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卷4-19章 方兴 ? 伍

方兴盘腿坐在壁画之前,从兽皮囊中取出几块干肉脯,就着山下汲来的泉水,胡乱地嚼了起来。待填饱了肚子,便在祭坛上踱起步来。

虽说这趟巫山之行颇为周折,一开始毫无头绪,所有关于巫教的信息都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已。如今误打误撞,竟找到这个巫礼氏的废弃祭坛,算是个不错的开始。

“灵山十巫原来是巫族十个分支,”方兴自言自语道,“如果把这个重大发现告知蒲兄,他想必会欣喜若狂罢?”

壁画的内容详实,与蒲无伤在彘林中说过的魁隗氏炎帝历史完全契合——灵山十巫助魁隗氏夺取女娲氏江山,长期占据上古中原的核心地带。他们擅长通灵之法,堪称魁隗氏的爪牙。

后来,随着神农氏的兴起,魁隗氏炎帝最终式微,失势的灵山十巫也重新退回巫山。但他们潜心钻研巫术,还是启发了后人蚩尤,使之成为巫教的创教魁首。

“壁画的后半部分为何如此费解?”

方兴拿出一枝新火把,把快要燃尽的火苗续上。此前的壁画浅显易懂,也与史实相契合。可后半部分的壁画内容,就让方兴感到一头雾水,他揉了揉眼睛,继续参悟壁画中的未解之谜。

按照常理,作为魁隗氏的叛逆余党,灵山十巫的族人们都应在失势后重返巫山,可壁画中的巫礼氏族人却似乎反其道而行之——他们显然是投奔了神农氏。更有甚者,巫礼族人手上拿着药材作兵刃,同一只蛇身人面的怪兽并肩作战,最终打败“老盟主”魁隗氏。

“神农氏收编了巫礼氏?那灵山十巫岂不是只剩九巫了?”方兴苦笑着自言自语,看来上古时期的政治斗争之反复,丝毫不逊色当世。

此后的壁画不吝篇幅,表达了对神农氏的赞扬,那是简朴的原始崇拜。

神农氏出自女娲氏分支,女娲氏被魁隗氏击败,神农氏只得带领三皇后人另寻出路。

他先是改良了“刀耕火种”的原始耕作方式,不再用草木灰作为肥料,这样土壤便不会营养,族人也得以不再频繁迁徙,最终定居中原。此外,神农还尝尽百草,开创神农派医术,增加了族人寿命。

天助神农氏,当那场大瘟疫降中原时,不可一世的魁隗氏炎帝被瘟疫击溃。此消彼长,神农氏施药救人,反倒一统天下。中原人民从魁隗氏压迫的阴影中走出,百姓重新安居乐业。

而就在巫族大部队退回巫山之时,巫礼氏被神农氏彻底折服,协助神农重整巫术,去除其中的奇技淫巧,留下占星、卜筮、本草等内容,《神农本草经》也在这个时期写成,并流传后世。

“从某个角度说,巫礼氏算是灵山十巫中的叛徒!”

方兴倒吸一口凉气,他在大周政坛浸淫多年,知道背叛者的下场大多凄惨。

果然,再往下看,壁上的画风果然突变,灵山十巫的其余部族对巫礼族进行疯狂报复,屠戮那些留在巫山的巫礼氏无辜族人。而在最后的壁画上,满是诅咒和谩骂,显然来自于入侵者的手笔。

这一切,便和祭坛上那些可怖的骸骨联系到一起,被巫族灭族除名,是巫礼族最终的宿命。

想到此,方兴唏嘘不已。

既然从壁画上洞悉了巫礼族的历史,那只剩下一个未解之谜——灵山十巫到底是哪十个部落,巫山十二峰又到底是哪十二座?

