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沦不畜牲

这两天来发生的事太奇怪了,柳天赐转动眼珠冥思苦想,但思绪忽的又飘到了上官红那忧伤的眼神,最后匆匆一瞥,忽觉心头一暖,不觉心安理得,静听坟地的蛐蛐儿和蟋蟀的歌声,多么宁静祥和的夜晚。

人影一闪,红衣少女走而又回,显然赶得很急,柳天赐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咚”,就像摔柳天赐一样,红衣少女从肩上摔下一具尸体,一具和柳天赐一般大小狼狗的尸体,就躺在柳天赐身边,这条大狼狗显然刚杀死不久,柳天赐还能感到它身上的热量。

红衣少女看也不看他,兀自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剥掉狗皮,她蹲在地上,聚精会神,生怕剥坏了一块,一点一点地剥下来。

柳天赐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红衣少女干完这一切,就地坐在柳天赐的跟前,两道如刀的眼光俯视着柳天赐。

“小子,你知道我是谁?!”良久,她冷冰冰地问道。

没有回答,柳天赐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啊”柳天赐倒抽一口凉气,他看到一张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脸,“啪”同时又响起一声清脆的耳光,红衣少女解开蒙面,露出恐怖骇人的面容,这是柳天赐始料不及的。

“我叫吴凤,你这个该死的,是你这个该死的害了我们,不,我不要你死,我要你生不如死。”血肉模糊的嘴唇下露出雪白的牙齿,两排咬牙切齿的白牙,更显得狰狞。

原来,柳天赐绊倒吴虎、吴龙,上官红切下了他俩的手臂,甩出“霹雷神弹”,吴凤收势不住,霹雷神弹的碎片在脸上开花,吴鸾也被炸成重伤。“巴蜀四杰”逃出丽春院互相对视,劫后彼此感到无限的悲哀,缺胳膊少腿,尤其花容月貌的小妹……哎,此仇不报枉为“巴蜀四杰”。四人感到再无脸回到巴蜀,四处查找上官敏。(他们一直认为上官红就是上官敏。)

对一个豆寇年华的少女来说,美丽的容貌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当她看到自己的容貌真想一死了之,可大仇未报,找不到上官敏,思前想后,总觉得有一个人比上官敏还可恶,要不是他绊倒大哥和二哥,上官敏早就成了剑下鬼,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人不人、鬼不鬼。

她心中复仇的火焰越来越旺,又找到复仇的对象,心中升起残酷的冷笑,脑海中闪现千百个酷刑场面,剜心、剁指、割肉……于是便只身潜入丽春院……

柳天赐稀里糊涂地听完吴凤的话,似乎很有道理,自己真是罪该万死,怎么将一个美丽漂亮的姑娘搞得如此丑陋,看来美丽和丑陋与好人和坏人一样在一瞬间是可以转换的,只是看用什么工具,一颗炸弹可以使美变丑,吴凤觉得任何酷刑只是一时的痛楚,难解她心头之恨,他要将这个毁她容貌的罪魁祸首变成一只狗,永远地变成一只狗,千人踢、万人唤的乡村野狗。

吴凤说完这些话流了两行清泪,仿佛是在血肉模糊、凸凹不平的脸上淌下的两条山中小溪弯弯曲曲。继而又发出呜咽般的笑声,到底是哭还是笑,只有吴凤最清楚。

淡淡的光影代替了朦胧的月光。

吴凤抱来一堆干柴,燃起一堆篝火,火在清晨的凉风中卷着火舌,发出愉悦的欢笑,凄凉的坟地变得温暖,柳天赐的破衣服被三下五除二的剥个精光,像剥了狗皮的狼狗,吴凤伸手解开柳天赐的哑穴。

“我让你说一句,最后说一句人话。”

“你真像我的仙女姐姐。”柳天赐刚一说完,像是吞下了一颗珍珠,这次不是珍珠,是一颗圆圆的药丸,从此柳天赐就变成一个哑巴。吴凤左手拿着狗皮,右手拿着烧得通红的匕首,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向柳天赐身上烫贴狗皮。

一阵难闻的焦臭味,柳天赐昏死了过去。

东方已露出一片霞光,大地已经苏醒,鸟儿飞来窜去觅食,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停在柳天赐的头上,因为它发现柳天赐的嘴边有一粒米饭,欣喜地啄了一口。柳天赐脸上吃痛,用手一摸,不是手,而是狗爪子,摸的不是脸,而是毛茸茸的狗嘴,这一切都变了,柳天赐只有人的思想其他都是狼狗,一只有思想的狼狗。

柳天赐想痛哭一场,但发出的都是狗的“呜呜”声,他又倒在地上沉沉地睡去,睡了两个白天和黑夜,柳天赐感到又饿又渴。

狗也是要生存的!

