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普伦德尔高斯特先生
第二天清早,保罗被重重的敲门声吵醒,比斯特-奇汀正在向里张望。他穿着一件看上去很贵重的夏尔凡睡袍。
“早上好,先生,”他说,“我想我应该来告诉您,因为您肯定不知道,所有老师共用一间浴室。如果您希望在普伦德尔高斯特先生之前用的话,您现在就得去。格莱姆斯上尉不怎么洗。”他又加了一句,随即便不见了。
保罗来到浴室,几分钟之后,听见走廊上一阵拖鞋踢踏声,随后是很响亮的一记摔门声,他知道自己来对了。
正穿衣服时,菲尔布雷克出现在那里。
“哦,我忘了叫您,早餐在十分钟以后。”
早餐后,保罗来到教师休息室。
普伦德尔高斯特先生在那儿擦他的烟斗,用一张羚羊皮,一个一个地擦。他用责备的眼神看了看保罗。
“我们一定要制定一个浴室安排,”他说,“格莱姆斯很少洗澡,而我早餐前一定要洗。”
“我也是。”保罗顶回去。
“这么说,我应该另选个时间了。”普伦德尔高斯特先生说,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注意力又重新收回到他的烟斗上。“还是经过了十年的习惯以后,”他加了一句,“可任何事都是这样的。我早该知道你也想用浴室的。当只有格莱姆斯和另外那个年轻人时,这事情很简单。哦天哪!哦天哪!我可以预见,这儿的事情以后会越来越困难的。”
“可肯定我们俩应该都能洗上吧?”
“不,不,那不可能。这都是同一个问题的一部分,自从我离开教会,每件事便都变成这样了。”
保罗没有再回答,普伦德尔高斯特先生继续喘着气,擦着烟斗。
“我猜你肯定在想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没有,没有,”保罗很平静地说,“我觉得这些事很自然。”
“一点也不自然,几乎完全不正常。但凡当时所发生的事稍有不同,我现在应该是教区牧师长,有我自己的小房子,我自己的浴室。甚至我还有可能已经成为一个大教堂的总牧师,只是——”这时普伦德尔高斯特先生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悄声在说,“只是我产生了怀疑。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谁知道呢。只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你能懂。
“十年前,我是英国国教会的一名牧师,沃辛的生活刚刚在我眼前展开。那是一个很迷人的教堂,不太老,但是装饰得非常漂亮,祭坛上有六支蜡烛,圣母堂里有圣餐储藏室,还有一个很棒的烧焦炭的供暖设备,安装在圣器室门边的小屋里,没有墓地,只有教区长的住宅和教堂之间的一溜金女贞树篱。
“我一搬进去,母亲也跟着来了。她替我收拾房子,还自己掏钱买了些印花棉布,做会客厅的窗帘。她每周开放一次我们的家,接待来参加礼拜的女士。这些女士中间的一个,牙医太太,她送给我一套《不列颠百科全书》供我学习用。一切都很美好,直到我的怀疑出现。”
“这儿有那么糟吗?”保罗问。
“不可逾越,”普伦德尔高斯特先生说,“这正是我为什么现在在这儿的原因。我猜我是不是让你烦了?”
“没有,请继续讲。那就是说,直到你想起那件事就痛苦。”
“我随时都在想。它就这样发生了,几乎是突然之间。我们在那儿待了三个月,母亲交了很好的朋友,那家人叫邦朵尔——一个奇怪的名字。我猜他退休前是个保险经纪,而邦朵尔太太每逢星期天,总是在晚祷告结束后邀请我们去她家,与他们共进晚餐。那些聚会都是让人愉快而很随意的,我那时总是盼着。我这会儿眼前又浮现出有一天晚上,他们坐在那儿的样子:有我母亲;邦朵尔先生和太太;还有他们的儿子,一个长了些雀斑的男孩,我记得他每天乘坐火车去上布里顿学院;还有邦朵尔太太的母亲,克朗普太太,几乎聋了,可她是一位非常虔诚的妇女;还有阿伯尔太太——这是那位送我《不列颠百科全书》的牙医太太的名字;还有老少校恩丁,这一个社区的管理员。我那天做了两次布道,下午还上了儿童圣经课,所以我有些跟不上他们的谈话。他们开心地谈论着正在进行当中的码头上为夏季到来做的准备。忽然间,什么原因也没有,我的怀疑降临了。”他中断了一下,保罗感到自己必须表达一点同情。
“这太糟糕了!”他说。
“是的,那以后我便再没有过一个小时的真正快乐。你看,它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怀疑,不像是怀疑该隐的妻子究竟是谁,抑或对旧约神迹、对红衣主教帕克的困惑这一类。那些疑问,我在神学院期间就学会了如何去解释。不,不是这些,是比它们都更深层的一种东西。是我压根不能理解,神,究竟是为什么创造了这个世界。那儿坐着我母亲、邦朵尔一家、克朗普太太,无忧无虑地在谈天,而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疑问所击中,独自坐在那儿挣扎。你知道这是一切的根本,只有第一步建立了,我才能看见紧随其后的一切——巴别塔,巴比伦之囚,道成肉身,教堂,主教,香火,一切——可我当时看不清楚的,现在仍然看不清楚的是,这一切为了什么而起?
“我去问我的主教,他不知道。他说他不认为这会对我行使教区牧师的职责产生任何影响。我又去同我母亲讨论。起初她倾向于认为这只是一个阶段,会过去。但一直没有过去,于是最终她赞同,唯一可做的体面的事,是辞去这份工作。可怜的老太太,后来再也没有从那次创痛中恢复过来。对她来说,买了那些印花棉布,又跟邦朵尔一家建立了那样的友情之后,发生这件事打击太大了。”
一串铃声从走廊那一头响了起来。
“好吧,好吧,我们该去吟诵祷文了,我烟斗还没擦完呢。”他从门后的挂钩上取下袍子,搭在肩上。
“也许有一天我会看见光明,”他说,“那时我应该回到教会去。同时——”
克拉特巴克从门外跑过,烦人地又吹起了哨子。
“他就是那个讨厌的小男孩,”普伦德尔高斯特先生说,“如果说会有小男孩让人讨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