方兴百思不得其解,便索性把壁画上未知的符号誊抄一份,或许与蒲无伤、杨不疑再次会面后,能有新的线索。就这样,方兴一直忙到了后半夜,才大功告成。

正要离开祭坛,他不忍满地尸骸之凌乱,于是把这些收殓在一起,整整齐齐摆放在祭坛之上。

行罢三个大礼,他才从祭坛中徐徐退出,临行还不忘把石门重新掩上。小心翼翼地沿着石阶缓缓下探,待摸索到避雨溶洞时,他才发现天已鱼肚白。

“你忙了一宿?”芈芙睁开朦胧的睡眼,尽量不吵醒身边两位梦中的女子。

“嗯呐,总算把巫礼氏的前尘往事琢磨清楚了。”方兴心情不错。

“你真是个呆子,累坏了吧,”芈芙压低声音,口气前所未有地温柔,“那你赶紧歇息。”

“天都亮了,如何睡得着。”他显然毫无倦意。

“那你要赶路?”芈芙略有心疼。

“当然,巫山十二峰、灵山十巫,还有不少秘密在等待着我们!”方兴望着洞口黎明的微光,踌躇满志。

巫山阴雨霏霏,显得春日额外金贵。太阳若隐若现,犹抱琵琶半遮面。

四人出行没准备足够的雨具,只能临时用树叶编成蓑衣准备下山。上山容易下山难,加之山路湿滑,众人费劲千辛万苦才安全到达山脚。抬头仰视这座栖息了两个日夜的秀美山峰时,三位女子感慨万千。

芈芙心情倒是不错:“看来咱们开局不错,方大夫,你想必已经解开不少巫山之秘了罢!”

“以小见大而已,”方兴礼貌地笑了笑,“至少知道了巫教祖先的一些历史。前方路长着呢,这巫山群峦叠嶂,还不知前方有什么在等在我们呢?”

“大家说,这山这么美,我们不该给它起个名字,以留个念想么?”芈芙玩心大起。

“好主意,”阿沅拍手称道,“就叫它巫礼峰如何?”

“得了吧,用部族的名字命名山峰,也亏你想得出来。”姜艾无情地表示反对。

“艾姐姐雅量高致,就由你来起个名字,如何?”芈芙提议道。

“别抬举本姑娘,我们当中就数方大夫学问最高,请他来取名吧。”姜艾笑着看方兴。

“我?”方兴拗不过三位美女,只得挠着头望向山巅,“有了,你看这山峰的形状,像不像一只凤凰?这座山里的巫礼氏先民们用凤鸟作图腾,要不就叫它凤凰峰?”

“凤凰是楚国神鸟,”芈芙似乎不太满意,“要不叫‘飞凤峰’如何?”

姜艾拍掌大笑:“飞凤峰!好名字!”

方兴和阿沅皆生性随和之人,对给山峰起什么名字自然没有异议,皆大欢喜。

离开了飞凤峰,众人继续向西行。

方兴记得壁画上曾标出灵山十巫的大致位置——大江以南共有三座山峰、三个巫族聚落,除去飞凤峰外,想必还有他处。他仔细回忆壁画中十二峰的样貌,大多秀美绝伦,故而巫族人栖息的其他山峰,定然不会是低矮、鄙陋的小山丘。

有了这个搜索标准,众人便刻意寻找突兀而新奇的高峰。相比此前的毫无头绪,这下便有了游山玩水的兴致。

望山跑死马,众人行了半日,总算找到又一座险峻的高山,此时已是午后。

芈芙感慨道:“此山与刚才的飞凤峰好似孪生兄弟一般,或许有巫族人出没的痕迹。”

“和飞凤峰很像?何以见得?”方兴不似楚国人那般浪漫,没看出端倪。

“你看呀,这山峰像是一只仙鹤。瞧,这是翅膀,那是尾巴,纤长的是脖颈,险峻的是嘴喙。”芈芙东指一下,西点一番,在她的讲解下,众人大开眼界。

姜艾忍不住叹道:“芙妹子真有你的,这平淡无奇的高山,竟被你形容得颇有意境。”

“走吧,”方兴迫不及待,“上面或许也有祭坛和壁画!”