柳天赐跚跚地爬起来,在明镜的小溪边他看到了一条饥渴的狗,想也不想地饱喝一顿,猛的一抬头,柳天赐发现小溪对面有一条野狗对他虎视眈眈,经过一番拼命的撕咬,柳天赐伤痕累累地赶跑了那只野狗。

人是由环境造就的,环境改变了,你就必须变成相应的什么来适应环境。

柳天赐变成了一条实实在在的狗……

从杭州向东两百里地的绍兴,乌篷船穿梭在各村镇之间,绍兴人喜欢看社戏,临时在水边的空地上搭起一个台子就可以唱戏,也有耍猴的,玩魔术、杂技、玩把戏的,总之三流九教在这里都可以找到一块地盘。

“俺老汉贱名阿二,初到贵地,为供大爷小姐一时消遣,就让这一丑物现丑,大少爷们别小看俺这条狗,俺这条狗能通人性,写字作画,喝酒猜拳,对弈穿衣无所不能,各位大爷见笑了,咚。”一个风尘满面的老汉左手牵着一条穿着花衣的黑狗满场游走,每说一句那狗就敲两下铜锣,“咚咚”老汉抱拳四揖,黑狗也抱拳四揖,这种开场白马上吸引了许多人,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

黑狗挤眉弄眼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因为他们平时所看到的人狗杂技,无非是钻火圈打滚之类,而这条狗宛如一个活生生的人,似乎能听话,通人的言语,有人的表情,真使人大开眼界。黑狗从地上咬起一根树枝,写道“欢迎捧场”四个歪歪斜斜的大字,全场顿时掌声雷动,持久不息,这真是一条神狗,人们议论纷纷。正当大家在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黑狗的表演时,突然,两条黑影一晃,不,是三条人影,其中一个黑影挟持着一个白衣少女。

这两条人影去的好快,一眨眼就不见了,不一会儿,后面跟着十来条人影,拿枪持刀,一个个身手不凡,飞掠而过,都是从围观人的头顶踩过去的,不一会儿就都不见了,仿佛突然刮起一阵风。

骚乱的人群归于平静,可柳天赐,穿着狗皮的柳天赐呆了,天下真是太小了,小得使他看到了上官红,他脱口而出“姐姐”,可发出来的只是狗的汪汪声,他怔怔地看着远处,远处那里还有姐姐的身影。

不一会儿,人影又转回来,跑在最前面的仍是“金玉双煞”,他俩显然负伤,两张老脸血迹斑斑,不知是杀别人溅的血,还是被别人杀流的血,但两人的肩膀是被人砍的,红肉外翻,又鲜明又骇人。

后面人大呼小叫形成包抄的局面,围观的看客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一哄而散,高大的槐树底下露出一片空旷,“金玉双煞”被围在核心,金煞舞动官印索将十来人迫在圈外,玉煞左手挟着上官红正和两男一女恶斗,两个壮男使的是崆峒棍法,虎虎生风,他们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形成鲜明的对比,高个棍法轻盈飘逸,矮个棍法凝重,力扫千钧。中年女子使的萧山地趟刀,刁钻狠毒,虽然三人轮番攻出,但玉煞只要遇上危险就将上官红推在前面,三人马上中途变招,生怕误伤了上官红。“先把这女魔解决掉。”有人在东边吆喝,于是就有人群向玉煞移动,金煞赶紧横索一拦,人群又被逼到东边。

围攻的人都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有崆峒派的雷震云和柳青、萧山派的花仙子、青城派的夏刚、华山派卓一凡……但一时之间还是不能伤着金玉双煞,因为上官红在他俩手里,他们从杭州追到绍兴就是为了抢上官红,而上官红只能生擒而不能伤,金玉双煞似乎看到了这一点,干脆把上官红当作盾牌使,捡了一个极大的便宜,再加上名派高手各怀心机,这就使金玉双煞有惊无险。

柳天赐蹲在槐树底下,一眨不眨地看着上官红,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

卓一凡瞅准空隙一招“八步流星”踩在青城派夏刚的剑上反弹进去,像一颗流星激射而出,一下子将金煞的官印索逮个正着,金煞的官印索本是打向昆仑派方中鹤的百合穴,谁知官印索被抓,他习惯性地往回一带,卓一凡就顺着官印索带到面前,卓一凡的长剑已指到金煞的咽喉,转机一现,群豪大哗。

