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卷1-27章 蒲无伤 ? 辞行

“方贤弟,”蒲无伤见到方兴,难以抑制欣喜之情,“我二人终于等到你也!”

“我早说过,”杨不疑笑得促狭,仿佛早就猜到了什么似的,“他一定藏在太岳山内。”

方兴见到二人,面带惭色,长揖笑道:“二位兄长,你们是在找我?”

“可不嘛,”蒲无伤打量了一阵方兴,确定他没有受伤,“我与杨兄寻了你两日,可是一阵好找!”

“都是小弟不好,让二位兄长费心。”方兴倒是客气。

“你没事便好,”蒲无伤也不追问,“今夜便是恩师小殓,不可耽搁了时辰。”言罢,他拉起方兴,便要往彘林内走去。

走了几步,蒲无伤突然发现身旁少了一人,回头望去,却见杨不疑站在原地不动。

“杨兄,你如何不走?”蒲无伤大奇。

杨不疑笑了笑,远远对二位作了一揖:“蒲老弟,方老弟,有劳二位替我向太保作别,不疑就此别过!”

“杨兄,你这就要走?”蒲无伤大为不解。

“巫教不除,不疑心中不安,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杨不疑并无开玩笑的意思。

“你不参加恩师小殓?”蒲无伤急道。

“也是,差点忘却!”杨不疑收敛笑容,整了整衣冠,对周王胡停灵的方位叩拜三番,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扬长而去。

等蒲无伤缓过神来,早已不见义兄踪影,只得无奈对方兴道:“杨兄总是如此来去如风!”

“杨兄真乃高人也!”方兴也是摇头叹息,“前两次与他会面,也是如此匆匆而别……”

“也罢,杨兄自有计较,”蒲无伤摇了摇头,“我们这便回彘林吧。”

眼看天色将晚,周天子的小殓仪式便要开始。二人胡乱吃些干粮,快步朝着彘林的方向而去。

夜幕降临,彘林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和神秘。

方兴一路心事重重,许久才问出口道:“杨兄他要去……去寻巫教的麻烦?”

“贤弟有所不知,”蒲无伤打开话匣子,“恩师生前,便设下一张密报之网,专门监视巫教动向。如今恩师已殁,杨兄自然承其遗志,完成未竟之业。”

“密报网?”方兴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赤狄此番围攻彘林,老胡……周天子早就知晓?”

“或许是吧,”蒲无伤被勾起伤心之事,“唉,枉我自诩医术高明,却医治不了恩师……他老人家走后,无伤再无亲人也……”

“生死有命,”方兴叹了一口气,又见蒲无伤难过,连忙劝慰道,“蒲兄,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蒲无伤点了点头,抹净眼眶的泪痕,朝着林内火光处走去,不时来到灵台附近。

已是酉时,灵台上传来阵阵钟罄之声,由低到高,由远及近,这是编钟的声音。

军中常有鼓乐,但偌大的青铜编钟却是稀客。此物甚为庞大,比百头太牢加起来还要笨重,但它却是天子丧礼中必不可少之物。这个编钟是晋国的国宝,昔日周成王分封晋国时,便将此编钟赐给唐叔虞,作为礼乐的象征。

彘林之围解后,赤狄也结束了对晋国的围困,晋侯司徒(这个司徒可不是官名,而是晋侯的名字)这才姗姗来迟,口口声声“救驾来迟”,在周王胡的灵堂前哭了好生一阵,怎一个虚情假意了得。作为补偿,晋侯司徒派出十余乘战车,将这套编钟从晋国都城绛城运来,同行的百名晋国瞽矇乐师。

蒲国灭亡时,蒲无伤才刚刚七岁。他虽出身贵胄,但还没等到教习六艺,便已国破家亡。因此大周礼乐对于蒲无伤而言,不过是花架子罢了,百无一用。

进了彘林之后,跟随周王胡修习医药。老天子遭逢国人暴动,出奔在外,早已超脱尘世俗见,不仅没有将周礼教给二徒,反而对周礼的繁文缛节大加批判。故而蒲无伤看着眼前复杂的礼节、浮夸的周乐,可谓好生不自在。心道,要是恩师泉下有知,不知是否能忍受这般折磨。

