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梁士诒军火案

梁士诒军火案与帝制运动时日本主导的第一次劝告时间接近，也是中国参战案的直接背景。关于此案之中方记载甚少，主要是梁士诒年谱云：

先是先生居西山日，英使朱尔典以香港孤悬海外，一切精锐军实，已调回欧洲作战，港地防守，亟需军实补充，乃与先生密商请求助力，并愿缴回械价。先生回京后，陈之袁总统，以为对协约国必须帮助，为将来地。袁亦以为然。是时铁路大参案渐次结束，先生乃保荐路案被议之津浦局长赵庆华办理运械事，以赵曾任广九铁路局长，与香港文武官吏接近也。袁亦许之。自九月下旬，密令海军陆军两部及有关系各省将军，协同赞助。但事关运械，恐德国潜艇及他国兵舰邀截，势须秘密。乃以协拨两广军械为名，由赵庆华、叶道绳、梁澜勋、谢昭四人，分赴湖北、湖南、浙江、安徽、山东等省，会同地方军署，检验枪械，复由陆军部拨出若干，共计步枪二万四千余杆，及五七山炮、快炮若干尊。直至十一月下旬，各械乃分集汉口、上海，由海军部派出保民、通济两舰分次运往香港。自十二月起至明年一月杪，乃运毕。每次运械中国兵舰运至鲤鱼门外，由英国兵舰等候接收。中国主其事者赵庆华，英国主其事者为使馆参赞巴尔敦（Barton）也。

而相关研究主要皆依据此记载。本书主要依据英方文件还原相关史实。

巴克斯军火案失败后，朱尔典一方面努力追查军火下落，一方面与梁士诒直接商议军火交易。1915年10月11日梁士诒告诉朱使：他很愿意提供英国适度数量的步枪，由中国炮艇送到香港，但不可能匀出机关枪。13日朱使报告：正亲自与梁氏密切接触，相当确定可以取得一定数量的武器。同日朱使电告巴尔敦：“经由巴克斯达成的安排完全失败了，我们惟一取得武器的机会是与梁的谈判；此事极大地被帝制问题阻挠，然而若成功，你应留在香港接收货物。构想是武器由中国运输，在香港水域外围合适的地点交给你的代理人，中国建议代理人应是加拿大人。”14日朱使电告白厅：梁士诒保证总统批准提供2万杆步枪及相应的军火，以后他可能提供更多。白厅官员认为：这远低于我们所期望的，但若我们现在表示感谢和宽容，可能会有后续的供应。

10月下旬朱尔典与梁士诒谈判进行顺利，安排购买军火运到香港，以“胡椒”（Hoo Chiao）为武器代号。英国公使馆机密摘要载：

1．梁同意在长沙及汉口安排胡椒。

2．英方安排怡和洋行同和轮载运货物。

3．货物由赵庆华及前中国驻澳洲领事梁澜勋主持。

4．同和轮11月3日从长沙驶往汉口，在浦口与运输船会合。

5．梁建议英国军舰在香港新界大滩海（Long Harbour）会合，安排私人暗号。

22日上海代理人电朱使：“同和轮可安排一天300两，从长沙装运开始起算，到汉口再载运，估计全部时间将会是九天，请电告你何时需要在长沙装货。”25日朱使电上海：同和轮将被要求约11月1日在长沙将有9670件小型武器及100万发子弹，在汉口有300件小型武器，安庆有2200件小型武器及150万发子弹；中国运输船会在浦口或安庆与同和轮会合，载运货物到香港。

27日朱使电香港巴尔敦：大滩海被接受了，梁问是否有军舰迎接，若无，私人暗号如何安排？此事由赵庆华主持，他接受何福乐为这批货物的接受人以及与龙的谈判者，他要负责发电报。运输船于14日内离开长江，但帝制运动可能会干扰整个计划。