两边的雷震云和柳青被迫得手忙脚乱,两把熟铜棍眼看要打到玉煞身上,玉煞急忙扶过上官红,两人只好硬生生的中途收回,玉煞乘机用指甲划过来,迫得两人赶快跃开。花仙子的地趟刀又齐脚斩过来,两人又不得不蹦起来,身法甚是狼狈,玉煞日子也并不舒服,左手要带着上官红,只能使用右手出击,又不能随心所欲地高蹿低蹦,因为她一蹿起就必须带动上官红,加上边打边跑累了两天,汗水把脸上的香粉冲得沿着皱纹的深沟往下直淌,满头的鲜花只有两支还插在零乱的头发上,摇摇欲坠。

“大家停下,我们今天主要是救出上官红妹子,只要两位前辈放了上官红,我们答应不为难两位老前辈。”卓一凡右手用剑指着金煞,只要稍一用力,魔威震天的金煞也只有死路一条,华山派是武林大派,扭转局面又是卓一凡,能说出这话也只有卓一凡。

玉煞扭头一看,陡地右手暴长,凌空一腾竟将花仙子打退一丈开外,跟着身形猛进,五指伸开一抓活生生地将花仙子的瑶刀夺过来,横架在上官红的玉脖上。

“我看谁敢动我金郎。”也许是救夫心切,玉煞从逼退花仙子到夺刀说话,没有丝毫停滞,老脸扭曲变形,甚是狰狞,似有一种与人拼命的架势。

群豪都给震住了,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既然已说出,肯定能做到,上官红一死,他们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死一般的寂静,连空气也凝固了。

突然,玉煞手中的瑶刀“呛啷”落地,伴随着尖叫一声,是一条黑狗跃起把玉煞拿刀的手咬得鲜血长流,电光火石一瞬,上官红已被雷震云和柳青抢了过来。

卓一凡伏剑横掠过来还是迟了一步,金玉双煞虽然失掉上官红,但还是保命要紧,一鹤冲天抓起黑狗绝尘而去……

群豪对金玉双煞的逃走似乎不以为意,赶过来围在上官红身边,上官红斜靠在花仙子身上,群豪久历江湖,从没见过上官红这么漂亮的少女,瞬间让人忘记了刚才还经历的一场殊死搏斗,相比之下她身边的花仙子显得太平淡了,就像一个是天仙,一个是凡夫俗女。

“快解开她的穴道。”一位老者首先从呆若木鸡中醒悟过来,卓一凡一试,居然未解开穴道,这金玉双煞点穴手法独特,众人又无计可施。

“快将人送到天香山庄,听候庄主发落。”一语惊醒众人,群豪收拾兵器扶起上官红向天香山庄赶去,一路上群豪个个都觉得自己英姿飒飒,兴高采烈,大谈特谈如何追杀金玉双煞,似乎抢出上官红都有自己功不可没的一份。

“玉煞这魔头果然名不虚传,要不是我和柳青兄弟拼死,不知她会对上官妹子怎么样!”雷震云长得瘦长瘦长,挨着柳青的肩膀就像拄着一根拐杖。

“雷兄弟,你们崆峒派的招数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围着玉煞活蹦乱跳,东倒西歪,外人一看,还以为雷兄的功力不支,我们一看,雷兄和柳兄步法中含着极厉害的崆峒醉步,真是难为你俩。”花仙子心想自己拿的是熟铜棍,换了雷震云和柳青拿着瑶刀,玉煞肯定不会对她下手。其实玉煞如刀似剑的指甲随便可以切断上官红的咽喉,明晃晃的瑶刀架在脖子上只是在效果上对众人的威胁性大得多。

“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金玉双煞作恶太多,连狗也知道咬她,那条黑狗真是懂得人性,在上官妹子最危急的关头,拼命一咬,救出上官妹子,同时也帮了雷兄和柳兄。”卓一凡劫持金煞时,看到黑狗一跃而起咬住玉煞的手,可自己鞭长莫及,抢出上官红的功劳让雷震云和柳青夺去,心里懊恼得不得了。

要不是那条黑狗……群豪心里真没底,只好归结为上官红仙女下凡,自有天助,可群豪心里清楚,那黑狗并不是什么神狗,因为他被逃走的金玉双煞掠走了。

金玉双煞逃出绍兴城,到了郊外的一座破庙里,觉得人已虚脱,加上身受重伤,竟双双扑倒在庙里的殿堂上。柳天赐的脖子被卡住,已经奄奄一息,玉煞的手指一松,离开他的脖子。“姐姐”,柳天赐心里在呼唤上官红,他尚且偷生的活着就是为了看到仙女姐姐,因为上官红是他幼小心灵的最大慰藉,他从小就没有父爱,母爱也只是母亲故意做的顺手时零星的施舍,别人只是对他的歧视,唯有仙女姐姐关心他,虽然上官红只与他有过短暂的对话,但在柳天赐的心中觉得上官红已经温暖了他一个世纪,老天终于让他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上官红,他看不到其他人在拼死残杀,他只看到仙女姐姐,他想过去拉拉上官红的衣角,人们根本没注意到一条野狗慢慢地走近上官红,当玉煞横刀架在上官红的脖子上,柳天赐想都没想,狠命地咬住玉煞的枯手……

