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感受到了我的敌意,却越发从容自若,开口问我,“你便是七郎口中的小丫头么?”
又听见她唤“七郎”,我越发生出醋意,“是又怎样?但可别叫小丫头,不过比你小几岁罢了。”
她爽郎的放声大笑,"我可不只大你几岁的,小丫头。”
对于她一口一个“小丫头”的叫法,我是不吃这一套的,便不甚搭理。
来人唤了她和铜七去上妆,似俩人搭的还是对手戏,不知她是什么时候与铜七熟识的。
她在说着,铜七在旁细细听着。那般认真神情,温柔模样我真真没见过。
我还是那个丫头。
他却似变了许多。
我无聊的踢着石子,目光跟着他们的身影,忽而铜七回头看我,我不由低头,背起手,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
文玉掀起布幕,准备戏的开场。看着那位女子,好生面熟,应是故人。今儿这戏临缺了角,抵上这位夫人,似是不合规矩。本要婉拒,但她身旁的军官那架势,不容拒绝。
她知他心中所想。不由自嘲,她这是同张黎越发相像了。
她许久不唱了,有些生疏,行头一上,台上一站,名旦风范依旧,不减当年。
台下呼声高涨,对这位新角叫好声不停。铜七登台,却想不到被她抢了风头。
她并没有察觉到台下张黎的存在。
张黎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的夫人。转向她身旁的铜七时,眸色渐沉。
京胡一响,她的戏腔戏调一出,文玉脑中那位故人的脸越发清晰起来。
待她谢了幕,文玉侯着她下台,叫住了她。
“子荆,可是你?”
她心中一振,转过身来,轻轻颔首。夜幕之下,文玉的脸看不清晰,但那抹久逢故人的热泪,早已先淌了下来。
曾有荆门,一票难求,戏罢,还为人之津津乐道,回味无穷。
荆门里头名头最响的一子荆一子灵,不过是一人姓宋一人姓秦,结为姊妹,唱的那也是旗鼓相当,一场对手戏是出售一空,令无数戏迷拍案叫好。
宋子荆与同行大名鼎鼎的老生宋秦结为连理。而秦子灵因交际甚广,善与经商,后逢乱世,军阀混战,秦子灵在商界反而吃香。
而昔日的戏楼已少有光顾,人走茶凉,楼又空。只留宋子荆与宋秦一众人还操着旧业。
一日,小厮神色匆匆喊她,见小厮紧张兮兮,如临大敌。她好奇的上前去,却见一军官,板着神色,递出一张信函,声线俱冷,“还请夫人准备周全到时入府”
信函里头的邀请函写着包场是陈司令,可曾听闻他一粗糙武夫还喜看戏?
她皱着眉,隐隐担忧着。
到了入邀的日子,抬着大大小小的家伙都进了司令府,她入眼却见坐下有两大大楠木交椅。怕是还有来人,与司令平起平坐,身份相当。
无论如何,是万不可卷入这政局纷争。
却是事与愿违,这戏是平稳的唱了,但台下却暗波汹涌,陈司令设局请北方势力雄厚的张黎看戏,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来人气势汹汹,设局者也寸步不让。一场请君入瓮,却欲玉石俱焚。到了这个地步,只得找个台阶下,以挽颜面。
“这戏怕是惹得黎兄不快,也不该再唱下去了。”
一语快意,却让戏班众人大惊失色。首枪正中宋秦,枪鸣声响彻长空,血流成河。她捂着小腹,死命逃离司令府。
人人都知,荆门惹了官府,引来了杀身之祸。军爷们悬赏抓捕荆门出逃夫人。却不知夫人腹中竟已有一子。
那日看见宋子荆时,秦子灵惊得差点尖叫出声,被宋子荆死死捂住了嘴。
她穿着掉了腰带的戏服,宽大得足以掩盖她隆起的小腹,青丝散乱,眼眶里挂着豆大的泪珠,跌跌撞撞闯进秦家府里。
遇见这等事,精明能干的秦家大小姐第一次乱了阵脚。当时宽大的戏服也没让她看出自己亲若姐妹的宋子荆竟已有了身孕。
而秦子灵想让她褪下脏衣物沐浴时,她死活不脱,拗不过她,退后半步,看着宋子荆泪珠像不要钱般的掉,紧紧抓着衣襟,那般固执癫狂。
从小看着她,姿态大方,美艳惯了。怎知如今会落得如此下场,她是千般万般心疼。
连夜送子荆出了城,小雨应景,茫茫月色,她开口,“为何不留下,还要去那乡下荒凉之地?你可是不信我有能力护你周全?”
“我信你”,宋子荆言,“但也不愿拖累了你,离城避一阵,等太平了,再与你相见。”
“万不得食言”,她努力的扬起嘴角,轻轻拭着宋子荆眼角的泪,用力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