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图式
在康德的理论中,有必要解释为什么像星星般模糊抽象的范畴被用在感性直觉的具体性上。我看见太阳和石头,我必须能够想那颗星星(以单一的判断形式)或所有的石头(以普遍的判断形式,这样就更加复杂,因为就事实而言我看见的是被太阳烤热的仅仅一块石头或几块石头)。现在,“这样看来,涉及由经验确定的现象的专门的规律不能完全来自范畴……对经验必须另行附加”(CPR/B:127)。但是,知性的纯粹概念既然对于感性直觉是异质的,“在理解一个概念下面的任何客体中”(CPR/B:133,在现实中人们应当说“在每一次把直觉的对象放置于一个概念的名下时,这样一个客体才能产生”),我们需要作为中介元素的第三者,也就是说这个第三者可以让概念围绕着直觉把自己包裹起来成为可能,并且让这个概念应用在直觉身上。这样,就需要产生一种超验图式。
超验图式是想象的结果。我们暂且把《纯粹理性批判》的第一版和第二版之间的差异搁置一边,也就是在第一版中想象是心灵的三种官能之一,其他两个是感性(它经验性地表征为感知中的表象)和统觉,而在第二版中想象成了知性的唯一的功能,是知性作用于感觉所产生的结果。在很多阐释者看来,海德格尔也包括在内,这种转变具有巨大的相关性,关联程度如此巨大以至于人们必须回到第一版而忽视了在第二版中所找到的第二类思想。以我们之见,这个问题是次要的。于是我们就承认,想象无论它是什么官能还是什么活动,都为知性提供了图式,因而它就能运用在直觉身上。想象是在一个客体甚至不在直觉中的时候也能表征这个客体的能力(就我们唤起想象1这层意思上讲它是“再生性的”),或者说它是形象综合,是对某个种、图形的生产性想象。
所谓的综合指的是盘子的经验概念可以通过圆的纯粹的几何概念来认识,因为“首先所构想出的圆的特性”,接下来就形成了直觉(CPR/B:134)。尽管有这么一个例子,图式也不是一个图像;于是这里就很清楚地知道为什么我用figure而不用imagine。例如,数字的图式不是一个数量图像,就好像我用一个一个连在一起的五个黑点来想象数字5那样,像这样:……。显然,用这种方法我永远也不能想象1000这个数字,更不用说更大的数字了。数字的图式更是“在一个图像里面表示某个数字的方法的体现……所根据的是某个概念”(CPR/B:135),这样一来,就能够把皮亚诺的五个公理理解成作为呈现数字的图式元素:零是一个数字;每个数字的承接者是数字;不存在相同的承接者的数字;零不是任何数字的承接者;零以及具有那些属性的任何数字的承接者的每个属性属于所有的数字——于是任何无限的系列X0, X1, X2, X3……Xn都不包含重复项,都有着一个开始,都不包含从第一个开始在有限的节段中不能抵达的项,这种系列就是数字系列。
在《纯粹理性批判》的第二版的序言中,康德提到了泰勒斯,为了发现所有等腰三角形的属性,他从等腰三角形的图形出发,并没有一步一步地按照他的眼中所见走下去,而是去生产、去构建一般意义上的等腰三角形。
图式不是一个图像,因为图像是再生性想象的产物,而感觉概念(也是空间图形)的图式则是纯粹的先验能力所想象、“也可以说是交织”(CPR/B:136)成的产物。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可以说康德的图式不仅仅是通常所理解成的一种“意识图像”(这会使人联想到照片的概念),而是像维特根斯坦的图像,一种跟它所呈现的事实具有一样形式的命题,跟我们谈论一个代数公式的“象征”关系是一个意思,或者跟我们所谈论的技术—科学含义上的“模型”差不多。
为了更加深入地理解图式这个概念,我们或许需要研究计算机操作师们所谓的流程图。机器能够用“如果……就会”(IF... THEN GO TO)的形式“思维”,但鉴于它既能够以演算又能够以绘出几何图形的方式为我们所用,它又是一个太过抽象的逻辑手段。流程图向我们表明机器所必须执行的步骤,以及我们必须命令它去执行的步骤。假定有一个操作,在这个过程中的某个接口,一个可能的选项产生出来了,接着根据出现的答案而需要做出选择;根据这个新的答案,需要回到这个流程图中的一个更高的接点,或是再朝上继续,等等。这个流程图拥有以空间意义上的直觉就可以发现的成分,但同时它又是实质性地建立在时间过程(时间流)上,这种建立的方式同康德所声言的图式基本上是以时间为基础的方式一样。
这个流程图观念似乎在相当程度上解释了康德用制约几何图形的概念建构的图式的意义。我在经验中所找到的三角图形——例如,金字塔的一面——都不能恰当地代表普遍性的三角形概念,而这个概念对所有的三角形都适用,不论是直角三角形、等边三角形,还是不等边三角形(CPR/B:136,1—10)。图式被建议作为任何拥有三角形普遍特征的形状的建构规则(我们可以这样说,即使并不是按照严格意义上的数学术语讲,这个图式迫使我们要采取规定性步骤,如果我在桌子上摆了三支牙签,我不能再去找第四支,而是当即就用现成的三支牙签完成一个图形)。
康德提醒我们,我们不可能不在我们的思维中划出一条线的痕迹就思考一条线;我们不可能在不描述一个圆的情况下思考一个圆(我相信,为了描述一个圆,必须有一个规则告诉我圆上的每一个点都与圆心是等距离的)。我们不可能在不让三条线呈直角的情况下画出三个空间维度来。我们甚至不能在不画出一条直线的情况下去说明时间(CPR/B:120,21 ff.)。要注意的是,至此我们已经从根本上修正了起初我们所定义的康德的模糊符号学,因为思维不只是对源自一个先前表述的纯粹概念的应用,它还是对图形表达式的采纳。
同时间一样,记忆也进入了这些图形表达式的构建当中:在《纯粹理性批判》的第一版(CPR/A:78—79)中,康德说,如果在我计数的时候我忘记了正出现在我的感知中的单位是被逐步累加起来的,那么我就意识不到通过连续累加所产生出的复数,接着我也就甚至对数字都无从所知。如果在思维中我画一条线,或者我希望在一个月亮和下个月亮之间来思索时间,但是在累加的过程中我总是失去前面的表达式(即线的前面部分,时间的先前部分),那么我就永远也不会拥有一个完整的表达式。
我们看得出在对感知的期待中,图式主义是如何运作的,它是一个真正基本的原则,因为它暗示可观察的实在是一个分割性的连续体。我们如何去预知我们还没有通过感官凭直觉去发现的事物呢?我们必须在这种情况下工作,即量度必须被楔入经验(也就是好像人们可以对连续性的事物量化)而不会造成我们的量化排除掉其他中间性量度。卡西尔指出,如果我们承认在a这个时刻,一个物体以x状态呈现自身,而在b这个时刻它还是以x状态呈现自身,而没有经过这两个时刻的中间值,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出我们所针对的不是“同一个”物体:我们会声明,处于a时刻的x状态中的物体已经消失,而在b时刻中的另一个物体出现在x状态中。最终的结论就是,对物理变化的连续性的假定并非是观察所得出的单一性结果,而是对普遍性自然知识的假定,因此,它就成为了制约图式建构的原则之一(Cassirer,1918:III,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