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名血书

大明宣德皇帝是一个有所建树的皇帝,但又是一个爱玩的皇帝,特别喜欢打猎、吃各种美味以及斗促织(蟋蟀)。他为了满足玩赏香炉的嗜好,于宣德三年下令从暹逻国进口一批红铜,责成宫廷御匠吕震和工部侍郎吴邦佐设计和监制香炉。

为制作精品的铜炉,在宣德皇帝的亲自督促下,整个制作过程,包括炼铜、造型必须自《宣和博古图》《考古图》等典籍及内府密藏的数百件宋元名窑中精选出符合适用对象、款制大雅的形制,将之绘成图样,呈给宣德皇帝亲览,并说明图款的来源和典故的出处,经过筛选确定后,再铸成实物样品让宣德皇帝过目,满意后方准开铸。

除红铜之外,还有金、银等贵重材料加入,所以炉质特别细腻,呈暗紫色或黑褐色。一般炉料要经四炼,而宣德炉要经十二炼,因此炉质会更加纯细,如婴儿肌肤一般细腻柔润。鎏金或嵌金片的宣德炉金光闪闪,能够给人一种不同凡器的感觉。

宣德炉的基本形制是敞口、方唇或圆唇,颈矮而细,扁鼓腹,三钝锥形实足或分裆空足,口沿上置桥形耳或了形耳或兽形耳,铭文年款多阴刻于炉外底,与宣德瓷器款近似。

宣德炉是明代工艺品中的珍品,宣德炉的铸造成功,开了后世铜炉的先河。在很长一段历史中,宣德炉成为铜香炉的通称。自宣德年以后,民间的铸造高手仿造皇家的铸造工艺,造出了不少高仿的宣德炉。不同时期的宣德炉在精度和质量上都有不同侧重点。明炉重韵味,不管是整体或者细部的设计都耐人寻味。明末清初的炉有拙朴的厚重感,雍正时期的炉线条柔和,而乾隆时的精炉工艺水平达到历史最高点,但铜质和冶炼工艺与明炉不同,其外形花俏而少了内涵。

宣德炉最妙在色,其色内融,从黯淡中发奇光。史料记载有四十多种色泽,为世人钟爱,其色的名称很多。例如,紫带青黑似茄皮的,叫茄皮色;黑黄象藏经纸的,叫藏经色;黑白带红淡黄色的,叫褐色;如旧玉之土沁色的,叫土古色;白黄带红似棠梨之色的,叫棠梨色,还有黄红色的地、套上五彩斑点的,叫仿宋烧斑色;比珠砂还鲜红的斑,叫朱红斑;轻及猪肝色、枣红色、琥珀色、茶叶末、蟹壳青等等……明朝万历年间大鉴赏家、收藏家、画家项元汴(子京)说:“宣炉之妙,在宝色内涵珠光,外现澹澹穆穆。”

宣德炉放在火上烧久了,色彩灿烂多变,如果长时间放在火上即使扔在污泥中,拭去泥污,也与从前一样。

所有的宣德炉中,属宣德三年铸造的铜香炉最为珍贵。其色黑黄如藏经,铜炉表面有细腻的“雪花金”斑点,包浆沉稳,色泽典雅,敦厚之中不失灵巧精致。

陈忠从边上的一个摊位上借来一盏“气死风”灯,照着陈介祺手里的铜香炉。

见到这样的情景,一些游荡在“鬼市”的买家聚拢过来,想看看誉满京城的陈翰林有多好的眼力,是怎么辨别真假的。

借着微弱的灯光,陈介祺几乎屏住呼吸,仔细翻看着。过了片刻,他抬起头,目光凌厉地望着中年汉子,沉声:“为何只要10两?”

中年汉子呵呵一笑,反问道:“你认为多少合适?”

陈介祺说道:“此炉开价500两也不为过。”

听陈介祺这么说,中年汉子说道:“我来京城已有10天,在这鬼市上开价180两,可无人看中。”

陈介祺看着手里的香炉,接着说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若要我买,我愿出50两。”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片嘘声,有人低声道:“原来是假的!”

也有人低声道:“假是假,但估计是前朝的,好歹还值几个银子。”

中年汉子的眼中闪过一抹异光,说道:“我方才只向您要10两!”

陈介祺说道:“我愿出50两。”

明明10两银子就能买到的东西,却自愿掏50两,周围的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不少人心中暗忖:莫非这个家伙疯了?可是看他那样子,并不像疯子。

陈介祺上前几步,逼视着中年汉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告诉我,是谁要你来的?”

中年汉子的脸色登时大变,转身分开人群撒腿就跑。

陈介祺对陈忠道:“追!”