这座山峰的格局居然与飞凤峰如出一辙,众人自然驾轻就熟。到了半山腰,果然也有一个相同的溶洞,而洞内的薄壁后面,果然再次出现了通往山巅的石阶。

顺着石阶绵延向上,很快就到达峰顶。

“芙妹子说得对,这两座山峰就宛如孪生一般,只是朝向相反罢了。”姜艾心细如发。

“想必峰顶也有个祭坛罢!只不知壁画上会记载些什么。”方兴就抑制不住兴奋之情。

“开门小心点,芙儿怕蝙蝠。”芈芙捂住眼睛,一副胆小的样子,看不出她竟身负上乘武艺。

“你怕的只是蝙蝠?”姜艾揶揄道。

“当然,”芈芙又想了想,“最好也不要有那些骷髅……”

待姑娘们聊完了天,方兴也总算把石门打开。

众人将火把聚在一起,拿眼观瞧,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既没有人迹,也不见祭坛,更惊奇的是,这里竟然能看到天空。

“壁画,果然也有壁画!”方兴难掩兴奋之情。

由于这密室露天,虽然光线不错,但壁画受风雨的侵蚀也更加厉害。幸亏墙壁上长满了青苔,这才让壁画的刻痕得以保留下来,依稀能辨别出其上的图案。

“这上面说的不是故事,”方兴先是走马观花般地遍览所有壁画,尴尬的是,他竟然无法找出哪一幅壁画的创作时间最早,“我看不到任何与巫礼氏壁画相似的内容。”

“难道这里的先民们不是巫族?”姜艾问道。

方兴摇了摇头:“倒也不是,我依稀能辨认出他们的图腾,也是巫、灵一类符号。”

“那这个部族叫什么名字呀?”芈芙嬉皮笑脸道,这里的环境一点也不恐怖和压抑,她心情别提有多好了。

“巫……巫抵……姑且叫他们巫抵氏吧!”方兴指着一个难以辨认的符号道。

和飞凤峰不同,姑娘们对眼前的峰顶很是满意——这里没有骷髅和祭坛,可比潮湿阴冷的溶洞适合宜居多了。因此,众人就地选了个遮风避雨的角落,生火、搭帐,准备过夜。

方兴心中亢奋,也不顾旅途疲惫,举火把又踱道壁画跟前。

这里的壁画远不及昨日巫礼氏的壁画那般清晰,一个时辰过去,他依旧毫无头绪。一股难以抑制的困顿再次袭来,他索性熄灭火把,和衣再次躺倒在茅草堆上。

仰望夜空,星辰格外耀眼。方兴闭上眼睛,努力回忆把壁画中的那一幕幕景象映上脑海。

在壁画上刻画的所有图案中,最庞大的当属一副“地理图”。方兴自诩为大周公卿中最通晓天下山林川泽之人,也想不出这壁画上记录的到底是何方景象。

他记得蒲无伤介绍过天下医术三大派别,各有医书著作传世——神农派有神农之《本草经》、《治世经》,岐黄派有黄帝之《内经》、《外经》,而巫医最奇特,其医书名曰《山经》、《海经》。

难道,这壁画上所记载的便是《山经》或是《海经》的内容?

方兴望着苍穹出神,一睁眼便是满天星空,一闭眼便是杂乱无章壁画。

一闭一睁之间,方兴只觉得精神恍惚,不由自嘲:“我都累魔怔了,这脑海中的壁画,怎地和星空图案一模一样?”

他侧过身去,刚欲入睡,突然“蹭”地一下蹿身起来。

“不对!不对!”

见三位姑娘差点被吵醒,他赶紧捂住嘴巴,兀自兴奋地喃喃道:“星象图,壁画上画的是星象图!”

他难以抑制兴奋,赶紧又回到壁画之前,果然一切豁然开朗——墙上那幅确实不是什么“地理图”,而是画的天上星辰罡斗。

“难道说,这里的先民们是在观测星象么?”

