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身虚空，仿佛身处另一个维度，只有一丝正在下沉的意识，如同一台失去功能无法重启的机器。
四周一片静寂，这不仅是因为失去听觉，而是所有感觉都消失的结果。对了，我掉进了地下海，的确正往下沉，最后会在海水的压力下变成一张肉饼落到冰冷幽深的海床上。
当然也可能在中途被海里的生物、也许是怪物吃掉，这种情况下还能不能活过来？
莫非这就是无比漫长不死生涯的终点么…这个念头在深层意识里划过，然而就在这时，我好像被一下抽了回来恢复了一点点神志，重新感觉到了水，下方正有巨大的海流涌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搅动海水！
随后我就觉得自己被牢牢卷住，同时身体开始上升！
两只眼睛重新感光，眼前渐渐亮了起来，似乎离海平面越来越近，随着视觉，其它感知也逐一回来，终于—
我整个身体被“噗”的一声送出海面，卷住我的东西瞬间抽走，但马上就感到后背被猛地弹了一下，整个人顿时向上疾速飞起，直奔海边高高的崖壁！
就在我被弹起的一刹那，眼角余光扫到了那东西，那是一条似曾相识红灰色的巨大触手！
“谢谢，章鱼同志”我嘴角上扬笑了笑，随即一阵剧烈的胸闷眩晕，在空中再度失去了知觉…
我又只剩下那一丁点儿下沉的意识，自己好像正掉进无底的黑暗深渊，无法分辨这是不是梦境，各种新旧混杂的记忆片段交叉闪现可又瞬时即逝，只有一段稍稍停留得长些—我骑在一匹马上拼命追着谁，前方有目标人影但根本看不清楚。
人影逐渐消失，前方却突然增亮起来，闪烁着红黄色的光芒！
然后我缓缓睁开双眼，就看到了火苗，篝火的火苗。
我躺在地上，背下软软的，烘烤的温暖包围了全身，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舒服。
从先前掉进海里到现在应当只是很短的时间，对我而言却仿佛过了一百年。
“你醒了”我听见一个声音道。
不用去看，这轻柔的嗓音很熟悉，我大脑正逐步恢复清醒，此刻所处环境的信息也源源不断升上来，机器又重启了。
海浪拍岸声从下方传来，听上去汹涌的程度远不及地面的海，“你怎么会在这里，圆圆？”我无力地问道，身体离完全复原还差得远。
邱圆圆苗条的身影立刻出现在视野里，她头发挽在脑后，漂亮的脸庞看上去十分疲惫，却又透着一股不放弃的顽强。
“还记得我是谁，你应该没大问题。”她笑了笑道，上身没穿那件牛仔衣，衣服明摆着正垫在我身下。
尽管身体像散了架，我大脑还算好并没有失忆，而且还重获了不少记忆，“你没进上头那个洞去？”
“来不及了”她慢慢道，“那个龙卷风一样的东西太快，我只能放手一搏让自己掉下来。”
“从那么高的地方？”我又问。
“你仔细看就会发现，下来一路不是垂直的，当中有好几处凸出的岩台，像台阶一样，我掉在上头，然后再跳到下一级那个，最后到了这里，结果还没喘几口气，你就从下面蹦出来了。”
她下半身还穿着牛仔裤，已经磨破了好几个口子，显然折腾得不轻。“木柴哪儿来的？”这句话我没问出来，因为已经看到就在上方几米远的岩壁缝里，斜长出来一棵树，样子完全不像地面上的那些，“受伤了没有？”我只是这样道，想抬手摸摸她的脸颊，却发现胳膊举不起来，两肋还隐隐作痛。
邱圆圆“噗嗤”笑了出来：“你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吧，刚上来时明明没有知觉，全身却抖个不停脸色发紫，颤抖停止后我一度都感觉不到你的脉搏了。”
“那你给我做了人工呼吸么？”我故意道。
“呸，想得美！”她轻轻捶了一下我的腿，“你个老不死的还需要救？老实说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一个人可以那么快恢复心跳从减压病里缓过来，你的身体真就像台能自我恢复的机器一样。”
“然后呢？”我故意歪了歪脑袋看她。