一曲奏罢,钮钟八音齐奏,甬钟五调和谐,瞽矇在一套编钟上演奏出哀婉凄凉的乐曲,小殓仪式正式开始。主丧人召公虎身着丧服,步履沉重,缓缓走上周天子灵台。

所谓小殓,乃是为周王入棺之前穿戴寿衣。

负责收殓周王遗体的,是刚刚从镐京远道而来的礼官,他小心翼翼地取来各诸侯国进献的寿衣,根据形制和材质,分门别类叠好。周人尚赤,但死者的衣服用的都是玄色。

蒲无伤瞥了一眼,天子寿衣的用料极尽奢华,纹饰也都是用金线绣成。周礼注重等级,周王胡身为九五之尊,收殓时要穿的寿衣数量,多达十九层之多。

“恩师向来不喜华丽服饰,”蒲无伤皱着眉头,对身旁的方兴低声说道,“怹老人家简朴惯了,常年一身猎户装扮,最恨铺张浪费。”

“或许,卿大夫们对天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国人暴动前罢?”方兴回应道。

“我听恩师说过,”蒲无伤忿忿不平道,“世人都说天子是个奢靡挥霍的君主,他之所以推行专利之策,便是为了敛财以自利。”

“那时,你还不知恩师就是周天子吧?”方兴低声问道。

“不知,可恩师说了,周人不了解其君王,只会讹传其非,”蒲无伤难以释怀,“‘专利’之所得,全用来填补共、夷、孝、懿四王的王室亏空,天子分文未取,何来‘与民争利’之说?”

“凡人愚钝,自不必说。”方兴皱着眉,或许,此刻他也想起了同样愚昧的赵家邨民吧。

两个人窃窃私语,台下已然站满了这几日纷至沓来的诸侯、公卿。

这些贵族们按爵位分班站列,周礼的等级森严,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诸侯、公卿们不敢交头接耳,只是垂手肃穆而立。他们与其说是在强忍悲伤,不如说是在强忍恶臭——

周天子的尸体已经停灵七天。尽管灵下摆着从赵邑窨窖中取来的冰块,但天气渐热,尸体开始腐烂,其臭幽幽,难以用甘草、香料掩盖。一连几天,不论是守灵人,还是护卫的将士,都有不少人因难忍恶臭而呕吐。

在蒲无伤看来,他崇敬的恩师已然亡故,眼前的这具腐尸,不过是个臭皮囊罢了。神农传人本就不信鬼神,医者也早已参透生死。在蒲无伤看来,长时间停尸于周礼中极不人道,本该早早入殓的死尸,偏要晾上数日,不能给死者慰藉,反倒给生者带来了疾疫。

“方贤弟,你看,”蒲无伤撇着嘴,“在场的这些贵族们,有几个是真心哀悼的?”

“你,我,老太保,卫伯和,赵公子札……”方兴努力地数着,“这林中诚意为天子哀伤者,怕是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蒲无伤不屑道:“你看那些人,脸无悲戚之色,眉心亦无蹙容,却硬将泪水挤出。”

“虚伪,”方兴摇了摇头,“真是虚伪。”

“恩师说得对,”蒲无伤总结道,“肉食者,大多是伪善之辈。”

这时,殓尸的礼官已给周王胡披上了层层寿衣,他的身材原本瘦削,经此折腾,周身变得臃肿不堪。但入殓仪式还远没结束,接下来,还有几个复杂的仪式尚未进行,可谓既折磨活人、又折磨死人。

先是“致襚”。

诸侯们纷纷走到周天子尸身前,馈赠殓葬器用。其中无非布帛、玉石、青铜礼器,皆是形形色色的宝物,悉皆堆在天子尸首周边,琳琅满目。

蒲无伤斜着眼,睥睨这个严肃的场景,却觉说不来的滑稽。大小诸侯公卿、各国使者为了避免闻到臭气,在走上灵台之前,都长长吸了一口气,憋着气叩首三番,待到馈赠葬器结束,早已满面通红。

其中最出丑者当属霍伯,他是出了名的缩头乌龟,却没能学成乌龟憋气的本事。还没熬到叩头环节,他便已然接近窒息。无奈之下,霍伯只得在天子灵前狂吸几口尸气,呛得大吐不止,几近晕厥,被卫士扛了下去。

“霍国鼠君,也是活该,”蒲无伤心中哂笑,“当初蒲、杨、霍三国都在汾水西岸,互为犄角,防御赤狄。可当赤狄真的到来时,霍伯却背盟忘誓,缩头不出。赤狄鬼灭了蒲、杨二国,而霍国倒安然无恙,苟延残喘至今,着实可恨!”