顺着这个思路,方兴果然参出了壁画中的玄机。上古之人通过观星来占卜吉凶,预测未来,而这座山峰里的巫族先民便是以此为立身之本,正应了巫祗氏的得名由来——祇者,通天地之神也。

如此看来,灵山十巫各部落都有明确分工,巫礼氏负责祭祀和记载历史,而巫祗氏负责占星和预测未来。

自己初入巫山,便能同时找到记载过去和预测未来的两个部族,这运气不是一般的不错。

方兴重新整理思绪,壁画上巫祗氏先民通过星象做出的预言,便浮现眼前。

巫抵氏壁画所记录的第一个预言,便是巫教的创立。

方兴认得魁隗氏的骷髅族徽,就在他们灭亡三百年后,巫教正式创立。三百年,看起来是巫族人最崇尚的纪年单位,在所有预言中反复出现。

在成千上万的教众簇拥下,一个身高过人的战神将成为世间的主宰。他带领着所有巫族的后人占据天下三分之二的土地,并与三皇的后人划中原而治。而这位战神也将在巫教的庇佑下,名垂千古,开创伟业。

“他是蚩尤。”

方兴对此没有疑问,能集巫族英雄、世间战神和巫教始祖于一身之人,非他莫属。

在预言的最后,蚩尤也如史实般身首异处,而神灵并未泯灭,化于四方继续战斗——他被黄帝分尸之后,头颅、躯干回到巫教总坛,化作左、右护教法王,四肢化作四方使,掌管戎、狄、蛮、夷四叛,而其血液则化身九黎……

这一切,都与巫教如今的架构相类,如何不让方兴毛骨悚然?

而其后所有预言中最惹眼的,便是方兴最熟悉的标志——黑色羊头。这个象征巫教的符号,出现在蚩尤头顶,出现在后世每一任教主身上,如幽灵般随处可见。

“看起来,这些壁画全是关于巫教的预言。”

方兴忐忑不安,他发现后续的每个预言,竟都能与史实对应得严丝合缝——

蚩尤死后三百年,有巫教圣主出,命四方使散布叛乱,民不聊生。

方兴按自己所知的史实推断,料想这便是尧舜时期的四凶作乱,为祸数十载,最终被舜帝平定。

又三百年后,有巫教圣主出,巫山总坛遇中原之国袭击,命左、右护法报复而灭之。

方兴据此推断,此事件想必印证于禹启建夏、平定扈观之乱后。而所谓的左、右护法的报复,很可能就是指后羿、寒浞叛夏以自立的这段史实。

又三百年后,有巫教圣主出,巫教掌天下之权柄,取旧国而代之。

这段预言最为明显,说的无疑是商汤灭夏之事。而所谓的圣主,便是中兴巫教、辅佐商汤的名臣伊尹无疑。

又三百年后,有巫教圣主出,中兴神教,平四伯之叛,统领八方。

方兴按商朝历史推算,商朝立国三百年后有且只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商王武丁的中兴。

再往后,历史的车轮便滚到当下,驶向未来。

又三百年后,有巫教圣主出,巫教死灰复燃,派四方使肆虐中原,终战而胜之……

又三百年后,有巫教圣主出,天下四分五裂,中原天灾、兵燹交加,民不聊生……

又三百年后,有巫教圣主出,天下重归一统,但又被左右护法颠覆,重归战乱……

又三百年后,有巫教圣主出,以甲子为岁,播乱于河北、南阳之地,更弦易辙……

看到这里,壁画戛然而止,而方兴心中的惆怅也到达极点。他已然顾不上未来九百年里的那三个预言,他只关心当今之世,数起来,今时今日,正是武丁中兴后三百年。

这四方使肆虐中原,难道应在国人暴动和五路犯周之上?预言说,大周终将被巫教彻底颠覆,难道也会与此前所有已兑现的预言一样,被不幸言中么?

