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建构如何塑造你的生活

个人建构之所以很重要,是因为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人们塑造自己生活的自由程度。为了更详细地探究这个观点,比较有效的做法是,理解当从个人建构的角度来看人格时,人类本性意味着什么;然后,根据更多有关个人建构如何影响人的感知方式和所作所为的细节来判断。

第一印象,是自己内心情绪的表达

20世纪中期,乔治·凯利(George Kelly)建立了一套见解深刻而独到的人格理论。在他的人格理论中,个人建构是一个关键概念。在两卷装的著作《个人建构心理学》(The Psychology of Personal Constructs)中,凯利对当时最有影响力的两个人格理论,即精神分析理论和行为主义提出了挑战。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认为,潜意识需求,主要是性需求与社会禁忌之间的长期矛盾塑造了人格。斯金纳和其他行为主义者认为,人们通常所说的人格,只是个体在受到环境偶然事件的奖励与惩罚后形成的一系列行为。凯利认为这两种观点都把人看得过于被动了,他提出,每个人都像一名科学家,会主动检验、证实并修正生活中关于人、事物和事件的假设。

从这个角度看,当一个人形成对他人的印象时,便是在预期这些人将会怎么做。人们用来传递个人建构的标签通常是对比鲜明的形容词,而且人们不仅用这些词来描述自己,也用它们来描述其所爱的人、同行、陌生人以及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事物。以下是三种两极化的个人建构,你可能也用它们来理解世界:“好/坏” “内向/外向”“有USB接口/没有USB接口”。

显然,诸如“好/坏”这样的建构适用于各种各样的人和事物,例如胆固醇、体味、沙朗牛排和总统候选人,也就是说,这类建构具有广泛的适用范围。与之相比,“有USB接口/没有USB接口”的适用范围则狭窄得多,主要用于电子设备。它不适于祖母或牡蛎,除非你想为其赋予某种深奥的隐喻。从适用范围来看,“内向/外向”介于“好/坏”和“有USB接口/没有USB接口”之间,它通常被用于建构人,有时也可以被用于建构其他生物,比如邻居家的马尔济斯犬。但正如本章开篇乔治·凯利的讽刺妙语所说明的,如果某人说教授左脚的鞋子是“内向的”,那么,要想确定发生了什么情况,最好是察看说话者,而不是鞋子。

乔治·凯利还用另外一个论证证明了对于理解自己来说,为什么个人建构非常重要。分析他人时,人们往往会创造出一些特质,并认为这些特质源于其正在分析的人。人们倾向于选择用自己的一套个人建构来评判他人,但这可能会出问题,因为实际上,用自己的个人建构对他人做出的评判是不准确的,或者此建构本身就不同于被评判者的建构。就像前文所讲的餐厅里的年轻人的例子,在进餐厅前,他并没有挂上一个写着“怪人”或“讨厌鬼”的牌子,那些只是反映了感知者所使用的个人建构。而由于个人建构的不同,在看到相同的退回牛排的行为时,其他人则可能会对他产生“讲究”或“有男子气概”的看法。

总之,人们对他人人格的印象来源于自己的个人建构,而个人建构是动态的,它很复杂,而且可以被修改。尽管人们总是认为自己对他人形成印象时是冷静客观的,但其实这种推理性解读通常充满着情绪,是内心深处情绪的表达。

个人建构影响情绪反应

个人建构是如何影响情绪反应的呢?焦虑其实是一个人意识到某件事超出了自己个人建构的适用范围。比如说,在深夜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它不符合你通常的如“猫”或“丈夫”的建构,于是你就会感到一阵焦虑,除非你能证实另一种假设,如“又是小浣熊”,焦虑感才能有所缓解。而如果你感到发出声音的是小偷,焦虑就会转化为恐惧——一种与焦虑相关但不尽相同的情绪。