10月中旬日本内阁决心干涉中国帝制运动，与英国联系对袁世凯提出联合劝告，朱尔典担心此举会对取得中国军火产生阻碍，27日报告：我正与梁士诒进行个人谈判，但因收集的困难，进度缓慢；我担心我们对帝制运动（梁是主要赞助者）的态度，会阻碍整件事，总统及梁可能会痛恨我们参与劝告，而撤销他们的提议。艾斯顿批注：这是最不幸的，武器问题现在依赖于我们对帝制运动的态度——但是我们现在必须冒失去武器的危险与日本站在一起。

28日朱使电上海：长沙的准备无法在11月3日前完成，中国官员梁澜勋会在长沙带着给同和轮船长的介绍信，中国当局会提供所有需要的胡椒，可能由梁澜勋经手，同和轮会在浦口与中国运船会合。

11月1日在香港的巴尔敦复电朱使：如果可以事先确定船名及到达时间，同和轮会遇到政府汽船史坦利号（Stanley）在北纬22度32分，东经114度27分之坪洲（Peng Chau）泊船处；运船应在看到史坦利号时升起国际号志旗SY，史坦利号会答复信号并引领到大滩海。3日朱使电香港：“安排通知梁了，他会训令运船依此行动。由于收集困难造成延误，运船无法在本月到香港。巴尔敦应停留并安排广东铁路运送物资，因表面上他的任务目的是那里。”

兵工厂计划与中国参战

就在此时，此案节外生枝，英方提出兵工厂计划，袁世凯、梁士诒顺势提出中国参战建议。10月30日陆军部电白厅，要求询问驻北京公使是否有机会在中国取得制造弹药的机器，在香港设立弹药工厂，并聘用专业中国劳工，请对此提议提出意见。白厅认为：这与山缪爵士先前的计划很接近，但我十分怀疑中国在兵工厂之外有这样的机器，我倾向于向陆军部解释，朱使不太可能对此建议做任何事，但若陆军部坚持，会打电报。

11月2日白厅电朱使：陆军部询问是否可能在中国取得生产弹壳的机器，预定在香港安装并雇用中国专业工人，请电告你的意见。当时正值日本于10月28日领导英、俄劝告中国延缓帝制，袁世凯正有意以参加协约国抵制之（详见第四章），中英双方一拍即合。

6日朱尔典密电白厅：我与梁士诒数度咨商，他与总统商讨的结论是最好抛开面具，在正常状态下处理供应武器及军火问题。他们说现在的委托会继续执行，但是曾经的秘密行动的诸多困难，会让未来这种努力相当难以执行，而不会再尝试。因而建议由英、俄政府正式通知中国政府，由两国出资改良中国兵工厂，在两国专家指导下为协约国生产军火，事实上等于要中国加入协约国对德宣战。白厅官员认为：我们急迫需要军火，不希望任何人为中国制造外交上的困难，我们应该不反对中国对德国进入战争状态。艾斯顿批注：这看来可满足我们的所有期望，包括山缪爵士的，他可能终于可以达成扩张兵工厂的计划。立即咨询陆军部及军火部，如果它们同意询问俄国政府是否准备好加入备忘录（这可视为理所当然的），就共同向日本政府提出。也以协约国的共同利益需求为由，邀请法国参加。白厅高层都支持此计划。至此，英国向中国购买军火、使用中国兵工厂等构想，与中国参战案结合。有前面购买军火及使用兵工厂交涉的铺垫，中国参战对英国更具吸引力。

在中国参战案进行的同时，梁士诒军火案持续进行。11月3日朱尔典电艾斯顿：我仍与梁工作，他正收集2.2万杆步枪及适量军火，但即使成功，货物也不会在月底前到达香港。

4日长沙代理人密电朱使：怡和洋行提供同和轮由我运用，为中国政府运送武器。我对没有训令而希望所有相关官员绝对保密感到不安，你可让我放心吗？5日朱使回复：“我知道同和轮的任务，授权手下写说明给船长，这事绝对要保持完全静默，但若必要，你可向船长提出保证。汽船开驶后电告我武器及子弹数量。”

8日艾斯顿回复朱使：“因为可能很难为这些步枪从别处取得子弹，陆军部说取得足够的子弹特别重要，希望至少每杆1000发。”9日朱使回电：我现在可取得500发子弹，未来可保证更多，但必须容忍拖延。同日同和轮离长沙驶往汉口，载运军火的数量不详，估计数目是4600杆步枪，75万发子弹。