此时此刻,一向不信宿命的方兴,再也说不出话来。

次日天明,姑娘们相继醒来,不用猜就知道,方兴又连续熬了第二个大夜。

“大才子,你在记什么呢?”芈芙看了眼方兴手上的泥板。

“壁画上的符号,看不懂的先记下来,日后在好好研究品味。”方兴头也没抬,继续专注地记录着。

巫山上条件简陋,方兴又没有提前带着记录文字用的工具,只能就地取材,临时做了一块泥板,用树枝末端在上面小心记录着些壁画的内容。

“所以你已经知道这墙上的玄机咯?”芈芙满脸期待地问着。

方兴微微一笑,于是简单介绍了参透巫祗氏壁画的经过,听得三位女子听得如痴如醉。但说到巫祗氏预言的具体内容,方兴隐而不言——兹事体大,涉及大周国运,他不敢多说。

姜艾似乎也正饶有兴致,她指着星象图道:“咦,这不是二十八宿么?”

“二十八宿?”方兴仰头望去。

姜艾眉目带笑:“堂堂大周大夫,竟然不识二十八宿?”

方兴摇了摇头,这确实超出他的认知范围。若论远近三千里地理,上下两千年历史,方兴知者甚众,但对于天上星辰罡斗,他知之甚少。

于是他虚心求教道:“艾姑娘,你说这二十八宿,究竟有何深意?”

“像是禳解之法,”姜艾沉吟片刻,“壁画上,定然有什么厉害的诅咒吧?”

方兴略有迟疑,但这瞒不过姜艾的眼神。于是,他只得把巫祗氏的预言择些不痛不痒的部分相告:“壁画上说,每三百年,便有巫教圣主出现。”

“那便是了,”姜艾微微笑着,“巫者,阴也,而巫教更是天下至阴之聚。每逢三百年,便会有一日无日无月、无星无辰,这是阴气极盛之时,有巫教圣主很空出世便毫不足奇。”

“原来如此,那二十八宿又如何禳解?”方兴问道。

姜艾继续解答:“二十八宿者,乃苍穹中最亮之星辰,分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象,乃夜空中极阳之物。对于巫族人而言,想必二十八宿也与之最为相克,故而可禳解巫族人的预言或诅咒。”

方兴这下不得不佩服姜艾的博闻,她的话或许打开了新思路——壁画上未必一定是预言,也可能是巫族人对华夏族的诅咒。唐尧虞舜也好,夏商大周也罢,这些朝代皆是三皇五帝之子孙,自然也是巫族、魁隗氏,以至于蚩尤及其巫教的仇人。

“那又该如何用二十八宿来禳解这些诅咒呢?”方兴关切道。

“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姜艾摇了摇头,“这答案,或许只有巫祗氏族人才知道吧。”

“唉,他们就算知道答案,又如何肯告诉我们这些中原仇雠?”方兴颇为失望。

“未必,”姜艾道,“巫祗氏可比巫礼氏聪明多了。”

这话没头没尾,方兴听得一头雾水。

“你难道看不出来,巫祗氏和巫礼氏的关联么?”姜艾笑着问道。

“关联?”他当局者迷。

“看来方大夫百密一疏,还是漏了飞凤峰中的一个重要细节——魁隗氏失势后,灵山十巫只有七个部族回到巫山?”

“是……是只有七个,”姜艾提醒了方兴,他顿时也举得不解,“除了巫礼氏被灭族外,还有两个去哪了?”

姜艾道:“这就是巫祗氏比巫礼氏聪明之处——他们具有预测吉凶的能力,故而在巫族人报复之前就把留守的妇孺老幼接走,故而逃过一劫。”

“这么说,投靠神农氏的一共有三个部族?”方兴这才醒悟,又问道,“那除了巫礼氏和巫祗氏,还有一个部落是?”

姜艾莞尔一笑:“你忘了大江南岸共有三座山峰么?”