有时焦虑持续的时间会比较长,尤其是在生活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改变时,比如伴侣亡故。在这种情况下,你再也不能用以前的方式生活了。为了让独自生活变得合理,为了应对财务状况的改变,为了决定是否继续订购那些体育频道,你必须形成新的个人建构。现在你是谁?如果可用的个人建构比较多,那么,在预测事件或生活发生改变时,你感到焦虑的可能性便会比较小。如果可用的个人建构很少,尤其是当这些建构的适用范围很狭窄时,你对事件的预期和现有的生活就常常会被颠覆,因为你的建构不适用于许多需要应对的新情况。换句话说,个人建构越有限,焦虑感便会越强,预期并应对生活中事件的自由度也会越低。

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尽管你竭尽所能地让你妹妹体验新事物,她还是无法从离婚的阴影中走出来。因为她用一种简单的个人建构,即“值得信赖的人/会像丈夫一样突然离开我的人”来看待每一个人。由此,她降低了自己的自由程度,无法重新投入生活。

从个人建构的角度来看,敌意就是试图牵强地证实你已经开始有所怀疑的个人建构。想一个你用于自己的个人建构,比如你认为自己“威严高贵”,不同于那些你认为的“容易对付”的人。假设在某个情境中,有一个人对待你的方式说明他认为你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于是,为了捍卫对自己的建构,你不会让步,你需要自我确认。所以,你第二次把牛排退了回去,如果有必要,你还会第三次把它退回去,因为此时真正利害攸关的并不是牛排。

威胁就是感知到了核心个人建构即将发生改变。在这里,“核心”的概念非常关键,在后面的章节中也会出现。个人建构通常不会孤立地存在,它们会形成一个具有某些性质的系统,深刻地影响着人们解读和应对事件的方式。个人建构系统一个重要的性质是,系统中每个建构之间的关联程度不同。

核心建构与系统中其他建构具有牢固的联系,构成了个人建构系统的基础;而相对次要的建构,其运用和生效可以独立于其他建构。

当孩子离家上大学时,父母们常常会感到担心,这或许就与他们对个人建构系统的看法有关,他们担心有些事会让孩子信心受挫,甚至一蹶不振。许多学生大一时的核心建构是“聪明/不聪明”,并且将这个建构用于他们自己、他们的朋友以及未来可能与其成为朋友的人。对有些学生来说,这个建构与其他建构存在着紧密的联系,比如“成功/不成功”“美好的工作前景/不得不做毫无希望的工作”,甚至“有价值/无用”。

其实,我们可以在个人建构系统中发现研究者所说的建构之间的连带性关系,而根据这种关系就可以梳理出核心建构是什么,也就是那个与其他建构牵涉最多的建构。我们假设“聪明”就是这样一个具有丰富联系的核心建构。思考一下,如果某个事件对这个核心建构构成了挑战,比如考试不及格,那么会发生什么?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个事件驳斥了“聪明”这个核心建构,可能很具有威胁性,因为它不只是宣告某个建构是无效的,而是对某些人赖以生活的整个建构系统提出了挑战。

相反,如果一个人“聪明/不聪明”的个人建构与其他建构的联系很松散,那么考试不及格顶多会让他感到失望和不快,不会产生很大的威胁。如果对于你的孩子来说,“在考试中取得好成绩”不是他个人建构系统的核心,那么期中考试不及格便不会令他崩溃。他可能知道,富有创造力和见解深刻同样是很有价值的特点,并会把它们也纳入自己的核心个人建构中。

检验并修正个人建构所引发的情绪,能够帮助人们了解自己对改变这些建构有多抗拒。一个建构与其他建构的联系越多,改变它遇到的抗拒就会越强。几年前,我尝试通过个人建构来理解哈佛学生眼中“自我”的概念。我发现,至少在哈佛大学,聪明程度与“性感”存在关联。

在我的班上,我要求每个同学都要完成一份个人建构评估,并要在每一个建构的层面,对自己和其社交网络中的人进行打分。我告诉了他们一种有趣的方法,借此可以了解改变个人建构的阻力。这种方法就是想象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他们发现自己变成了与自己的建构完全相反的人,然后想象会发生什么。你也可以试试这种方法:选择你用来定义你是谁的最重要的一个建构,比如“好家长”“纽约人”“富有创造力”,然后想象用完全相反的描述来定义自己。对于我的学生,我建议他们想一想,如果他们不再是哈佛大学的学生,也就是从来没有上过哈佛大学,他们会感觉如何,这对他们在其他建构,如“聪明才智”“有吸引力”等层面上的自我评价会有什么影响。