“然后海水就一股脑儿从你嘴巴鼻孔里标出来，差点喷我一脸。”她也故作俏皮地歪起面孔瞅我，“对了，你到底怎么从海里出来的？”
“我只注意到了一个大漩涡，还瞥到什么东西缩进了漩涡里，不过没看清。”她马上又道，“感觉像是章鱼或乌贼触手类的东西，但好像没有吸盘。”
我当然清楚她看到的是什么，可又很难跟她解释。
“我本来意识不清在下沉，以为这次真的要完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回升出了海面。”我只能这样讲。
邱圆圆凝视着我，明显在怀疑，但也没再问下去，道：“那条半空中的路通向崖壁上那个洞穴，那些组成龙卷风的东西，很可能是看见我们正往那里走所以才从海面飘起来发动攻击。”
这个我其实早想到了，“因为你跳了下来没进洞，所以它们才没继续追。”
邱圆圆点了点头：“应该是，我下到这里再抬头看时那些东西已经不见，可能重新散开了。”
她顿了顿立刻又道：“你觉得那洞通往哪里？”
我摇摇头：“不知道。”这次是真的不晓得，可洞穴既然被厉害的东西守卫，一定通往非常关键的地方。
“知道么”邱圆圆忽然抹了下鼻子，“刚才你掉下去的时候，我连死的心都有了，一度想在空中什么都不做，就让自己摔死好了。”
“然后呢？”我又故意这样问。
这回她重重拧了我大腿一下，道：“后来想起你死不掉的，既然你不会死，我干嘛要死？”
这他妈的真是个诚实得不能再诚实的回答，我正想再调侃点什么，这女孩却忽然出人意料扑在了我身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哭得是那样的真实，仿佛找到了依靠要把积累已久的压力全部释放，她只是个普通人，哪怕名头上有“特工”二字，我明白一个普通人要经历这些而且还要继续经历下去是种什么感受。
右胳膊终于能抬起一些，我右手抚住了邱圆圆在抽泣中发颤的背，这种事本该由她那个男友做的，可那个骷髅病鬼到哪里去了？
还有骆阳平，这小子现在又怎样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凝视着眼皮底下邱圆圆的秀发，随后目光移到了自己的右手上，五根指头清清楚楚一根都没缺，“太好了”我心里默默道。
“早该想到的”同时我嘴里却出了声，“第一次见到那家伙时他还是个小年轻，之后再碰到时已经步入中年，我早该想到已过了至少十年。”
这话其实是念叨给自己听的，好像一瞬间忘了还抱着个人，邱圆圆猛地抬起下巴，一双泪汪汪的美眸看着我：“什么十年，你在说什么？”
我觉得多少该让她知道一些，所以这次不打算隐瞒，正想回答，这女孩却一下起身中止了这让我惬意的时刻，“让你占便宜了，哼！”说着闪到我身旁，“小年轻是谁？”
“明明是你主动投怀送抱的”这话我当然没说出来，瞅着她停止哭泣瞪起眼睛的认真相，心里简直想笑，看来在特殊的境况里才能见到她真正的样子。
“确切说是十二年，任何人都有年轻时期，左二斗也不例外。”我缓缓道。
“左…左二斗？”邱圆圆当然不明白，“你很久以前真的见过他？”
她眼神一下子变了，似乎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接着道：“你…掉到海里去是不是让你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东西？”
这女特工果然聪明，我点了点头：“想起了很多远在你出生前经历过的事。”
邱圆圆表情有点复杂，咬了咬嘴唇，道：“能讲给我听听吗？”
我索性趁着恢复体力的空当，选择性地讲述了一些过去的事，但过于不符合常理颠覆普通人三观的东西没有讲，包括那张会说话没有实体的人脸。
我现在当然已经清楚那张那时看不清细节的女人面孔到底长什么样，我已在真实的人身上看到过，而且不止一个。
邱圆圆脸上依旧露出不相信的神情，喃喃着道：“所以你的确早就来过这片地下世界…”
“也早就去过开阳”我接着道，“如果不出意外，广峒寺里早不存在的佛塔，应该就是木藤末终其一生都没找到的那一座。”