“哎呀,我果然愚钝,”方兴兴奋地拍起自己脑壳,“看来江南三峰的先民都背叛了巫族,我们这就去好好探索一番咯!”

一听到又要出发探险,芈芙说不出地愉悦,连忙催道:“那我们赶紧出发么?”

方兴和姜艾相视一笑,点头表示同意。

“好也,”芈芙笑起来像个孩子,指了指壁画,“那这座山峰,我们给他起什么名字呢?”

姜艾沉吟片刻,道:“古有百鸟朝凤,凤飞鹤聚,我们就称之曰‘聚鹤峰’,何如?”

“妙哉!就叫聚鹤峰!”芈芙拍手叫好,心满意足,欣然离去。

离开聚鹤峰后,江南三峰中只剩下最后一峰,等待四人揭开其神秘面纱。

有了飞凤峰壁画上的方位图作指引,方兴知道江南三峰呈现“品”字型排列,聚鹤峰、飞凤峰所夹辅者,便最后一峰之所在。四人折而向东,一路上不住赶路,很快就到达一座秀美山峰脚下。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座山峰?”芈芙不免有些沮丧,“它比前面的飞凤峰和聚鹤峰都高上不少,光是爬到山顶,或许就需要一日一夜。”

众人抬头一观,此山通体翠绿之色,高耸入云,美不胜收。

“这次我们先起名字,然后爬山,如何?”芈芙又出稀奇点子。

“好好好,请芙妹子赐名。”姜艾和方兴相视一笑,无奈地附和着。

芈芙煞有介事地思索许久,方道:“你看,这山遍体透绿,没有一点杂色,好似一面碧色屏风。要不,就叫它‘翠屏峰’如何?”

方兴嘴上奉承,但他的关注点并不在起名上——只觉此山位置险峻,山势凶险,是个兵家用武之处,不由多了个心眼。他本想让芈芙多加防备,但不忍拂其游兴,只得作罢。

和前两座山峰相比,翠屏峰虽高,但并不陡峭,而且植被众多,反倒容易攀爬。

“这翠屏峰,怎么感觉与神农顶有几分相似?”芈芙奇道。

“你说得对,因为这也是座药山,”姜艾道,“我们这才攀登一小段,我便找到不少药材。本以为巫教的大本营应该遍布毒虫毒药,没想到居然藏有一座上好的药山。”

“药山?”方兴看了眼姜艾手中的草药,笑道,“若是蒲掌门在此,怕是要高兴坏咯!”

一行人嘴上聊着,手脚却不敢有闲。别看这山上景色旖旎,稍一不慎便会滑倒。

到了黄昏,夕阳斜照,四人这才攀登到山顶。

“啊!这里到处都是骸骨!”芈芙再次尖叫起来。

“什么?还没找到祭坛,就已出现骸骨?”方兴很是诧异。

“这些骸骨少说也有上千年,”姜艾凑近检查,“但他们死前的姿势很是诡异,他们……更像是被种进土里去的……”

“种人?这是什么鬼习俗?”芈芙捂着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是直身葬,”方兴想起自己曾在大周守藏室的风俗志中读到过,这是南蛮常见的一种陋习,“百濮人有一种刑罚,把人活埋入土内,这是极为恶毒的诅咒,使死者魂魄永不得超生。”

姜艾继续检视遇难者遗体,很快发现这里和飞凤峰一样,被杀的大部分都是女人和孩子。

“看来,他们也是死于巫族人的秋后算账。”方兴心中已然明晰,这留在中原依附神农氏的三大部族,都先后遭到了巫族其他七个部落的围攻。最终,只有巫祗氏先知先觉,幸免于难。

