兵回归萧关。
萧关之外,召公虎早已安排罢迎接的阵仗,数千王师守军列队三里,迎接从北方凯旋的英雄之师。
“万岁!”当胜利者出现在视线中,夹道相迎的周王师将士发出欢呼之声,震耳欲聋。
兮吉甫的战车位于队列最前方,他远远瞧见召公虎,于是跳下战车,疾步奔向老太保车前行礼。
“太保,”兮吉甫气色大好,“西境甫平,犬戎元气大伤,数年内再无力犯我西北边境也!”
“此皆兮大夫所建之奇功,”召公虎下车还礼,“孤已上疏朝廷,向天子表奏叙功。过不许久,四海八方便能闻此捷报,兮氏吉甫之威名,将响彻寰宇华夏,以至四夷也!”
“太保谬赞,”兮吉甫很是谦逊,“食王之禄,为国分忧,分内事耳!何足挂齿?”
召公虎大喜,于是邀兮吉甫同乘,于车上检阅军队,方才驶入萧关。这是周王师将领能享受到的最高礼遇,兮吉甫受宠若惊。在将士们的簇拥和欢呼下,兮吉甫及其部众徐徐朝太原进发。
半日之后,南仲的军队亦从邽邑赶至太原,同召公虎的军队会师。
“二位皆大周将星也!此役有赖南将军镇守邽邑,兮大夫出击固原,进而大破诸戎!”
召公虎一面挽住兮吉甫右臂,一边挽住南仲左手腕甲,激动得老泪纵横。
“此皆太保用人得当,将士用命之故也!”二人连连推托,又谦逊了好一阵。
召公虎大喜,当即命全军在太原暂歇一日,次日启程,返回镐京面圣。
就在此时,只听远处马蹄声清脆而急促。
“天子特使到!”
众人抬头望去,烟尘起处,十余骑呼啸而来。为首的卫兵手中持有特使白旄,在疾驰时被塞外狂风吹成直线。待尘埃落定,天子特使身形逐渐清晰,非是旁人,正是周王静的胞弟、大宗伯王子友。这次天子派来使者,级别不可谓不高。
“大宗伯!”召公虎赶忙下车相迎。
“太保别来无恙!”来人正是王子友。
“天子昨晚接到固原捷报,特地连夜派我前来劳军,换了三次驿马,这才赶到。”
王子友风尘仆仆,眼中都布满血丝。镐京距离太原七十余里,若非快马加鞭,难以此时到达。
“天子挂念王师将士,我等何以报答!”召公虎说着,便要迎王子友入营。
“不忙不忙,要事未毕,”王子友刚把气喘匀,“昨夜,王兄特地下令太史寮,命连夜写就两首颂诗,我今日带来,务必亲口颂于南将军和兮大夫,以致天子敬意!”
言毕,王子友终于露出大孩子般笑容,别看他举止老练,其年纪却不过二十而已。
兮吉甫和南仲相视一眼,都露出愧不敢当的神色。
王子友展开帛书,先是宣读赞颂南仲之诗,题曰《出车》: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
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旐矣,建彼旄矣。
彼旟旐斯,胡不旆旆?忧心悄悄,仆夫况瘁。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旗旐央央。
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
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既见君子,我心则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此诗甚长,足有十二行,这在大周颂诗中篇幅极长,足见天子圣意之褒奖。诗中称赞南仲在西陲筑城,严守以待敌袭,稳扎稳打,步步紧逼,待到西戎、犬戎(周音为“玁狁”)斗志懈怠,大举进攻,将诸戎打得大败,平定西域之乱。
“末将鄙薄,如何敢当‘赫赫’之名!”南仲羞愧,迟迟不敢来接此诗。
“南将军休要过谦,你在西陲筑城三载,营邽邑,筑太原,固萧关,若非将军稳重,王师又如何有此番大胜?”言罢,王子友将帛书赠于南仲,南仲答谢而退。
紧接着,王子友又宣读赞颂兮吉甫之诗篇,题曰《六月》: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
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
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四牡修广,其大有颙。薄伐玁狁,以奏肤公。
有严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国。
玁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
织文鸟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启行。
戎车既安,如轾如轩。四牡既佶,既佶且闲。
薄伐玁狁,至于太原。文武吉甫,万邦为宪。
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
饮御诸友,炰鳖脍鲤。侯谁在矣?张仲孝友。”
“此颂诗谬赞过矣,”兮吉甫接过帛书,感激涕零,“微臣何德何能,当此虚名。”
“自然当得,”王子友笑道,“你允文允武,诗中‘文武吉甫’一词,实至名归也!”
“愧不敢当,”兮吉甫连连摆手,“这两首诗篇文采斐然,兮甲不及也。”
“兮大夫此言差矣,昔日你祈雨所作之《云汉》,天下谁人不推为诗作之魁?”王子友笑道。
“此间风大,何不入营详叙?今日孤再设筵席,为大宗伯接风洗尘,为兮大夫与南将军二人庆功,如何?”召公虎大笑着,便将王子友等人拥入营中。
“悉听尊便!”众人欢欣鼓舞,自然乐得从命。
当晚,庆功宴上欢声笑语,直至深夜方才散席,上至公卿将帅,下到士官兵卒,皆尽兴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