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那么这条狗又怎样呢

关于知性的纯粹概念图式就讲这么多。但是会出现这种情况,正是在关于图式主义的章节中康德引入了有关经验概念的例子。这不仅仅是发现图式如何允许我们把实在性和现实性、内在性和独立性以及可能性等与多样的直觉同质化。还存在着狗的图式:“狗的概念意味着一条规则,根据这个规则我的想象总能够画出一只四只脚的动物的轮廓,而不必局限在由经验提供的任何具体的体形上,或是局限在我可以具体画出的任何形象上。”(CPR/B:136)

在这个例子之后的随后几行,康德绝非是不经意地写下了这个著名的语句,据此我们的知性的图式同时也涉及显现的形式的图式主义,是潜伏在人的心灵深处的一门艺术。它是一门艺术、一个程序、一项任务、一个建构,但我们对它如何运行知之甚少。因为很清楚,我们用流程图所做的小小的类比在狗的身上却难以奏效,尽管这个类比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三角形的图式建构是如何运行的。

只要给出一个合适的算法,计算机当然可以构建狗的图像:但是一个从未见过狗的人并不会通过研究建构狗的流程图的方式得到一只狗的心象(不论这个心象是什么)。我们再一次发觉自己所面对的是范畴与直觉之间缺乏同一性,同时还面对一个事实,可以被表述为“四腿动物”的狗的图式只会把我们带到极端的种加的这种谓述的极端抽象性上去,但却并不能允许我们把狗同马区别开来。

德鲁兹(Deleuze,1963)认为图式所包含的不是一个图像而是体现或实现某些纯粹的概念关系的时空关系,而这仅仅对于纯粹知性概念来讲似乎显得很准确。但当涉及经验性概念的时候这似乎显得不够,因为康德是第一位告诉我们为了思考盘子我必须要求助圆的图像的人。圆的图式不是一个图像而是在必要时构建图像的规则,而盘子的经验性概念反而必须要包括这个观念,即其形状必须以某种方式构建——确切地说,这就是从视觉意义上讲的。

必须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康德思考狗的图式的时候,他所思考的是非常类似于当今认知科学领域中的大卫·马尔和赫伯特·基斯·西原所谓的“3-D模式”,如图2.2中所示。

图2.2

在感知判断中,3-D模式被应用到经验的方方面面,我们把x辨识为人而不是狗。这应该表明为什么一个感知判断不必最终用语言断言。实际上,这建立在把一个结构图形应用到感觉的方方面面上。需要有其他判断用来在所有可能的属性上决定人的概念的事实(就像发生在所有经验概念身上那样,这项任务似乎无穷无尽,永远不会完全实现)另当别论。利用3-D模式我甚至会把人混同为灵长目动物或者反过来——但是却很难让我把他误当作一条蛇。事实是,从某种意义上讲,即使在一个人知道或断言人有心灵、人会说话,或人有可以与其他手指相对的拇指之前,他脑中就有类似的图式了。

至此,我们可以说,经验概念的图式正巧同客体的概念重合:事实上,我们可以说围绕着这个图式一种三元关系得以建构起来,其中的三“人”在最后的分析中就是一个整体(即使他们能够被看作是三个视点):图式、概念意义。产生出狗的图式意味着拥有其中的至少一个主要的概念。人的3-D模型对应于“人”的概念吗?就经典定义(即会死亡的理性动物)来看当然不是,但是就识别人的可能性来说,以及就能够加入源自第一个识别的决定因素来看,当然可以。这说明了在《逻辑学》(II,103)中康德为什么会说经验概念的合成绝不会有尽头,因为在经验过程中,将仍然有可能识别出客体狗或人的其他特征。但不幸的是,康德使用了一个极其强烈的措辞,说经验概念因此“甚至不能被定义”。它们不能被一劳永逸地定义,就像数学概念一样,但允许有一个核心,随后的定义可以围绕着这个核心集结起来(或者和谐地把自己组织起来)。

我们能否说这个初始的概念核心也是与我们用来表达它的词语相对应?康德并不经常使用意义这个单词,但想象一下,正是在他谈论图式的时候使用了这个词:概念是完全不可能的,也不能拥有意义,除非将一个客体赋予它们,或者至少赋予它们所包含的元素(CPR/B:135)。康德不甚清晰地暗指语言意义感知意义之间的重合后来被胡塞尔大大地予以断定:一个红色的物体被认作是红色的并且被作为一个单一动作指命为红色。“所有被指命为红色的物体——在当下的指命意义上讲,这个指命预设了潜在性的对被指命对象的直觉——以及识别为红色是意义相同的表达式”(《逻辑研究》,卷VI,7:327)。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不仅经验概念的观念,而且用来指示可感知物的词语(即自然物的名称)的意义观念,都产生了新的问题。那就是意义的初始核心,也就是那个被等同为概念图式的核心,可能不会被降解为纯粹的分类数据:一只狗不会因为它是哺乳动物而被理解(和识别),而是因为它有一定的形状(眼下我们就姑且让这个词语保留其所有的亚里士多德的涵义,尽管这些涵义在这里的上下文中非常危险)。

正如我们刚刚看到的,盘子的概念必须相应于圆性概念,而康德告诉我们狗的图式包括有腿并且有四只腿。一个人(在作为人类一员的意义上)无论怎样都是根据由3-D模型所提供的说明那样移动。

这个图式由何而来?在几何图形的图式这种情形中,考虑纯粹的空间直觉就足够了,因此图式从我们知性的建构本身就可以画出,这当然跟狗的图式(因而还有狗的概念)的情形并不一样。不然,我们即使没有一个先天观念库的话也会有一个先天图式库:一个包含有狗类、马类等的图式,直至我们穷尽了整个宇宙的库存。并且在这种情形中,我们还应该装备一个鸭嘴兽的先天图式,即使还没有看见过一只鸭嘴兽,否则在我们看见一只鸭嘴兽时,我们就不能认识它。很显然,康德并不接受此类的柏拉图主义(而且柏拉图是否真的这样做了仍然是有待争论的问题)。

于是,经验主义者会说,图式来自经验:狗的图式只不过是洛克的狗的观念。但是这种声言在康德看来是不能接受的,鉴于经验的发生正是有赖于图式的应用。我不能从直觉信息库中把狗的图式抽象出来,因为信息之所以能够被认识正是依赖图式的应用。这样我们就落入了一个怪圈,《纯粹理性批判》(我认为可以自信地这样说)没有帮助我们摆脱这个怪圈。

只剩下一个解决办法:通过感性直觉认识、比较和评估信息,并且通过利用潜伏在人类博大心灵最深处的先天的秘密技艺(还有我们自己先验工具所提供的技艺),我们不是抽象出图式而是构建图式。当我们被授以狗的图式的时候——在我们应用这个图式时甚至没有意识到,因为在虚报事实的错误中我们被引领着认为是由于我们接受感应才看见狗的——康德(正如我们所发现的那样)把它看成是半无意识的方式的副作用,我们借助这一方式启动先验工具的运作。

康德的图式主义暗示——在它只能促使我们去认识它这层意义上讲——一种建构主义并不是一个原创性的观念,尤其是在回到诸多当代认知科学中的可辨认出的康德思想时。然而,图式能够也必须是建构,不应该过分地源自先前所构建的图式(例如狗的图式);真正的问题是:在我们必须建构一个尚未认识的客体的图式时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