方兴把尸骸收殓掩埋,便准备顺着痕迹寻找山洞入口。

但此山植被繁盛,到了夜晚又有野兽、虫蛇出没,直到深夜才找到洞窟。

进得洞内,眼前赫然出现一条直梯,石阶直通山巅,可谓巧夺天工。

方兴笑道:“有意思,翠屏峰正好在飞凤峰和聚鹤峰之间,而其石梯分布排列规律——飞凤峰是右旋梯,聚鹤峰是左旋梯,而这里是直梯。”

“这么说,翠屏峰主人的地位要比那两座山峰主人的地位尊崇?”芈芙问道。

“那就不得而知咯。”方兴举起火把,便要往山顶走。

一路荒芜、破落,但他已然确定,三座山峰在格局上相差无几。山下是族人聚居地,半山腰是集会之处,而山顶的溶洞必有石阶通往“神圣之处”——巫礼氏是祭祀坛,巫祗氏是观星台,而这里,更像是个医药作坊。

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陶瓷瓶罐,然后是石杵、石臼这些打磨药材用的器械。

姜艾对这一切再熟悉不过:“这里定是巫族最早的医家。你看,这些石杵石臼用来处理加工药材,那些瓶瓶罐罐都是为了存放药材。”

言罢,姜艾开始摆弄这些瓶瓶罐罐,尽管其中许多药材已然腐烂殆尽的药材,但她还是能辨别出山参、茶叶、地黄等等,不一而足。

方兴好奇问道:“这些便是上古之时的药罐?”

姜艾点了点头:“此间之人制药之事才做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了,想必当时突然被施暴者闯入,被屠杀殆尽殆尽,这些上好药材倒是被如此糟蹋。”

方兴皱着眉,很轻易就找到了壁画:“这上面画了不少花花草草?”

“哇!这才不是花花草草,而是一部活生生的药典啊!”姜艾兴奋无比,“上面画着药山上的各种药材,性状,药效,还有许多药丸的炼制方式,应有尽有!”

“那这药典和神农派的药典有什么不同?”方兴问道。

姜艾赞叹道:“毕竟是两千年前的事情,那自是简单朴素不少,但在那个年代已经很是难得。或许,神农祖师之所以从中原南下,到神农架尝百草,与这个部族有莫大关系。”

对方兴而言,翠屏峰上的壁画实乃无聊至极。而姜艾则恰恰相反,她在这刻满各种珍稀药材的墙底驻足徘徊,久久不愿离去。

“你们两个痴迷时的样子,倒挺像一对亲兄妹!”芈芙背着手,言下满是嘲讽。

任凭芈芙如何揶揄,都吸引不到姜艾的注意力。她专心致志,在壁画下一待便是半日。这废寝忘食的劲头,让方兴都自叹不如。

眼看到了又一日的日落,芈芙不想再被这满墙的“花花草草”耽误行程,便向姜艾下了最后通牒,只愿意再给她一宿时间,明日一早便离开这座翠屏峰。

方兴给芈芙泼冷水:“江南只有这三座山峰,明日离开翠屏峰,我们下一步又该去哪里?”

“去哪里?”芈芙显然也被问懵了,嗔道,“这不该问你么,你可是智谋广远的方大夫。”

“不对吧,”方兴有意拿对方逗闷子,“是你们邀请我来巫山一道探秘,什么时候又变成都听我的了?”

“咦,这墙上怎么有一个马身人面的怪物?难道是翠屏山先民的图腾?”芈芙转移话题,突然指着壁画问道。

方兴凑上近前,道:“不是图腾,这个图案我在飞凤峰和翠屏峰都同时见过。”

他话还没说完,只感觉身前一闪,原来是芈芙在转瞬之间,便窜到了自己身后。

“你这是作甚……”

“嘘,别说话,”芈芙侧过身子,露出半张脸,紧张地打量着洞口,“有人影!”

“人影?”方兴被这话吓出一身冷汗,“你确定是人影?不是鬼……鬼魂?”