他幼时曾跟武师习武,一身武艺多年来不曾落下,身手却也了得,对付两三个人不在话下。而陈忠的腿脚一向利索,两人一前一后朝那中年汉子追上去。眼见那中年汉子跑了十来丈远,一头钻进旁边的一条小巷子。

他们两人来到巷子口,见巷子里漆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伸手扯住正要追进去的陈忠,说道:“算了!”

陈忠望着陈介祺手里的铜香炉,说道:“少爷,这人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被你一问,连东西都不要就跑了!”

陈介祺将铜香炉递给陈忠,说道:“此香炉并不假,乃是宣德三年制造的真品,但此人的行为却令我生疑。”他望着黑乎乎的巷子,继续说道:“我和你二人由东自西,并不像来此买货的人那般走走停停,而是一路寻找。他拦住我之后,却只要价10两银子,而且说话的声音极大,分明是想引起旁人的注意,在引来众人之后,我见他曾左右张望,像是在人群中找什么人。他说来京城已有10天,在这鬼市上开价180两,可无人看中。以这样的货色,区区180两不可能没有人看中。所以,我断定他拦住我,一定有别的用意。于是,我拿话套他,这一套就套出来了。”

陈忠说道:“莫非他看到我们之后,知道我们要找什么,所以不惜赔上一个这么贵重的香炉,目的就是让那人走脱!”

陈介祺微微点了点头,依目前所发生的情形,姑且这么断定。只是他不明白,那个中年汉子又怎么知道他们要找什么人呢?

他转身看了看依旧人影幢幢的鬼市,清楚再找下去无益,轻轻叹了一声,说道:“我们回去!”

离开“鬼市”后,陈介祺并没有回家,而是来到距离“鬼市”不远的一条胡同内,走到一个门前有石鼓的四合院前,上去用力敲起了门环。过了一会,里面亮起了灯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是谁呀?这半夜三更的。”

陈介祺大声道:“我是陈翰林,有急事找李掌柜,烦请通报一声。”

没多久,门开了,李振卿披着一袭长衫从里面走出来,问道:“陈兄,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来来来,屋里请!”

进门后来到堂屋,陈介祺和李振卿分主客坐下,他不待李振卿吩咐下人上茶,便问道:“李掌柜,你可知那送鼎来京城的苏亿年苏老板住在哪里?”

李振卿微微一愣,问道:“莫非陈兄觉得那鼎有假?”

陈介祺说道:“鼎倒是不假,我找苏亿年苏老板,是有事想问他。”

李振卿说道:“我和苏亿年虽认识,但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并无深交。听说他在西安的生意,做得也挺大,以他的为人处世,即便在京城没有宅子,也应该有落脚的地方。今儿为那铜鼎,我以为是那个老板串通了他,给我下的局。陈兄鼎力相助,我还没得及谢呢!”

陈介祺急急说道:“李兄,先别提谢字。我问你,可知苏老板将鼎运到京城之后,是直接送来你柜上,还是先去了别的地方!”

李振卿愣了一下,说道:“这我可就不清楚了,至于那个鼎的来历,我也是听苏老板说的,让伙计转告给你。要不等天明了我帮你找人打听,如何?”

陈介祺想了一下,说道:“你还记得去年来你铺子里的那个独眼失去右手的驼背老头吗?”

李振卿“哦”了一声,说道:“我想起来了,去年有这么一个老人到我的铺子里,我见他衣着寒酸,加之又是残废,以为是上门乞讨的,想着打发他几文钱,他却拿出一件青铜爵说是要卖。当时你坐着喝茶,那件东西还是你帮忙看的呢,我给了那老头150两银子,转手卖给别人,赚了700两。我都不记得他了,想不到你还记得。陈兄,那个老人和苏老板卖给你的鼎,有什么关系吗?”

陈介祺说道:“我记得那老头离开的时候,说过一句话,真正的古物是有灵性的。而我数次夜逛鬼市的时候,也见过他在街边摆摊,当我看他东西的时候,他总是反复说这句话。”

李振卿见陈介祺皱着眉头,于是说道:“陈兄,若你觉得那鼎不值五千两,我愿出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介祺与李振卿相识十几年,彼此知根知底,也知李振卿沉稳厚重,绝不无端生事。当下便将惠亲王爷派管家送来请柬,以及不久前在“鬼市”上遇到的事情给说了,只是暂时隐去了看到毛公鼎奇异现象的那一幕。

听到这里,李振卿表情严肃地说道:“陈兄,这么说,那个人知道你去找什么人,所以不惜现身拦住你。我就不明白了,你何故凭一句话,就觉得苏老板跟那个老头有关系?”

