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余生不作陪

万弗萱这顿饭吃得十分沉默,沉默到迟钝如季伯卿都发现了她的异样。是因为没有她爱吃的菜吗?她爱吃什么菜?

季伯卿想,虽然自己一向不在乎吃喝,但万弗萱那么贪吃,她肯定是很看重饮食的。她不只爱吃,还曾经为他下厨,而自己居然都没问过她喜欢吃什么,难怪她会生气。

季伯卿一开始反思,就又想出了更多可能惹万弗萱不快的理由,然而,他全部想错了方向。

这也不能怪他,他在厨房中时头脑根本就不清楚,他现在连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都记不起来。

“唉,你们这寻阳的天儿真是~”离容欲打破饭桌上沉闷的气氛,拿筷子指指窗外的雨后骄阳,道,“刚才下雨下得那么急,转眼又是晴空万里。下午可得热死了。”

“你不知道,这里一入夏,天天都是这样!吃午饭前必下雷阵雨,那龙王简直是掐着点上班的,时辰都不带差。下完雨,天上一丝云都没有,能把人烤成干。对了,太守府后山上有个凉风洞,一年四季冷风呼呼吹,我一会儿带你去!”万弗萱终于又开口了,语气中听不出有什么坏情绪,只是眼神比往常黯淡一些。

“寻阳地界风景虽好,但这样的天气确实不适合游览名胜。”季伯卿对高衍道,“高兄若没有别的打算,不妨也随我们去洞里纳个凉?”

高衍笑着回道:“客随主便。”

这时离容猛然想起,她沐浴完换上新衣服后,忘了把旧衣服中的密信取出来。那东西太重要了,不随身揣着她不放心,于是她对三人道:“你们能等等我么?我想回房拿点东西。”

季伯卿回:“不着急,现在路上泥泞,不适合外出。等太阳把泥路烤干了,咱们再出发。”

诸人点头称是,走出了饭厅。

季伯卿也想回房取点东西。

一支夜光钗,本想等万弗萱生日再送出去的,但万弗萱明日就要回建康探父了,正巧她今天不太高兴,那就今儿个送了吧。

他前几日破天荒去了一趟首饰铺,在金钗、银钗、玉钗、珍珠钗之间犹豫半天,最后还是觉得这怪里怪气的夜光钗最适合万弗萱。

他想,有了这个东西,夜里找她倒容易。想到这里,嘴角勾起了自己都没察觉的痴笑。

伸手拉开书柜旁的小抽屉,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夜光钗,而是一方丝帕。肉粉色的,看着有些陈旧。

他还寄住在崔家时,有一回骑马跌跤,小腿破了一片皮。他没在意,想着去小溪里冲冲水就没事了。没想到竟有一个妙龄女子跑来给他包扎伤口,用的正是这方丝帕。

那姑娘比他大一岁,是崔夫人堂兄的庶女,别人管那女子叫小川。

小川、小川,他当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这名字在他心中萦绕多年,当得知她出嫁时,少年心头有过第一次因情而伤的阴霾。

也是因为得知她出嫁,刚在萧子钊麾下平定鲜卑之乱的季伯卿,才婉拒了冀州都督府的参军之任。他决意不再回去伤心地,宁愿留在洛阳做国子博士。

只是这个名字,这方丝帕,他有多久没想起来了?季伯卿看着手中的旧物有些失神,半天才反应过来,门口站着一个人。

季伯卿赶紧把丝帕随意一塞,但万弗萱心明眼亮,不仅发现了他手中的东西绝非男子饰物,还看出了那上面的花纹绣得极为精致。

于是她意识到,自己刚刚做的决定,应该是正确的。

“阿容明天中午出发,我也打算那时候走。”万弗萱依然站在门槛外。换作往常,她早就蹦蹦跳跳跑进屋里了,但她突然像是变了个人,把男女交往之礼全想了起来。

季伯卿原以为女孩子哭哭闹闹的最让人头疼,没想到面对不哭不闹的万弗萱,他越加束手无策。她神色平静,甚至还对他笑了一下,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然而她就是不对劲,可季伯卿也不知该怎么问。

“行李……收拾好了吗?”季伯卿对万弗萱一向是欲拒还迎,万弗萱若莽莽撞撞闯进他的卧房,他顶多就是吹胡子瞪眼一番,看似很不乐意地接受既成事实。可这回万弗萱不进来了,他难道要邀请她入内吗?适季伯卿只得走到门口,去同万弗萱交谈。

“还没收拾,不过本来也没多少东西。”万弗萱答,“那个……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

这话听得季伯卿心中咯噔一下——什么叫给他添麻烦了?眼前难道不是他未来的媳妇儿吗?以后的日子有的是他麻烦的,她尽管来麻烦,他又不嫌弃。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季伯卿问,“过两日就是中秋,我有半个月的式假……你在建康等我。”

万弗萱一听季伯卿要去建康,本来应该高兴,但眼下却笑不出来。她指了指那被塞进抽屉但还露出一角的肉粉色丝帕,问:“其实你不喜欢我这种人,是吗?你喜欢的是那种——……赖在你府上,是我不对。那些流言蜚语,大家很快就会忘记的……也许……也许我们更适合做朋友。”

她说这话的声音比往常温柔许多。温柔,也平和。

季伯卿没想到万弗萱变脸比寻阳变天还快,明明片刻之前两人还在厨房还有说有笑的,现在她竟……竟是要离开他?

他从前喜欢别的类型不假,但那不过是全天下没有断袖之癖的男子都自以为喜欢的类型。在见到真人之前,谁能想到世上还有万弗萱这样自成一类的怪胎?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嫁给我了?”季伯卿心中翻江倒海,面色却一如平常,问,“你打算就这样走了?你不对我负责了?”

万弗萱心想,你还没回答我前半句的问题呢。你要是说你就喜欢我,我当然对你负责到底;你这样避而不答,就是默认了我的猜测。我出格,莽撞,不知矜持为何物,甚至还有点疯。我在你身边呆这么久,是想让你喜欢这样的我,不是逼你接受我——这两者之间区别很大!

“你干嘛说得这么委屈啊?我不过是在你府上住了几个月,没要你的东西也没要你的人,更没让你做这做那,你有什么损失?你说我败坏你的名声,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你一个大男人,别人顶多说你风流,又不会说你是淫娃荡妇——淫、淫男荡夫。一辈子那么长,你总不能因为怕别人说闲话就瞎娶媳妇!”

“你在胡说什么?!我……”季伯卿急得抓耳挠腮。他语塞了,毕竟万弗萱说得没错,这几个月来都是万弗萱在努力地讨他欢心。他除了剿灭红梅山乱贼顺手把她救回府中,没有过任何表示。可是需要怎么表示呢?他以为自己的心意已经够明显了。他找了那么白痴的借口不让她走,又偷偷安排了媒人和聘礼,一心把她光明正大地娶回家,他还能怎么做?

季伯卿和万弗萱还没争出个结论,但见高衍与离容出现在十步开外。二人只得收敛情绪,休战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