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利品

但是毫无疑问,由于该县在帝国地缘政治上的战略中心地位,战争常常是难以避免的。整个黄州地区是长江流域东西部交通的关键接合点(这是中国现代史上至关重要的一个因素)。但在长江显示出作为现代交通动脉的重要意义之前一千年,麻城县及其山脉关隘已经是连接北方和南方的要冲。它从未失去过这种战略中心地位,即便是在技术和人口变化使东西向的水运贸易超过了南北向的陆上交通之后。每逢中央控制完全失效的乱世,麻城总会变成战利品。用帝制晚期的说法,它是一处兵冲或严邑,用现代白话来说则是兵家必争之地。龙仁夫【译者按,原文误作“Liu Xian”】;王世贞:《麻城穆侯均赋颂序》,收入《四库全书》; Wou,私人通信。自远古以来,每逢朝代衰落之际,它都会面临外部的入侵,而且如王葆心立刻补充的,常常还伴随着内部的叛乱。王葆心,1:6页。面对着西周时代的城墙遗迹,麻城人民很难不知晓该县的血腥历史。的确,麻城几乎所有的地方志都会从该县的军事历史说起,首先是1535年熊吉的记载:


然崇山大川,重关复壁,天限南北。三国六朝晚唐季宋,是为形势必争之区,如[三国]满宠之所度,陆逊之所筑,[晋]石虎庾亮之所争,毛宝樊峻之所效死,[唐]吴少阳之所窃夺,李道古之所扼隘,[蒙古征服时期]阿海张柔之所觊觎,李埴夏阳之所防截,胡氏真氏之所经画,分合荡析殆无宁日,元气方复,疥疡迭乘,救死不赡,虽有名世之英、山泽之癯,谁则书之。熊吉:《<麻城志略>序》【译者按,原文误作《麻城县简志》】。该书已轶,但序言在1882年、1993年县志中被重印。熊吉文本中提到的多数人名的传记条目,可以在《中国人名大字典》中找到。该县军事史上类似的例子,见孟广澎:《<麻城县志前编>序》;又见1993年《麻城县志》,340页。关于西周城墙,见1993年《麻城县志》,526~527页。


在当地人的意识中,最让人铭记在心的英雄传说,正是使该县得名“麻城”的那一个。东晋时期(317—420),亚洲内陆一个叫麻秋的将军在朝中野心家石虎手下任职,他占据着今天麻城所在的地方。为了巩固这一有利阵地,他责令当地百姓修建一座令人畏惧的城池。他急于完成这项工程,让人们彻夜劳作,只有在每天早上公鸡打鸣、小鸡尖叫的时候才允许他们回家看望亲人。根据传说,麻秋的女儿麻姑同情这些人,学会了鸟语。一天夜里,拂晓还远未到来,她模仿打鸣的公鸡,接着全县的公鸡和小鸡都叫了起来,工人们早早地回家睡觉了。她的父亲发现这个花招后暴跳如雷,麻姑只好逃进了一个山洞。她在那里修习道家炼金之术,最终在去世后成仙。这个传说最早的文字记载也许出自著名的晚明文人王世贞(1526—1590)之手,我们将会看到,他和麻城县的士绅世界有着诸多联系;见王世贞:《有象列仙全传》,308~309页。但是请注意,还有来自不同时代和地区的许多其他故事,汇入了如今在中国广为崇拜的仙女麻姑的传说,见宗力、刘群,719~724页。她得道升天的地方麻姑仙洞,至今仍是麻城人珍视的地标。几个世纪里前来造访的当地诗人、先后记述其重要意义的方志编纂者,都颂扬了麻姑神话所蕴涵的种种抗争叙事:爱国主义者对蛮族侵略的抗争,和平主义者对军事征服的抗争,地方主义者对中央政令的抗争,以及普通民众对精英侵夺的抗争。例见梅国楼:《麻姑洞史》,李巍:《麻姑仙洞赋》,均收入1882年《麻城县志》,卷3;《麻城县志前编》,123~124页;1993年《麻城县志》,485页;《中国人名大字典》,215,1128页。

麻城县

麻姑仙洞,作者摄。

但麻城不仅仅是全国范围内军阀的战利品(他们常常穿过东北的关口或西南的河流席卷而去),它还见证了更具地方色彩的长期战斗。麻城漫长的北部边界位于大别山脉的中心,对大规模军队构成了障碍,但对当地交通来说却并不是不可逾越的。我们已经提到该县接纳华北平原南部地区饥民的能力;关于这些多达数万人的饥民的报道,以及尽可能使之过上安宁生活的计划,成了好几个世纪当地文献中反复出现的一个主题。例如《禁谕荒民》,初版于1674,收入于成龙,2:61~62页;1882年《麻城县志》,39:5页;《麻城县志前编》,15:6~7页;《麻城县志续编》,2:4~5页。大别山非但不能庇护麻城,反倒是掠夺的通道、抢劫者的避风港。如1920年的《湖北通志》所说:“豫南汝宁、光州、南阳一带民性狂悍,当地无赖成帮结派,劫掠敲诈。”《湖北通志》,卷73。我们将看到,这些来自河南的掠夺者是对麻城和平的一种(常常是毁灭性的)侵扰。他们通常是自己为了掠夺财物而来,但也时常会应某一党派之请穿越省界,卷入该县本地的暴力行为。这种事件不一定是单向的,早期共产主义活动家王树声坦承,他的麻城同胞可能也经常翻越大山,到光山和商城县进行劫掠:“[湖北]农民[把河南]当作外国,到了那里就会为所欲为。”如他对张国焘所说,见Chang,220。大别山两侧的居民,总是彼此怀着恐惧、敌意和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