陈介祺说道:“我也不清楚,只是有那么一种感觉而已……”说着,他的脸色一漾,看了看正在端茶上来的李宅下人。

李振卿会意过来,朝那下人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休息吧!”

那下人离去后,陈忠也跟了出去,并把门关上。

陈介祺低声说道:“李掌柜,你要保证我接下来告诉你的事,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一旦传扬出去,只怕会给你带来无妄之灾。”

李振卿听陈介祺说出这样的话,心知问题很严重,忙端正了身子,郑重地说道:“陈兄,请你放心,我以我的人品和全家上下14口人的性命担保,除我之外,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陈介祺沉默了一下,便将看到毛公鼎奇异现象的事说了。

听完之后,李振卿倒吸一口凉气,说道:“我家自乾隆爷开始就做古董生意,到我手上已经第四代了,家里也收藏了几件珍品。我在行内混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事呢!陈兄,你买的不是一个古董,而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啊!可惜我没有那么好运,否则别说5000两,就是拼上全部家产,也不会让给陈兄你!”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你正是因为看到铜鼎上奇景,才去找那老人的?”

陈介祺微微点头,说道:“能够说出那种话的,肯定不是普通人。虽说你我自以为识货,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李振卿说道:“夏立祥夏掌柜是惠亲王爷的人,王爷素来爱好收藏,不亚于你。或许听了夏掌柜的话,想你转手给他呢!”

陈介祺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若王爷执意想要,我只有忍痛了。”

李振卿叹了一声,说道:“他乃一满人,神鼎是我们汉人祖先的遗物,若落到他的手里,实在于心不甘哪!”

陈介祺说道:“莫非李掌柜有良策?”

李振卿低声道:“我倒是认识几个造假的高手,但是这玩意,没个几年的时间封浆可不行,别说王爷那里,就是夏掌柜那一关也过不了,一旦王爷知道我们拿一只假鼎胡弄他,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陈介祺说道:“我正有此想法,所以左右为难呢!”他起身道,“李掌柜,深夜多有打扰,烦请你尽快找到那个老头,至于王爷那里,若他请我赴宴的目的真是为了神鼎,我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振卿刚陪着陈介祺走出堂屋,就见看门的福伯急匆匆地转过照壁,正朝这边走过来。

福伯来到李振卿的面前,将手里拿着的一封信函递过去,说道:“陈翰林他们进来后没多久,我听门口有脚步声,以为还有什么人要进来,打开门一看,可门外没有一个人,倒是看到这封放在台阶上的信。”

李振卿接过信打开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了。

陈介祺问道:“李掌柜,是不是和那事有关的?”

“你自己看吧!”李振卿说着,把信递给陈介祺。

陈介祺接过来,见那张薄薄的信纸上写着一行红色的字:神鼎现世,天灾降临。他隐约闻到一股血腥气,仔细一看,见纸上的字迹未干,分明是在匆忙之间,用血写上去的。

他将那页纸揉成一团,张口吞了下去,和李振卿相视了一眼,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异样。走到门口,他有些愧疚地对李振卿说道:“李掌柜,那人一定是跟着我们来的,是我连累你了!”

李振卿说道:“陈兄,看来你的预感是对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我好自为之吧!”

陈介祺回到家后,和陈忠一起在书房的地下挖了一个坑,将毛公鼎藏了进去,这才放心下来。他见已近寅时,顾不上歇息,匆匆吃了两张大饼,喝了一碗小米粥,换上七品官服,坐上青衣小轿朝圆明园而去。

与前明建制不同的是,大清朝的翰林官,四品以下皆不入朝堂,而是分批入值侍班,并分班值宿,以备顾问。顺治十七年,在景云门内建造值房,供翰林官分班入值。康熙三十二年,翰林官在尚书房侍值,道光八年又改于圆明园值班。但在入值的时间和朝官一样,寅时入值交接,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巳时末便可回家。遇上有事之时,连续数天留宿于班房之内,是很正常的。