结果非常有趣。班上的一个学生告诉我,不上哈佛大学会对他的性感程度产生直接的消极影响。另一个男同学表示赞同,然后,所有男生都表示同意这个说法。他们都认为如果不再是哈佛大学的学生,他们将失去吸引力,失去成为他人伴侣的价值。班里的女生都觉得这令人完全无法理解,继而被逗乐了。针对这个问题,其中两个女生却认为,如果不再是哈佛大学的学生,她们的魅力会增加。

不管以上回答是不是真的,这个思维实验都证明了个人建构的动态影响力和微妙性,或许还显示了性别认同的不公平性。不过,尽管哈佛大学的女生认为自己不够性感,但她们有自己的解脱方法——“至少没有上麻省理工学院嘛”。

以丰富的视角看自己,才有可能坚不可摧

杰拉尔德是20世纪70年代时我班上的一个学生。在那个时代,V字形和平手势、性爱集会和权力归花运动20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美国的反文化运动,它源于反越战运动,主张以和平方式反对战事。运动中,嬉皮士们身穿绣花和色彩鲜明的衣服,头上戴花,并向市民派发鲜花,因而被称为花的孩子。——编者注盛行一时,连空气中都充满了辛辣的味道。在上课的第一天以及之后的每一天,杰拉尔德都非常引入注目。其他同学都留着长发,穿着牛仔裤和拖鞋,而杰拉尔德却穿着军校受训学员的军装。他强壮结实,长着一头金发。毫不夸张地说,他从来不是走进教室,而是如行军般进入教室。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其他同学的注视和窃笑。在每堂课上,他都笔直地坐在一张小课桌前,并记录大量的笔记。

有一天,我在课堂上讲解如何评估用来分析别人和自己的个人建构。一般来说,学生们都很喜欢探究自己的个人建构,这个班的学生也不例外。这个练习最费力的部分,是计算每个个人建构之间的相互关系和改变的阻力。我在班里来回走动,辅导他们做计算,因为其中有些计算真的相当复杂。

大多数学生有大约7种个人建构,这些建构彼此之间有适度的联系,改变的阻力比较小。其中,学生们比较多地使用的个人建构有“聪明/不聪明”“有趣/乏味”“酷/不酷”“讨人喜欢/令人讨厌”,还有两个学生用到了“完美的/糟糕的”。当我走到杰拉尔德旁边时,他看起来对自己的分析很满意并把它展示给我看。不同于常见的7个左右的建构,他本质上只有一个核心建构,即“在军队中/不在军队中”,其他建构都隶属于这个建构。他将这个建构应用于亲人、朋友、陌生人,当然也应用于他自己。他非常抗拒改变这个建构,改变的阻力达到了量表的最高分。如果用个人建构来探究人格,需假定在一些非常重要的方面“你就是你的个人建构”。而对杰拉尔德来说,情况显示就是这样的,他的内在建构和外在行为步伐一致地行进着。他那时,以及永远,都是一个军人。这就是他的核心。

后来,在那个学期的某一天,杰拉尔德缺课了。由于他在课堂上一直非常引入注目,所以我当时就注意到了他的缺席,不过我并没有很担心。然而,当他又缺了两次课,甚至包括一次考试时,我开始有些担心了。我发现他突然辍学了,还住进了医院。因为某些纪律原因,他被军官训练项目开除了,几天后,他就因严重的焦虑症住进了精神病科的病房。

尽管杰拉尔德的心理崩溃可能也有其他弱点和性格的原因,但从个人建构的角度看,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解释是:他的核心自我建构失效,导致了整个自我建构系统的崩溃。如果能引入其他建构,比如“用功的学生”“学习勤奋”“充满爱心的儿子”,他便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看待自己以及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这样,“在军队中”这个核心建构的失效便不会像如今这样令他心绪不宁。但是,他没有其他类似的建构,所以就彻底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