此外，巴尔敦与广东将军龙济光接洽，龙表示可提供少量步枪，但要求总统授权，12日巴尔敦请求朱使安排袁世凯的授权。14日朱使复电：梁士诒会向龙提供保证，但不能提及总统之名。

20日汉口代理人报告朱使：同和轮在汉口等武昌的武器，正在装箱，保证一周后开船。同日巴尔敦从广州报告：龙在京之兄（龙觐光）接到梁电报，但未提及总统之名，他回复四个理由碍难照办。但这不代表他的真正态度，昨天他说若得到总统密电说“巴参赞所要之事件可以照办”，就愿意谈判。你可以经由蔡廷干尽快安排送出此密电吗？龙已给我广东制造毛瑟枪之样品，香港兵工军官说可用。

23日朱使电巴尔敦：“我见梁，强力施压要他依你建议送信息，他说用总统之名义十分困难，但会用同样有效之法给龙；近来政治之发展，让此地中国人对此交易十分谨慎。”同日朱使又电巴尔敦：同和轮运怡和货物明天离汉口，约2万杆步枪、18门野炮及军火，由中国炮艇及运船各一艘运送，最早12月5日到香港。梁希望找一个英国人（而非公司）作为收件人，签署一份契约，若发生问题，可以显示这是梁与英国个人间的交易。

25日同和轮离开汉口驶往南京，在浦口卸货，但这批枪械经检查后因太老旧被拒绝。12月上旬中国参战与兵工厂计划因日本坚决拒绝而失败，朱使与梁士诒的军火谈判加速进行，另找军械来源。12月1日巴尔敦电朱使：建议以C. L. Maxwell为收件人，依惯例起草契约，建议授权赵庆华与巴尔敦安排此地事务。同日朱尔典报告白厅：梁收集了约2万杆步枪及军火、8门野炮，将从上海用中国船及炮艇各一艘，约12月10日到达香港，由巴尔敦处理运送。

5日朱使通知巴尔敦：延误了，船只在浦口装运，梁通知炮艇“南琛”和运船“保民”13～14日离上海赴香港，接受以Maxwell为收件人，已训令赵协助你。13日朱使电告巴尔敦，梁的货物包括：约14000杆7.9毫米步枪，50元一杆，各400发子弹。陆军部要求此型号与口径至少要1000发，梁正努力找更多军火，造成更加拖延。朱使同样报告伦敦，白厅官员认为：货物的性质与运送日期不断改变，如果梁被德国人买通，我们预期他会开价更高。艾斯顿批注：再一次失望，我们希望提高到22000杆步枪，降到了20000杆，现在则是14000杆；原说12月10日到香港，现在要到月底。

16日朱使亲笔函以机密管道递送巴尔敦云：很不好意思让你在南方待这么久，但是发生许多意外，让运送不断延迟。第一个计划巴克斯交易完全失败，原因仍是个谜，可能是段祺瑞与梁士诒的分裂，而后者获胜了。无论如何货物没有出现，梁士诒和蔡廷干说，根本没有一条船开动也没有任何军火准备好。然后中国提出建议，提供兵工厂供协约国使用，如果协约国（包括日本）邀请，中国愿对德宣战。这个计划由英、俄、法政府向东京提出，但因日本反对此事而搁置。梁士诒在兵工厂计划进行中暂停了购械之事，现在我们恢复谈判，结果相当令人失望。刚开始梁送了一批枪支到浦口卸货，但因太老旧或不堪用我们必须拒绝接受。然后梁给的武器清单与价格不断变动，现在每杆约有417发子弹，梁希望可增加到500发。麻烦问题一连串，这真是一个伤心的事务。我想你在广东的状况，也是同样的不愉快。终于中国人完成了运送安排，由赵庆华及梁澜勋负责到香港，价钱也确定了，有关会合地点的安排都小心地指示给指挥者，应该不会再有障碍，这将是在船只抵达香港之前，数月来的辛劳的终结。27日晚，运船“保民”与炮艇“南琛”在上海会合，1916年1月1日上午“南琛”离开上海，“保民”仍在上海。