圆明园始建于康熙四十六年,最初是康熙皇帝赐给皇四子胤禛的。雍正皇帝即位后,在园南增建了正大光明殿和勤政殿以及内阁、六部、军机处诸值房,御以“避喧听政”。乾隆皇帝在位期间,除对圆明园进行局部增建、改建之外,还在紧东邻新建了长春园,在东南邻修建了绮春园。按乾隆皇帝的想法,是要建一座“万园之园”。该园的主要园林风景群,整体布置疏朗开朗,疏密得当,楼台亭榭,小桥流水,假山玉石,奇花异草,珍禽走兽……无所不有。不仅汇集了江南诸多名园胜景,还创造性地移植了西方园林建筑,集当时古今中外造园艺术之大成。园中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有玲珑剔透的楼阁亭台;有象征热闹街市的“买卖街”,有象征田园风光的山乡村野;有仿照杭州西湖的平湖秋月、雷峰夕照,有仿照苏州狮子林的风景名胜;还有仿照古代诗人、画家的诗情画意建造的,如蓬莱瑶台、武陵春色等。不仅如此,园内还珍藏了无数的各种式样的无价之宝,极为罕见的历史典籍和丰富珍贵的古玩书画,实为古今中外皇家园林之冠。

陈介祺在值班闲暇之余,也喜欢和几位翰林学士在班房附近的园内游玩,有时诗兴大发,或许留下几首好诗供后人评赏。

刚离家没多久,就见陈忠疾步从后面追来,拖住青衣小轿道:“少爷,李振卿李掌柜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说是苏老板的兄长,有要事相商!”

陈介祺想着那封被他吞到肚子里的血书,记得离开李振卿家时,大约是丑时初刻,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眼下天色还未明,李振卿就急着前来,还带来苏亿年的兄长,莫非真是出了什么事情?

翰林官入值侍班不得无故缺班,否则轻者扣除年俸,重者丢官。若有急事,需写上原由交给上司。

轿子停下之时,他见旁边过来一顶轿子,轿夫的手里提着一个写着“穆”字的灯笼,他认出正是同僚穆子名穆翰林的轿子,忙上前拦住。

在轿内闭目养神的穆翰林感觉轿子停下,以为到了,掀开轿帘一看,却见陈介祺站在面前,忙拱手道:“陈兄,你这是为何?”

陈介祺已经命人磨好墨,飞快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朝穆子名拱手道:“因家中急事,需我返回,烦请穆兄代为转呈朱大人!”

穆子名收起那页纸,说道:“我一定转呈,陈兄就请回去吧,家中的事要紧!”

陈介祺随陈忠返回家中,在偏房更衣后来到客厅,见李振卿和另一个五十多岁一身儒商打扮的人坐在那里。见他走进来,李振卿和那人同时起身,朝他拱手施礼。

李振卿指着旁边那人说道:“这位是苏亿年的兄长,苏兆年苏老板。”

陈介祺拱手回礼道:“不知二位这么急着要我回来,究竟是何事?”

苏兆年低声说道:“陈翰林,请屏退左右,此事越少知道的人越好!”

陈介祺吩咐下人们都离开,并把客房的门关上。

李振卿一脸肃容地说道:“陈兄,我只是把苏老板带过来,具体怎么着,您看着办吧!”

苏兆年朝陈介祺拱手道:“见过陈翰林!”

陈介祺拱手回礼道:“不知苏老板有何急事,竟要在这等时候上门?”

陈忠给两位客人上了茶。苏兆年喝了一口茶,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也不多叨叨了,只为兄弟所卖之鼎而来。陈翰林,那鼎是否在你府内?”

陈介祺点了点头。

苏兆年望着陈介祺,接着问道,“你可知那鼎的来历?”

陈介祺淡淡一笑,说道:“我听李掌柜的伙计说过,不是你们陕西岐山董家村一村民在挖地的时候挖到的吗?后来给一严姓的古董贩子弄走,才到了令弟的手里。为这鼎,好像还有人坐了监,最后死于狱中!”

苏兆年说道:“李掌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想想一村民挖地,能挖多深,而历代的铜鼎等器皿,莫不都是从墓葬中挖出来的?”

陈介祺微微一惊,苏兆年说的确实有道理,他接触古董那么多年,又岂会不知绝大多数古物都是盗墓人从墓葬中盗出来的?而商周时期的铜鼎,乃是权力的象征,只有帝王三公之类的大墓,才会有这样的东西。而区区一个村民挖地就能挖到这样的东西,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于是问道:“苏老板,莫非此鼎另有来历?”

