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否产生了幻觉,我看到自己的左臂像面条一样收缩弯曲,事实上整个身体都有一种严重缩水的感觉。
我不是个轻易认输或找人求救的人,但这一刻却希望那种力量能帮帮我,至少临时把我转去另一个重叠空间。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我瞅着那张漆黑大口近在咫尺却毫无办法,可就在这时,眼前泛起了光!
不是绿光,而是...我竟然形容不出这种光的颜色,只看到它是从一圈圈上下绕着我转的东西里发出来的。
这种原来只有在被扫描时才看得到的不知是什么的螺旋状物体,此刻竟出现在了视野里!
我离那大嘴本只剩下二三十公分,身子却一下停住不往前动了,那嘴中的吸力一下子增强,同时发出一种极为难闻的味道,怪物明摆着拼命要把我吞进去。
我无法确定围着身子转的东西是不是实体,它们的确在发光,但明明刮蹭接触到了怪物却可以穿过去,而这人形体似乎并没察觉螺旋体的存在。
难道只有我才能看见这些东西?
“噗噗”两声,大嘴抖了一抖,我知道邱圆圆瞄准了又在开枪,可子弹对这怪物根本无效,我真怕那女孩冲回来,那等于是找死。
僵持了约半分钟,怪物终于伸出一双令人毛骨悚然暗红色的手—其实更像爪子,将我整个搂起用力朝嘴里送,它显然不明白到嘴边的肉怎么进不来。
嘴巴还在变大,这皮肤仿佛拉伸不完,“要是有捆炸药该多好,直接塞进去!”我心里念叨,不管有没有用都炸它一下子,哪怕我自己也被炸碎。
可惜就算有也没用,事实上我发觉大脑对整个躯干都失去了控制力,这些上下旋转的东西虽然感觉上在尽力保护我,却没法让我动起来。
“你怎么跟那些能量源不一样,为什么能抵挡我?”又一个意念被送入我脑中。
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意思,感觉这怪物碰到过不少跟我类似的人,“就算这世界有很多不死人,老子也是独一无二的!”我真想这样回复,可惜开不了口。
僵持还在继续,我感受不到腰背的痛,但很清楚那双细长而有力的爪子正使劲把猎物往大嘴里塞,爪尖似已刺破了厚厚的牛仔衣。
可就在此时,整条绿金属通道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地下世界的这种间歇性地动我早已见怪不怪,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让我高兴!
因为眼前的怪物突然收回了爪子,大嘴也一下收缩回去,它细长的身躯在震动中明显失去了平衡左右歪扭,更关键的是,我发现能重新操控自己的身体了!
突如其来的地震显然扰断了这怪物对我的意念控制,可这时我耳中却传来了邱圆圆的声音,她不是在叫我,而是—
“吉婆索多摩利婆伽罗,吉婆索多摩利婆伽罗...”我没有听错,她嘴里反复在念这句话。
我两腿叉开,用右肘支住一侧金属壁让自己保持平衡,难不成这次的地动竟是邱圆圆念“咒语”引起的?
“王检,愣什么呐,快跑!”她正常的话语让我如梦初醒般一震,立刻扒着侧壁朝前移动。
那人形体怪物看上去很想来追我,但摇摇晃晃根本迈不出步子,我绝不能错过这样的逃脱机会,在震动中忍着痛拼命走—只能用走的没法跑。
邱圆圆在那边一直尝试着来接应我,可她要保持平衡已经十分困难,我冲她摇了摇头意思别过来,这时身后却传来了“喀”一声。
我边走边回头,在这儿和充气人偶般晃动的人形体间,竟横伸出了一道墙!
这墙同样对我不陌生,几十年前在通往地面的那条通道里遇到同类怪物的时候,就是这种既像石头又似金属材质特殊的墙,挡住了怪物很长时间。
一声极端犀利带着愤怒的尖叫声从那张人脸的嘴里发出,它应该明白到嘴的肉要飞了,拼尽全力想在完全被隔开前冲过来,但没有了鸟形外壳,它这种体型在剧烈震荡中要移动实在困难了点。
我没有停下脚步,视线还是朝后,瞅着那道墙一点点合拢,可就在怪物消失于视野前,“唏唏唏唏”它嘴里却又发出这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然后我大脑又收到了一个送过来的意念—
“你们竟然要去找索多?他可不是神,是可怕的魔鬼...”
我不由怔了一下,在散焦中目视横墙隔断了通道,后面似乎还有一句话,但过于模糊我没体会到含义。
这人形体显然也听到了邱圆圆的声音,显然也懂那话的意思。
“嗒嗒嗒”邱圆圆靴子踏在金属地面已摇晃着奔过来,差点摔倒在我面前。
我瞅着这漂亮女孩,经历了这么多,她头发散乱看上去说不出的疲惫,正想伸手扶我,突然“咔咔”声响起,连着我右臂的绿金属斧头一下收拢,瞬间又变回原来的刀子样,同时包裹住右手的银灰色金属也软化再回硬重新成了刀柄。
我却手一软没捏住,“厨”刀“当啷”掉在了地上,这时才发现绕着自己转的发光螺旋体也早不见了,邱圆圆把步枪搁在地上,伸出两只手抚住了我的右手。
她其实更该扶住我残废耷拉着的左胳膊,但这女孩却马上又紧紧抱住了我!