有了霍伯的小插曲,“致襚”礼草草收场,众人也觉没趣,皆是沉默不语。

彘林内万籁俱寂,天空也是阴郁得紧,没有半点阳光。

这时,主丧人召公虎宣布道:“祭奠仪始!”

众人闻听此言,一时间皆嚎啕大哭,以拳捶胸、以脚顿地,是为“擗踊”。古人制定丧礼时,便用这种夸张的动作表达哀痛。待到所有人都声嘶力竭、筋疲力尽,小殓之礼才正式结束。

就这样,各位诸侯、公卿们或真心,或假意,足足哭嚎了一个时辰,方告礼毕。

待所有人散去,周王灵堂四周撤去帷幕,只剩下继续燃烧的烛火,寓意长明。

小殓过后的次日,便是大殓,是夜,一夜无话。

天子丧礼即将完成其在彘林的最后一个步骤——入殓。

当周天子的遗体被装入棺中时,周王师便可起驾扶柩,护送天子棺椁,回到镐京宗庙停放。

在灵堂上,一对硕大的棺椁停放在周王胡灵前,很是显眼。棺木取的是霍国近郊出产之檀木,木质紧密而又有香气。棺室从整木中凿出,不可有任何拼接之处,由韩国最好的工匠对之雕琢、髹漆,再用同一棵檀木的良材制作椁板。

周人对坟地不甚在意,但对棺椁却有超乎前人的执念,其中尤以周天子棺木最为讲究。周天子遗体入棺前,须在棺木内铺就上好草席,乃是甘草编织而成,奇香无比。再盖以蚕丝编织成的绸缎,经纬分明,华丽鲜艳,纹绣满精致的图腾与纹理。

不论是檀木、草席还是绸缎,皆是名贵无比的特贡珍品,都是从各诸侯国快马加鞭运到彘林,专供天子葬礼使用。

“浪费!”蒲无伤再次发出幽叹。

这场葬礼的耗费足够周王师半年的粮饷,大周王室已然入不敷出,却还是要给周王胡一场风光大葬。如果这等财力用在防御外敌入侵上,蒲、杨二国何至于被赤狄鬼所灭?可惜没有如果。

再一次“擗踊”仪式后,周天子尸体被缓缓抬起,由敛葬人小心翼翼放入棺内。

主丧人召公虎亲自在尸体前后、上下、左右放置陪葬的珍宝,皆是最高等级的玉器——头部放玉璋,足下放玉璜,左边是玉圭,右边是玉琥,背面垫着玉璧,腹上放置玉琮。玉是最贵重的礼器,先民们认为,玉是通神灵之物,有了这些名贵玉器陪葬,周王胡便可魂归天界,接受凡间祭祀。

召公虎将玉器珍宝放置完成,小步倒退走出灵堂。

这时,仅剩下最后的盖棺之礼——殡礼。

殡礼由首都镐京赶来的两位礼官主持。先是大祝作祷辞,然后由甸人进行消灾弥殃的祈祷。

在一队周王师将官的齐力协作下,沉重的棺盖缓缓合上,棺沿采用精巧的榫卯结构,使得棺木与盖板合拢,可谓严丝合缝。盖棺之后,棺椁合称为“殡”,此后丧礼告一段落,直到七月之后的葬礼,才有“出殡”、“下葬”等最终环节。

“停尸七天,停殡七个月……”蒲无伤不以为然,“我倒希望恩师死后无灵,否则看到自己的皮囊在棺椁中腐坏,不知会作何感想?”

殡礼结束,上至诸侯公卿、下到普通士兵也将正式换上丧服,紧随而来的是漫长的服丧期。周礼中有着近乎苛刻的丧服制度,服丧时长从半年到三年不等,根据未亡人与死者的亲疏远近,降杀而变。

随着众人在彘林最后一次“擗踊”,周天子丧礼终告一段落。

丧礼顺利结束,周王师将士们总算松了口气。

征战多日,众人早已思乡心切,眼看班师在即,枕戈待旦的日子便要到头,不必提防赤狄再来劫扰。

召公虎也无意多做逗留,如今天子新丧,新君未立,他必须尽快回到镐京,与周公御说一道主持大局,结束这漫长的共和行政。老太保不敢多耽,待灵堂拆除,当即命各诸侯、诸将帅整饬军队,清点军马、粮草、器械,次日启程离开彘林,扶柩归国。

安排完毕,程伯休父领了先锋印信,已先行出发,在前方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召公虎又挑选了五十乘战车、三千名徒兵,皆着素衣素甲,在中军护送周王胡灵柩,等到天明之后,便拔营南归。

看着周王师忙碌的身影,蒲无伤若有所失。

他们都有归处,而我又能去向何方?