苏兆年点了点头,说道:“当初我兄弟从一姓严的古董贩子手里,以白银500两的价格,买了一个腹内有诸多阴刻文字的青铜鼎。他找了不少人,都没人认得鼎内的铭文,于是想将铜鼎运抵京城,想卖一个好价钱,走之前告诉我说,他会到李掌柜的店内。就在他离家三日后,家中老母突然患病,口中发出呓语,不久家中发现一封血书,上面写着神鼎现世,天灾降临……”

陈介祺微微一惊,想不到苏兆年说的血书,竟与他刚收到的那血书一样,他瞟了李振卿一眼,见李振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当下也不吭声,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苏兆年继续说道:“老母的病情奇怪,连西安城内的名医都束手无策,都说是中了邪。我相继请来道士和高僧,为老母驱邪,可无济于事。后得一高人指点,以阴阳奇术于沙盘上画出一物,乃是我弟刚带走的古鼎。我知此事怪异,遂命店内伙计去董家村打探消息。几天后,伙计回来说,三个月前,当地突降大雨,半夜山洪爆发,董家村村民大小老幼无一幸免,董家村已不复存在。而知县老爷一家大小八口,一夜之间全都死了,死状极为恐怖,至今找不到凶手。至于那严姓古董贩子,下场也很惨,家人非死即疯,他本人流落街头变成了乞丐……”

陈介祺越听越心惊,忍不住说道:“这么说,那个鼎是一个不祥之物?”

“您说得不错,就在我那伙计回来后的第二天,我的店子里来了一个人,声言那鼎乃不祥之物,如果不放回去,会给我全家带来灾难。”苏兆年停了片刻,瞟了李振卿一眼,继续对陈介祺说道:“我安顿好家里,连夜往京城赶,哪知到了京城,居然找不到我弟弟。”

李振卿问道:“你弟弟以往来京城,难道都没有固定落脚之处吗?”

苏兆年说道:“他在琉璃厂西边买了一处宅院,还偷娶了一个青楼女子当外室,我去过那里,那外室说他已经近半年没去了。他上一次来京城是半年前,此次运鼎过来,居然没有去那里。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于是斗胆来你府上打扰。”

李振卿问道:“你弟弟在京城难道就没有其他的落脚之处吗?”

苏兆年苦笑道:“该找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

李振卿问道:“苏老板,那现在怎么办?”

苏兆年说道:“我弟弟可以慢慢找,但是得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买鼎之人,可不能害了人家呀!至于怎么处理,那是他的事,陈翰林,你说是吧?”

陈介祺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转身时,犀利的眼睛盯着苏兆年,缓缓说道:“三个月前,朝廷收到陕西巡抚的奏折,那边确实下了暴雨,有的村子被山洪给平了,死人也不少,但不是在岐山,而是在汉中,距离岐山有数百里之遥,皇上已有圣谕,命巡抚和提督救灾,安抚灾民。至于你说的知县全家死亡案件,这么大的事,吏部和刑部不可能不知道!”

苏兆年的脸色一变,说道:“你怀疑我是骗你不成?”

陈介祺笑道:“骗没骗我,你心里有数。李掌柜是实在人。”他故意停了片刻,继续说道:“我若将鼎还给你,又如何知你怎么放回古墓?依我看,不妨让写血书的人来找我,那样更合适。”

苏兆年听到陈介祺说出这样的话,愤而起身,脸色铁青地说道:“陈翰林,既然你不听良言相劝,就当我没有来过,告辞!”

李振卿急忙说道:“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既怀疑他所说的是假话,可是血书的事情,是千真万确的呀!”

“李掌柜,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里是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哪容得那些贼人撒野?二位,陈某倒想见识一下,区区一个铜鼎,到底有多邪门!”陈介祺接着大声道:“来人,送客!”

他最后说的那四个字是对陈府的下人说的。陈忠推门进来,将苏兆年和李振卿请了出去。

见李振卿和苏兆年离去,陈介祺起身从客厅去书房,在回廊的拐角恰巧碰上从内宅走出来的小玉。只见她上身穿着金线镶边粉色丝绸短袖小褂,下身穿着暗蓝色裙子,头顶高挽的发髻上插着一朵刚采下来的鲜花,几缕梳成小辫子的长发披肩而下,脸上还描了眉,抹了些脂粉,打扮得犹如小家碧玉。

陈介祺有些怔怔地看着小玉,问道:“你这是……”

小玉莞尔一笑,说道:“姐夫,你觉得我今天打扮得怎么样?”

陈介祺微笑道:“你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去哪里呢?”

小玉说道:“姐夫,你不是要去见惠亲王爷吗?带我去吧,你和王爷喝酒把欢,我在旁边为你们弹琴助兴,怎么样?”

陈介祺的脸色一沉,说道:“胡闹,我去王府赴宴,哪有带你去的道理?再说了,人家王府上可不缺弹琴助兴的人!”

小玉说道:“你不是说惠亲王爷权倾朝野吗?只要他……”

陈介祺生气道:“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想法。难道你为了报父仇,非得作践自己吗?”

小玉正要争辩,却见陈忠跑过来说道:“少爷,有个洋人要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