“阿沅,保护好方大夫和艾姐姐,我去迎敌!”芈芙自己宝剑出鞘,迎出洞口。

丫头此时还没完全恢复武艺,只是抽出兵刃,卫护在方兴和姜艾身边。

芈芙纤足轻点,两步跳向洞外。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她已然和几位黑衣人交上手。拳脚相向,刀剑相交,虽以寡敌众,芈芙却丝毫没有惧色。她灵动的步法如同舞步一般,倩影投在墙上,与壁画相映成趣。

“又是巫教的刺客!”阿沅显然认识这些黑衣人的招数。

从丫头频蹙的眉梢和紧张的表情中,方兴不难猜出她的主人遇到的对手算是硬茬。刺客呼喝声频传,他判断对方至少有五人。

“以多打少,好不要脸!”芈芙口中咒骂着,但已然落了下风,连连后退,竟又被逼回洞内。

“主人少歇,阿沅来助你!”丫头虽然大伤初愈,但一来护住心切,二来与巫教刺客仇人相见,再也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冲到芈芙身边。

两个女子迎战五名壮汉,一对铜剑迎战五柄弯刀。

方兴小心翼翼地握着火把,这是洞中唯一的亮光。他偷偷瞄了一眼芈芙,她周身已经有多处被刀刃割伤,虽然伤口不重,但鲜血已然微浸衣襟,方兴心疼不已。

“你们这些巫教余孽阴魂不散,所来为何?”姜艾厉声质问,她似乎比其他三人淡定不少。

“汝等擅闯我巫山圣地,还敢多问?”一个黑衣人头目冷冷答道。他蜂目蒙面,声音如同豺狼,难听得紧。

方兴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心中暗自叫苦。悔不当初自己重文轻武,不向先父多学几手搏击功夫,以至于到了临敌之际,竟然百无一用。

“少废话,杀!”那头目举刀就朝芈芙劈头盖脸扫来。

芈芙和阿沅一对眼神,皆出一虚招,架开那黑衣人头目,便各自卖一破绽,绕道身后,各自击毙一名此刻。但那头目也并非凡手,他似乎对孱弱的阿沅不感兴趣,而是提刀直奔芈芙要害。

“主人当心!”

“芙妹子当心!”

“芙儿当心!”三个人几乎同时喊出声来,方兴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中竟然唤出对方闺名。

但这时那头目已然欺到芈芙近前,左手持刀,用肘力将她铜剑击飞,又伸出右手来抓芈芙后心。说时迟,那时快,芈芙回身一闪,从衣袖中抽出一个黑木令牌:“且住!”

“这是什么令牌?”那头目一愣,赶紧收招。

“亏你是巫教中人,见了南方使还不下跪?!”芈芙很是得意,将打散的头发一甩,在火焰下美艳动人。

方兴看得呆了,但他并不是陶醉于芈芙的美貌,而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楚国女公子怎么会是巫教的南方使?若不是今日遇险,他如何能知道,自己居然和巫教中的重要首脑人物相处许久,还相互爱意绵绵?

他突然想起巫祗氏壁画上的预言——巫教有圣主出,发动四方使伐周。而芈芙,难道就是这四方使?方兴瞪大了不可思议的眼神,他怀疑人生。

“甚么南方使?”

没想到,那头目举刀将芈芙手中黑木牌一斩两段,嘴上骂着,“四方使怎么可能传给女子,你是赝品!”

“赝品?”方兴松了一口气,这是他最愿意听到的真相。

芈芙一怒之下,从阿沅手中接过丫头的铜剑,再次与那头目搏斗起来。但这回对方似乎早已洞悉她的招数,举刀连劈三下,将这把铜剑也一砍两段。

“商盟!”方兴叫出声来,他这才看清对方手中削铜如泥的利器,定是商盟在荆山出产之物。

“哼哼,”那头目似乎没有否认,“你知道的太多了!”

他又一指姜艾,对身后同党道:“只留下这个女子,其他人一个不留!杀!”

此话未落,剩余两位黑衣人点头提刀,与首领一道,三把利刃同时向手无寸铁的方兴等人斩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