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科德河流经她家门前,七月的黄昏,马萨诸塞街的女人们坐在门口木头台阶上,拿报纸当扇子扇风,河面上倒映着闪烁的星星。萤火虫、飞蛾、新英格兰夏夜的昆虫扑在纱窗上,一轮金黄的明月挂在麦克英纳尼太太家的树梢,而且显得很大。小个子奥代膝盖伤痕累累,正赶着大车沿着没有铺石板的坑坑洼洼的路面,颠簸而来,街灯在他晚归的小个子身影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环。河面上星光的倒影是那样的寂静、柔和。

康科德河是沙堤、铁路桥、芦苇、牛蛙、印染厂群集的地方——白桦林、谷地、冬天梦幻般的皑皑白雪——而现在到了仲夏的七月里,在向着下游梅里马克河流淌的康科德河上星空辽阔、晶莹闪烁。火车轰隆隆地从桥上驶过;桥下的河里儿童们与大人挤在一起,光着屁股游泳。火车驶过时机车火光通红,通红的火光照亮了小小的人影。那是玛吉,那是小狗,那是小小的篝火……

卡西迪一家住在马萨诸塞街三十一号——那是一座木头房子,七间房间,屋后有一棵苹果树;有烟囱,门廊,纱窗,秋千;没有人行道;篱笆歪歪斜斜的,六月里到了晌午时分高高的向日葵就靠在这篱笆上,像用手推车玩耍的婴儿那样享受着忽冷忽热的陶醉。父亲詹姆斯·卡西迪是爱尔兰人,他是在波士顿和缅因州铁路线上跑的火车司轧员;不久做了列车长;她的母亲,先前姓奥肖纳西[1],一对鸽子的眼睛,一张虽说现在早已转变为关注生活的脸,却依然还是充满了爱的脸。

大河在风光旖旎的两岸之间流淌,到了这里河面变窄了。放眼望去矮平房随处可见。西边那是制革厂。小杂货店外边都有木板篱笆,尘土飞扬的小道,路边长满了青草,中午还有几块暴晒的木柴,小铃铛的叮当声,吃午餐的时候小孩子来买波士顿夹心饼或者廉价的枕头面包;星期六清早则来买牛奶,那一天是玩耍的日子,一切都是蔚蓝的,是那样的可爱。五月里樱桃树上的花都凋谢了。到了午后昏昏欲睡的两点钟,猫咪在门口台阶上搓着身子又高兴起来,因为卡西迪太太带着最小的女儿到市中心克雷司奇卖场购物回家了,她在路口跳下公共汽车,抱着大包小包在马萨诸塞街走过七家门面,这时女人们看到了她,喊道,“买了些什么啦,卡西迪太太?那家大商场还有没有廉价商品大甩卖啊?”

“电台里说有……”另一个打招呼的女人说道。

“你上斯特兰街头采访的节目了吗?——汤姆·威尔逊提的问题真傻——嘿嘿嘿!”

然后她们又悄悄地说,“瞧那个小女孩走路的样子一定是得了软骨病——”

“她昨天给我的蛋糕我只好都扔掉了——”

这个女人走到自家门前,太阳已经照得火红了。“这个玛吉到哪儿去了?我跟她说了十几遍,我要她把洗完的东西在我回家前都晾出来,哪怕是到了十一点钟——”

大河在晚上照样流淌,神圣的水面上映照着惨白的星光,有的像面纱深藏在水底,有的像鱼儿在水面游弋,原先是玫瑰红的明月,现在高悬在空中是明亮的乳白,它将银白的光深深地投入黑黝黝的河里。就像在悲哀的梦中一样,在路灯的下面,踩着没有铺石板的泥路上的坑坑洼洼,父亲詹姆斯·卡西迪回家了,手里拿着午餐盒和提灯,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脸色通红,走进门来吃晚餐,然后睡觉。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孩子们冲出门外,最后再玩一会儿,做母亲的都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忙碌着,你在树叶沙沙作响的果园里,在炒爆玉米花的声音中,在绿树浓荫生成的凉风送来夜的叹息声、歌声、嘘嘘声中,也听得到这样忙忙碌碌的声音。在这条街的前前后后发生了无数的事儿,深沉的,可爱的,危险的,华丽的,栩栩如生的,像星星一样闪烁;一声汽笛的长啸,一声微弱的吼叫;洛厄尔从屋顶溢出,流向四方;河上的轰鸣声,夜晚野鹅的呼叫声,钻入水中的泥沙和水花里;哗哗作响的凹处和潺潺的流水,以及岸上可爱的神秘,黑暗,始终是黑暗,大河狡猾、看不见的嘴唇在细声亲吻,吞噬了夜,偷走了泥沙,偷偷摸摸地。

“玛——吉!”铁路桥下孩子们游泳的地方传来了他们的喊叫声。一列火车拖着一节节长长的车厢仍旧在轰隆隆地响,机车闪耀的火光照见了在河里洗澡的孩子,夜晚小小的毕加索式的马,黑暗中那样蠢笨而可悲,那是我的灵魂来了,沿着小道寻找原先的东西但是现在已经不见了,没有了,失落了——爱的阴郁。玛吉,我心爱的姑娘。


[1] 原文为OShaughnessy,亦是爱尔兰人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