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康德、皮尔士和鸭嘴兽

2.1 马可·波罗和独角兽

通常地,我们在面对未知的现象时用大致估计的方式作出反应:我寻找早已出现在我们的百科全书中的零星内容,这似乎多多少少会解释这一新的事实。这一过程的典型例子可以在马可·波罗身上找到,他在爪哇岛上看见了我们现在所说的犀牛。他虽然在此之前从未见过此种动物,但他通过借助同其他动物的类比识别出了其身体、四脚和角。由于他的文化为他提供了独角兽的概念——确切地说是一种前额长着角的四足动物——他就把那些动物指认为独角兽。于是,他作为一位诚实而又认真的历史记录者赶忙告诉我们这些独角兽相当奇特——并不是该物种的很典型的例子,我们会这样说——考虑到它们既不是白色也不修长,而是有着“水牛的毛发”和“类似大象的脚”。他甚至继续给出了更多的细节:


它有一只长在额头中间的又粗又大又黑的角。我告诉你,它不会用角伤害人和野兽,而是用舌头和膝盖,因为在它的舌头上有着很长的刺和很尖的……

它生就着野猪一样的头盖……它看起来是一只丑陋的动物,浑身脏兮兮的。并且它们并不像在我们这里所说的和所描述的那样,说什么它会让自己被一位处女抱在膝盖上:我告诉你,它与我们以为的样子相去甚远。(马可·波罗,《世界的描述》,伦敦:鲁特利奇出版社,一九三八年)


马可·波罗似乎作出了一个决定:他不是通过给活生生的世界加入一种新的动物的方式重组内容,而是把当时对独角兽的描述作了修正。这样一来,如果它们存在,它们就像他看见的那样而不是传说中描述的那样。他修改了内涵而没有改变外延。或者至少那就是看起来他想做的,抑或他的的确确做了,而没有费神去过多地考虑什么分类法。有时马可·波罗对动物学界也有所贡献。他通过第一手的经验(或是通过对忠实记述的重构)告诉我们有一种猫(这是在意大利语版本中,或是法语原版中的瞪羚),从这种猫的肚脐下面的“溃疡处”分泌出有着奇香的“麝香”。如今我们知道存在着这种动物,我们把它识别为Moschus moschiferus:尽管它不是瞪羚,也是离瞪羚不远的近亲,是一种鹿,从其生殖器包皮的裂缝处的香囊里分泌出一种具有刺鼻香气的麝香。

要是马可·波罗到达的不是中国而是澳大利亚,并且沿河边看见的是一只鸭嘴兽又会怎样呢?

鸭嘴兽是一种奇特的动物。它好像被认为是打破了所有的分类法,不管是科学的还是普遍的分类法。它一般大约有五十厘米长,大概有两公斤重,扁平的身子上覆盖着一层深灰色的毛皮;它没有脖子,有着河狸一样的尾巴和鸭子一样的喙,上面呈蓝色,下面呈粉红色或杂色;没有外耳,四只脚有五个相连的脚趾,但是又有爪子;它生活在水下(在那里觅食),这样就足够有理由被看作鱼或两栖动物。雌兽下蛋但“哺育”她的幼子,虽然看不见奶头(雄兽的睾丸也看不见,是在身体里面)。

我们不在乎马可·波罗会把这种动物认作哺乳动物还是两栖动物,但他肯定会问自己他所看见的是(假定它是一只动物而不是一个感官产生的幻象或者来自地狱的动物)一只河狸、鸭子还是一条鱼,以及它究竟是一只鸟、海洋动物还是陆地动物。这真是让人左右为难的处境,他难以用独角兽的概念来摆脱这一困境;最多只能重新回到牛头马面这样的怪物上来。

看见鸭嘴兽的第一位澳大利亚殖民者也发现身处同样的困境:他们把它当作鼹鼠,而实际上他们称之为“水鼹鼠”,但这只鼹鼠有喙,所以说又不是鼹鼠。鼹鼠的概念提供的“范型”之外的可感知的某物使得这个范型不再适合——因为要把喙认作喙,我们必须设定这些殖民者有着喙的“模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