1916年初，梁士诒的武器运送又延迟了。海军改派通济炮艇取代“南琛”护送“保民”, “通济”吨位太小无法同时装载上海及杭州的货物，要分装运送。赵庆华到杭州，1月1日电告梁士诒：收到“通济”在上海运货的电报，杭州货物今天装车，明天送去上海，由“保民”运送。最后的延迟来自地方官不愿放行货物，直到收到梁对事后付款的直接保证，3日赵庆华电告：屈映光将军同意送出浙江货物，将在4日抵达上海装上“通济”；上海货物已经装载，船只可以立即开往广州，我到上海确定出发日期后再电告。4日梁士诒告诉朱尔典：预计明天会发电报说船开了。

5日上海总领事佛磊士电告朱使：“保民”由“通济”护送，今天下午通过吴淞外驶。7日朱使电告白厅：武器将在1月10日到香港，由巴尔敦接收。步枪14719杆，每杆50元，共735950元；子弹750万发，每千发80元，共600000元，由巴尔敦在香港支付。香港交货地点改在鲤鱼门。然而，随即船只发生故障，驶回吴淞。

最后，9日早上船只离吴淞，13日离开汕头。朱使通知巴尔敦：船只不日可抵达，立即用无线电通知在“通济”上的赵庆华你何时可到会合地点。15日巴尔敦报告：船到了，明天卸货。朱使同样报告白厅。

“通济”16日驶往广州，“保民”18日晚卸完货后离开，开始验货。朱使指示：梁士诒要赵庆华留在香港等待验货结果，“保民”先驶去广州，若需要载退货时再开回香港。由于枪支数量不少，验货需要相当时间。白厅要巴尔敦报告步枪的型号口径与子弹数量。24日巴尔敦报告：约4000杆枪会被退货。又请示：我相信价格是上海元，若用香港元支付，约会增加3%。朱使指示：并没有说定是用哪种钱，但梁士诒说付款可以在此地或在香港，看我们方便，此事由你裁量。

25日验货完成，经兵工军官检查，可用的有6519杆7.9毫米近似德国88毛瑟，但无枪管盖；4400杆7.9毫米如上但有改良的照门及护手；10419把刺刀，7496000发无烟子弹。枪身上有中文，包装状况差。估计要三周时间准备装运到最后目的地。于是英国接受了10919杆步枪，退货3800杆。25日赵庆华离开，巴尔顿则预定将退货存放香港，回到北京后再安排运送事宜。

29日朱使指示巴尔敦：梁士诒对于退货很焦虑，你在离港前做好安排。（1）把你在香港的住址给交通银行，让他们可与你接触。（2）把步枪交给交通银行的人，取得收据。（3）与香港当局安排允许步枪由船只或火车送到广州。

2月5日巴尔敦电告：依照指示处置由火车运送，我明日离开。13日巴尔敦在上海询问：怡和洋行交来同和轮运费16000两，我可以用此间汇丰银行特别户头支付吗？朱使指示：请支付。15日艾斯顿电朱使：陆军部仍未确定武器的最终目的地，不必让巴尔敦留在香港，目的地确定后，他可以顺利地安排必要的行动。16日朱使回复：巴尔敦明天回到此处，香港政府无疑会做出需要的安排。

此案到此结束，与梁士诒年谱所载颇有出入。另《叶遐庵先生年谱》1916年4月25日载：“兄道绳先生弃世。道绳先生任津浦路南段处长，上年以交通大参案连带撤职，旋因政府拨军械助英，命与赵庆华等四人分赴湖北、湖南、浙江、安徽、山东等省，会同地方军署，检验枪械，分次运往香港。至是以病卒。年三十有八。先生悲悼甚，遂辞交通次长职。”

1915年下半年，欧战东线及巴尔干战事吃紧，英国亟谋购买中国军火。巴克斯军火案虽然很可能是骗局，但在洪宪帝制运动期间，伦敦及驻北京使领并不知道详情。梁士诒购械案则与中国参战问题及帝制运动直接相关，两案都是理解英国对帝制态度的重要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