“你没事太好了!”她有点哽咽。
通道震动终于开始缓下来,说实话我很享受这种危境中带着温馨的拥抱,如果可能真想一直保持下去,可还是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快走,那东西没死,谁也不知道后面那道墙什么时候会打开。”
邱圆圆点点头,捋了捋头发蹲下身去为我捡刀,却有样东西从她兜里滑出来,我一看,居然是那把从我手上掉出去的格洛克17。
我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捡起来的,又为何非得捡一把空了膛的枪。
邱圆圆只是默默把枪塞回身上,站起来将刀插进我腰里的皮带,她并没细看这把刀,也没问刚刚刀的变化是怎么回事。
过去一天在地下看过了这么多颠覆三观的事物,她应该早已习惯。
地动已完全停止,这女孩看得出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没法快跑,于是一手拿自动步枪一手搀扶我,两个人一起蹒跚着朝前走去。
通道里绿光幽暗完全看不到尽头,气氛多少有些压抑,我们保持沉默许久,她终于忍不住道:“刚刚我好像看见有什么绕着你转,只有很淡的影子,应该是海边那大金属体用红光扫我们时出现的东西,它保护了你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原来她也能看见一丝丝,可那人形体却无法察觉,“你那时候怎么没想自己一个人往前跑掉?”我问,“是舍不得我么?”
“皮厚!”邱圆圆笑了,“让男人为我去死不是本人的行事原则”。
“可我不会死啊”我当然没这样说,因为懂她的意思。
“我一直想问你”邱圆圆转脸看了我一眼,“你这样的人有没有人生目标?”
这次我摇了摇头,然后也笑了下,道:“一个人如果只能活百八十年,可能会有设定的目标要在死前完成,那其实只不过是为了向别人证明自己不是没用的,说到底就是种对自身价值的宣示和炫耀。”
我顿了顿又接下去:“但要是他不会死,那就没有了任何期限和紧迫感,一个接一个的所谓人生目标变成了反反复复肤浅的表演游戏,自身价值很快成了虚荣幼稚令人厌倦的东西,定人生目标变得无聊且毫无意义,无论完成什么都不会再有不虚此生的成就感。”
邱圆圆的眼神变得有点复杂,不知对我的回复满不满意。
“当然,我这样的人不止一个,所以我只能代表自己。”我又道,“你有没有问过杨平这个问题?”
“没有”邱圆圆道,“但我觉得他是有目标的,而且非常执着。”
我心里沉了沉,长久以来我对杨平也是这种感觉,这人像是一直在努力追寻着什么。
我不禁又想起他和许子闻的所谓“共同利益”,我曾有过很多个猜想,可最后发觉没一条着调。
“可是你最好记住,大多数女人不会真喜欢没有目标的男人。”邱圆圆又道,“哪怕他有钱,哪怕不会死。”
我只是淡淡又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对我这种人而言有没有女人喜欢很重要么?”
“可你却对岳晓含动了情”
我注视着邱圆圆发亮的眼眸,道:“我偶尔也会喜欢一下女人的,不知道算不算对她喜欢我的回应,或者说报答。”
邱圆圆也笑,只是笑得有点苦,道:“杨平就跟你不一样,他从来...”
她像是故意不讲下去,我却很明白,那骷髅鬼一接触就知道是个冷冰冰从不对任何人动感情的家伙。
“圆圆”于是我缓缓道,“你明明知道杨平不喜欢任何人,当初还选择和他在一起,真的只是因为被他救过所以要报恩?”
邱圆圆缩了缩嘴唇,脸也转回去目视前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刚才说他一直在找的小箱子是怎么回事?”我终于问了出来。
我早已把这个同杨平百多年前在礼亲王府的经历联系起来,在骆阳平的长篇自述里,也曾提到过那样一个箱子,里头装着...我大脑努力搜索回忆,对了,装着幅画着某样东西的画,可我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
但我却记起了某个细节,于是加问道:“你看到的那箱子,是不是绿色的?”
邱圆圆表情明显怔了一怔,过了片刻才道:“是,很淡的绿色。”
“是杨平告诉你他一直在找那口箱子的?”
邱圆圆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了个“是”字,可和刚刚那个相比明显犹豫勉强得多。
我从来不知道她和杨平来地下前做过什么有过什么交流,故意叹了口气,露出有点失望的样子,“王检,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怎样的人?”她果然道。
“你么—”我拖长音,然后叹第二口气,“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你故意的吧?”邱圆圆道,“在你眼里我很做作,有时又胆小怕死老是哭,嘴上说如果自己死了怎样怎样,却总以退为进利用你拼死保护我...总之跟你想的不一样,一个特工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你是这么认为的对吧?”
“特工应该是什么样的?”我目光放远,空洞地盯着看不到终点的通道远方,“难道像间谍大片里那样每分每秒都身手矫捷无所不能不知害怕为何物?那可能么?”
“当你在那条悬空石路上浑身发抖地爬,说自己为了不让风吹下去才趴着,我知道那才是真实的你,那才是正常的人。”
“至于哭,有什么不对,难道不准女人哭要男人去哭?”
“我的确有点怀疑你是故意显弱,好让我怜香惜玉不惜一切保护你,不过那又有什么问题?你的命毕竟只有一条,在达成目标救出你要救的人之前绝不能失去不是么?”
我一句接一句说着,听得出邱圆圆已经泣不成声,忽然侧身将头埋进我怀里:“我怕,我真的怕!你说得没错,这里比我预想的要可怕得多...”
“那么你最好告诉我你要救的人到底是谁,这样至少可以让我做好准备帮你。”我平淡地讲道。
“是...那是...”她却依然犹豫。
于是我接着道:“你要救的,是不是你说的在紧急任务中殉职的父亲?”
我等着她点头,没想到她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去救父亲,而是去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