邱圆圆点了点头，忽然抬首望着上方，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其实从清醒时就开始想，撇开那攻击性极强的“龙卷风”不谈，以我们两个目前的条件状况，攀登上去进那个洞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不仅没有工具，就是徒手也办不到，那几级所谓的“台阶”间的垂直距离其实很大，身手矫健的话跳下来还勉强凑合，爬上去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邱圆圆见我没回答，犹豫了一下又道：“无论如何你都要去救她的对不对？”
我当然明白她说的“她”是谁，“必须去救”我的语气非常坚定。
邱圆圆先沉默了几秒，随即笑了一下：“我原以为你这样的人，不会过于在意某一个女人的。”
“她不同…她们不同”我回道。
“长着那样一张脸的女孩，对你的吸引力竟是这样大么？”邱圆圆语气里似乎还有点不甘心。
我没有办法跟她解释原委，何况许多东西连我自己到现在也仍弄不明白。
邱圆圆注视着我片刻，慢慢从牛仔裤屁股兜里掏出一样东西给我，那是…岳晓含的手机！
我脑子“嗡”的一下，立刻接过来看，机子早被擦干，可裂了的屏幕怎么摁都摁不亮。
我自己也穿着牛仔装，口袋都很紧，所以里头的东西才没漂出来沉到海底去，但浸了水的手机是不是就此歇菜？那里边岳晓含的东西…
我顿时一阵心痛，“谢谢”可嘴里还是这样说。
“不谢”邱圆圆淡淡又笑了一下，“我没那么坏，没打算把手机扔回海里去。”
然后她故意伸了个懒腰，我看得出她对我暂时见不到岳晓含的照片有点得意，这是女人的天性。“有没有觉得这里很怪？”她说道，“我们明明在地下这么深的地方，光线却一点不暗，氧气也不是极度缺乏，我们还能自由呼吸，而且这里居然还长着植物。”
我点点头，其实早就看见这高高的崖壁从上到下长着好几株那种宛如史前种类的树，这地方绝非死寂一片，就连之前攻击我们的那些汇聚成龙卷风的“白棉絮”，也是某种未知生物。
而这片地下海里的东西相信就更多了，那种巨型章鱼可能远不止一只。
“我们被堵在这儿了”邱圆圆看着我，“你不吃东西不要紧，我怎么办？”
我故意抬起左手：“你可以啃我的指头，反正还会长出来。”
“呸，恶心！”邱圆圆忽然从旁边捡起样东西做砍切状。
我目光偏转过去，才发现那竟然是孙可发送给我的厨刀！
它又回来了…不，它本来就在，我发觉有点混淆了过去和现在。“真想切掉你手指头，看看它们到底怎么长出来法！”邱圆圆板起面孔“恶狠狠”道。
说实话这女孩装凶时非常可爱，甚至可以说迷人，比岳婷伶那种自然凶好多了。
她虽然这样说，说话的时候却把刀子递了过来，我接过瞅了瞅，很清楚这把不普通的刀子里还有自己不了解的秘密。
孙可发那时只讲是祖传的刀，但并没详说刀的来历，或许他也不知道。
火堆的火有减小的趋势，树枝快烧光，邱圆圆当然也注意到了，站起身来：“我再上去折些下来。”
讲实在的虽然气温有些低，可我一直认为在这里烧火太过显眼，有种暴露自身招来危险的预感，但我身上不再湿漉漉，这火堆又功不可没。
上不去那个洞也下不了海，回头路又断绝，最关键的是这次的任务还根本没完成，我刚刚才平复一些的心情又开始变得烦躁，就在这时，这片广阔的区域里倏然传来动静！
声音好像是从地下海的那一边传过来，感觉距离极其遥远，听上去仿佛是一种极为低沉的轰鸣声。
邱圆圆目光直视前方，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似乎看到了什么，我腰腹用力忍着痛坐起来，视线也转向那里，只见远处的海面隐隐出现一条裂缝，海水像是被强行排开，一个庞大的物体正缓缓升出来！
那不是什么巨型生物，也不像一艘潜艇，可那物体呈椭球状确实是金属做的，一种不陌生的银灰色金属，我看着它升出海面，然后朝我们这里悬空移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