故国残破,恩师故去,老友杨不疑也已告辞。此时此刻,蒲无伤顿觉孤独,好似太岳山下的孤魂野鬼。

是夜,蒲无伤百无聊赖,正巧遇见方兴也无所适从,于是提议前往溶洞内怀旧。方兴欣然应允,于是二人手持火把,摸黑重回溶洞。故地重游,蒲无伤潸然泪下。

他盘腿在洞中坐着,就同他幼年每夜温习功课一般。

蒲无伤早已记不得蒲国的断壁残垣,但对眼前的溶洞却再熟悉不过,洞内的每一个角落,都如此熟悉、如此亲切。他和杨不疑在此拜师学艺,随着恩师修身养性,教学相长。这也是蒲无伤的伤心之地,恩师溘然长逝于洞中,而他自诩身负绝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周王胡逝去。

至于方兴,他对这个溶洞有着短暂的记忆,只是此刻他无暇怀旧,而是东找西寻,再次翻遍洞中每一个角落,企图找到他的心上人。

“茹儿,你究竟在哪?”就这样,声嘶力竭地,方兴在洞里吼了大半夜。

眼看已到定更天,二人意兴阑珊,各自回营歇息。

但蒲无伤思绪纷飞,如何能够入睡?

明日,恩师棺椁便要回京,杨不疑又是来去无踪,关于未来,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自从遇见召公虎以来,这位太保不止一次招揽蒲无伤,希望他能随周王师班师回朝,到镐京城担任御医。换作他人,这绝对是个求之不得的好差事,但对于蒲无伤而言,一来他志不在此,二来他曾听恩师说过天下医道的门户之争,对此颇有不然。

说起来,自轩辕黄帝一统中原以来,天下学医之人,便一分为三,各承其脉。

这其中,若论门派之兴、枝叶最广者,当属岐黄为最胜,巫医次之,神农最次,近乎销声匿迹。但在蒲无伤看来,要论医术药理之精妙,除却依托巫教的巫医为左道之外,神农氏的医术要远比岐黄高明。

上古之时,黄帝拜岐伯为师,向他请教医术,以通元气、穴道之精,作《素问》、《灵枢》二书,是为《黄帝内经》,并成岐黄一脉。自黄帝以降,后尧、舜、夏、周皆承岐黄之术,岐黄医学亦成官家之术,是为正派医学之首。

相较于岐黄之术,神农氏的医学还要早上数百年。神农之学注重药理,尝百草而后之药性,试诸毒而后之其解,还需辩医药之君臣佐使,背古之千金良方,不仅枯燥,而且旷日持久,非醉心医术者难以习之,故而传人寥寥,几近式微。

但在蒲无伤看来,岐黄医术重养性而轻医理,入门极易,而精通极难,虽是显学,但后世修习者往往重末而轻本,浅尝辄止,不求甚进。加上官家医者为贵族治病,患者命贵,大多不吝去吃上好的丹药,医者的医术高低反居其次了。

而神农一脉不同,神农派传艺甚严,修习者除了要精通医理,还要心术端正。且神农一脉不以钟鸣鼎食为荣,反倒以云游悬壶为要,或深入山林采药,或游走野地以救人,寻常人吃不得这些苦头,自然也不愿拜入神农门下。

正因为神农派倡导苦修,自然罕有人问津,与浅显易懂的岐黄之术相比,又愈发与异端相类。到了蒲无伤之时,天下恐怕已然没有真正的神农后人。若非周王胡得了大周守藏室的神农之书,蒲无伤也无缘得见这等精妙医术。

然而岐黄医术兴旺数百年后,如今已有盛极而衰之势。岐黄医书传本甚多,却大多浮夸虚言,华而不实。到了商朝,商人崇巫,一时间巫医大行其道,迫害正派医者,更是中伤岐黄之术。大周虽重用岐黄之医,却已大不如初。

如今,周朝中衰,巫教又大有死灰复燃之势,不出数年,巫医必将再度大行其道。眼下,岐黄后人大多不成气候,若要中兴正派医术,蒲无伤只能靠自己。

可神农医学衰微已久,若要靠一人之力复兴本派,又谈何容易?

