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许我以记室

不只碎布上有血,周遭的草木上也有暗暗血渍。二人顺着血迹寻去,一面除掉了沾血的草叶,以免被后继者发现。

大概走了三十来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脚下直冲上来。二人停住了,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大坑。还没来得及看清坑里有什么,一支尖头竹刺就飞上来,险些扎进万弗萱的喉咙。好在袭击的人大概手没劲了,竹刺飞来的势头很弱,来不及碰到人就又掉了下去。

那人连忙又捡了一根竹刺,却听坑边传来少女的声音:“王、王爷?”

萧馥身受重伤,头昏眼花,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而身旁护卫他的人则刚刚看清来者脸上没有青印,他手中依然握紧竹刺,但不再投掷。

萧馥,就是会稽王,虽然是宗室,但跟当今皇帝萧旸的血缘不是很近。前些年,原扬州刺史崔子胤因故被贬为临海郡太守后,他才被调来这里。他的夫人崔道雅是崔夫人的亲妹妹,算起来,离容还得喊他一声姨丈。

“我们不是乱民!我是万弗萱,万家的小姐,从前见过王爷。”万弗萱小声说,“苏长史,我认得你,你们这……这是怎么回事?”

萧馥仰头看,他当然记得江左第一高门的嫡女,不过旁边那个少年他就没印象了。他微微张口,费尽力气才说出一句:“快、快去请援兵——”

万弗萱又拿出那根救命的布绳,绑在坑边一棵矮树上,顺着布绳爬到巨坑里。离容也随之而下。

萧馥没有时间说废话,直接将军令牌塞到万弗萱手中,道:“去建康,调援兵!”

萧馥脚边有两具尸首,都是身着红衣,竹刺封喉,可见是苏长史的杰作。萧馥用手指蘸了那尸体脖子上的血,想在离容的白衣下裳上写军令。然而他手受了伤,哆哆嗦嗦,不听使唤。

“王爷,我来。”离容撕下下裳,迅速蘸了尸血,刷刷写了两行字,给萧馥过目。萧馥一看,简明扼要,赞许地点点头,在后面敲上了刺史印。

萧馥也是伤迷糊了,没看出离容是女扮男装。他用手指着离容,断断续续地说:“事成、我让你、让你做——记室参军!”

记室参军是刺史军府中起草文书的官员,笔砚之役,离容自然不在话下。但她毕竟是女子,只好推辞道:“王爷,我——”

“王爷一言,驷马难追!”万弗萱赶忙打断离容,起身道,“时间紧迫,我们快走。”

“等等!”苏长史喝道,“这两具尸体上的衣服,你们换上。”

万弗萱和离容心领神会,也顾不上恶心了,麻利地剥了那尸体上的红衣红巾。

“对了,这是哪儿?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啊?”万弗萱想起了最重要的这一问。

苏长史答道:“这里是东党村旁边的闲龙山,你们向西北走两个时辰,就能到建康。”

出了坑洞后,两人用草木灰在脸上画了天师符,虽然不太像,但此地乱民来自九村十八寨,彼此间本就未必熟悉,有些人脸上的符印也弄得很马虎,所以基本可以蒙混过关。

江南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没走几步就阴了。离容在北方从没见过这么浓厚的黑云,天色暗到好像是快要下雨的傍晚,其实不过午后一刻。

山脚下红衣村民聚在一起,个别人还举了火把,对着为首的面具人呼喊一些离容听不懂的方言,气氛说不出的诡异。混入其中的离容和万弗萱也只能跟着振臂高呼。

离容低声问万弗萱,这些人究竟在说什么。万弗萱答道,面具人称萧馥已死,明日他们要攻入建康。

离容环顾四周,见这些原本是农民的狂热教徒,虽然身体比一般的书生强健,但到底不如训练有素的兵士。而且他们连马都没有,全是步兵,有拿锄头的,有拿铁铲的,要说攻下石头城,谈何容易?不过石头城虽攻不下来,祸乱三吴地区却是绰绰有余。说不定他们就是想去建康城下碰碰运气,如果攻城失败,就立刻南下。

面具人令人宰杀牲畜,烤了堆成山的牛肉,让教民排队割肉吃。离容和万弗萱浑水摸鱼,也拿到了半生不熟的肉块。俩人狼吞虎咽地填饱了肚子,就趁乱离开人群,向西北进发了。

“做什么去!?”村口两个卫兵拦住离容和万弗萱,“没有天师的命令不能出去。”

万弗萱用吴语答道:“明天攻打石头城,我们去送檄文!”

两个卫兵面面相觑,好像疑惑得很:“戏文?送什么戏文?”

万弗萱吼道:“是檄文,不是戏文!檄文你们懂不懂?”

问话的卫兵挠头憨笑,看来没读过书是肯定的了。另一个卫兵却问:“不管是什么东西,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万弗萱从离容怀里取出血书,快速地在两个文盲面前亮了一下。此举吓得离容花容失色,只因她没听懂刚才的对话。

“慢着!”卫兵大吼一声,“你再把檄文展开!”

这下换万弗萱手抖了。她想着卫兵大概识字,马上就要揭穿她的谎言,然而那两个朴实的农民再看到白布上的血字时,竟然噗通跪倒了,两手举过头顶念念有词,接着又拜了一拜。

原来村里确实没人读过书,卫兵看到红字,立即断定是天师的手笔,而按照他们教中的规矩,看到天师的字是要叩拜行礼的。

“得了得了!”万弗萱吓出了一身汗,“我们赶时间,快让开。”

卫兵立即退到两边。

二人有惊无险地出了乱民聚集地,以平生最快的步速向前赶路。一路上乌云罩顶,也看不出日头在哪儿,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就在万弗萱怀疑离容的方向感究竟有没有问题时,终于到了她认得的村镇。

这个镇子人都走光了。一部分是加入了乱民,一部分是逃入了建康城。

建康戒严。

石头城城门紧闭,万弗萱和离容仰头望去,但见城墙上站岗的兵卒比平时多了一倍。

“快拿出你的军令牌!”万弗萱对离容说。

离容手往怀中探去的中途,止住了动作。

“我觉得不对劲。”离容道,“刺史和长史去东边剿贼,既然带的人马不多,又一夜未返,为什么留在城中的别驾、司马没有主动带兵去援救,反而紧闭城门,等我们来报信?”

“对哦,好奇怪!”万弗萱道,“刺史府的主簿孙宗明,跟了会稽王二三十年,从他八岁出镇青州时就做他的佐吏了。会稽王年纪小的时候,都是他在主持州务。照理说他们情同父子,他又能指挥州兵,为什么不直接带兵去救人呢?”

离容想了想,说:“我们先把这红衣脱了,不说咱们是来传军令的,也不提王爷的事。一会儿直奔你家,找你爹商量商量。”

万弗萱点点头,又摇摇头,问:“没有军令牌,我们怎么进去啊?”

离容用手指戳戳万弗萱的脸蛋,问道:“你不是江左第一高门的小姐么,他们不认得你?”

“哎呀!”万弗萱一拍脑门,“离乡太久,我差点忘了我在老家还是个名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