正踌躇间,蒲无伤想起恩师生前谈过的一处地方——

“神农山!”蒲无伤霎得进行,“我差点忘了,南国有座神山,传言神农祖师尝百草于彼,后羽化登仙,竟援此山升天,后人称此山为神农之架。”

想到这,蒲无伤只觉眼前一亮。是了,我若有意中兴神农医术,没有比神农山更适合自己的地方。此去南国纵有千山万水,猛禽野兽,我又有何惧?

蒲无伤艺高人胆大,既然决心以定,便再无顾虑。他收拾罢行囊,将恩师传下的《神农百草经》贴身珍藏,决定连夜南下。

临行前,他本想同方兴告别,但见这少年睡得正酣,不愿吵醒,便留下一封字条,掩帘而去。

时已二更,蒲无伤刚准备出林,却见周天子灵台上还有人影攒动,原是召公虎正在主持最后一次哭奠。

蒲无伤默默等了半晌,待召公虎结束仪式,便迎面走了上去。

他知道,今夜是向老太保告辞的最好机会。

“原来是蒲神医,”召公虎看清来人,笑道,“恕孤近日事务繁忙,多有怠慢,还请见谅。”

蒲无伤赶紧拜谢:“太保言重,无伤担待不起。”

召公虎对蒲无伤道:“此役蒲先生医治军将士,使其免遭毒物侵扰,周王师这才脱困复元,最终击退赤狄,解了彘林之围。论功行赏,蒲神医居功甚高!”

“此恩师洪福也,”蒲无伤赶忙摆手,“无伤所为,皆是为救恩师脱困,以全孝道。太保率王师勤王,将赤狄鬼逐出彘林,乃是大周功臣。在下不才,未敢冒领太保之功。”

“功臣二字,孤切切不敢当,”召公虎抚须笑道,“蒲先生质性高洁,有如无瑕之美玉,孤甚钦佩!”

“太保谬赞,无伤一心只想行医救人,将神农绝学发扬壮大而已,别无他念。”

“蒲先生医术高明,正是大周亟缺之大才!此次回京,周王室定有官爵封赏,还望足下切莫推脱!”

“承蒙太保大人错爱,不才无意为官……”蒲无伤轻声叹了口气,抱拳拱手,对召公虎道,“无伤此来,乃是向太保辞行。”

召公虎大为惊疑,忙问道:“辞行?蒲先生何故要走?”

蒲无伤道:“无伤国破家亡,乃是不祥之人,承蒙天子收而为徒,这才苟活于世。今恩师仙逝,如今彘林恩怨已了,一桩公案亦告完结,无伤无意荣华富贵,故而请辞。”

召公虎继续相劝:“倘先生无意于官爵,亦可跟随王师同回镐京。他日王城之内,孤请先生开馆讲学,将神农绝学发扬光大,如何?”

蒲无伤苦笑道:“无伤山野散人,无拘无束惯了,不愿沉埋于案牍之中,更乐于放浪形骸之外。且无伤声居自然之间,可效神农祖师尝百草、医百病,以求医药之正道,何其快哉?至于高台教化、收徒讲学之事,无伤才疏学浅,岂可妄为。”

召公虎见挽留蒲无伤不住,无奈道:“既如此,孤无法强先生所难也……”

蒲无伤不愿召公伤心,施礼劝慰道:“太保乃大周社稷庭柱,德高望重,恩师中兴大周之遗愿,必指日可待也……”

召公虎万般不舍,只得问道:“敢问蒲先生此去,将来有何筹划?”

蒲无伤点了点头,并不掩饰去向:“我得遇恩师所传神农氏经典,自当继承祖师爷衣钵,治病救人于四方。更何况,巫教崇尚巫医左道,历来与我派势同水火,近又添上害死恩师的血海深仇,无伤与其势不两立!”

“非常之人,本就该行非常之事。先生志向远大,孤甚佩服,”召公虎不忘叮嘱道,“巫教之势渐大,先生此去,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多谢太保,”蒲无伤朝天子灵柩又拜了三拜,“无伤这便告辞!”

召公虎无奈,只得同蒲无伤依依惜别。

临别之际,召公虎又赠良马一匹,蒲无伤再三推辞不过,终是拜谢接受,连夜驾马而去,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