休息了一会儿,玉煞翻身坐起,突然看到身边穿着花衣的黑狗本能地缩回手,这条突如其来的恶狗差点咬断了自己的四根手指,使她至今还有余悸,当时她反手一抄卡住狗脖子竟一直捏到这座破庙里来,玉煞张开五指向那柳天赐的头上抓去,这条可恶的狗。

“啊”突然玉煞惨叫一声,一根鸡骨头把玉煞的中指骨打碎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任何暗器都带一种凌空之声,只是小小暗器声音比较细微,但这根鸡骨头劲道奇大但又无声无息,这是被江湖称为“一尊、三圣、四怪、五魔”中的四怪“无影怪”的“无影随形”的暗器手法。金玉双煞游目四顾,只见一个绿衫少女骑在破庙的横梁上,扎着羊角小辫,瓜子脸上嵌着两个小酒窝,给人的感觉总是在笑,大眼睛黑白分明,充满天真顽皮的神情。

这下倒大出金玉双煞的意料,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会有如此高的功力呢?小女孩双脚轻盈地晃动,手里拿着一只鸡腿在啃,脸上到处都是油腻。

金玉双煞又惊又怒,人倒霉什么事都能碰得上,连小姑娘都能欺侮,玉煞气得哪里都是星火,怪眼一翻,张开双臂,身形悬起向绿衫少女扑去。

“啊”又是一声惨叫,玉煞仰面跌在柳天赐身边,嘴里多了一只绿色绣鞋,鲜血直流,绿衫少女还是晃悠悠地坐在横梁上,左脚的一只绣鞋已被玉煞含在嘴里。玉煞飞身而上,本想把小女孩从横梁上扯下来,谁知,小姑娘左脚微微一晃,一只绣鞋无声无息的把自己仅有的一颗门牙给敲掉了。

“怎么,不服气,我绿鹗专打老头和小孩。”绿衫少女一扔鸡骨头,从横梁上轻飘飘地落在金玉双煞的面前,金玉双煞瞪着怪眼,面色灰白,不敢有丝毫表示,两个在江湖搅得雾雨腥风的魔头,从未服过什么,但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倒使他俩惊恐万状。

“无影怪是你什么人?”金煞惊疑不定地问道。

“什么‘无影怪’、‘有影怪’,关我屁事。”绿鹗小嘴一瘪,浑是不高兴,径直走到玉煞面前,从玉煞的嘴里拔出绣鞋穿在脚上。

“再敢欺侮我黑虎,非敲断你俩的老骨头。”欺侮黑虎,金玉双煞如云雾里,绿鹗不理他俩诧异的神情,走过去蹲在柳天赐面前,用手轻轻抚摸柳天赐的头。

“黑虎,你还痛吗?不要怕,我现在也不要爹,我俩躲的远远的。”柳天赐惨遭变故,受尽凌辱,从没有人这么抚摸他,怜爱他,仙女姐姐,他仿佛看到上官红站在他的小木床前,如冬日一样温暖着他,满肚子的委曲随着眼泪夺眶而出。

“哦,黑虎,你怎么哭了?”绿鹗搂着柳天赐,心头也流下了眼泪。

绿鹗的确是四怪之一的无影怪的女儿,无影怪曲中求凭着一身如鬼魅般的绝顶“登天幻影幻影”轻功和独门“无影随形”手法,加上脾气古怪与性情中人大不一样,被江湖人列为“一尊三圣四怪六魔”。这位武林泰斗中的四怪之一,却因爱妻难产而死,万念俱灰,独自带着幼女隐退杭州以东的飞来峰下,爱妻不在,曲中求在女儿绿鹗身上,倾注所有的父爱,从小传授小绿鹗“登天幻影幻影”轻功和“无影随形”的暗器手法,小绿鹗天赐悟性,一教即会,到十二岁时已全部学会,只是欠缺火候,有待江湖历练。

飞来峰一山独秀,宛如一支长剑插在杭州湾以东的江海面上,无影怪在她三岁时从林里捡到一只纯黑的狼崽,取名叫黑虎,就是这只黑虎伴着小绿鹗度过童年一直到她长大,黑虎成了她唯一的朋友,最真挚的伙伴。

黑虎和小绿鹗亲密无间的友谊使无影怪越来越感到不安,有时绿鹗一连几天不同他说话,陪着黑虎默默地想着心事,一天晚上,无影怪乘绿鹗睡着,抱出黑虎施展轻功掠过大江,一下把黑虎送出杭州。

第二天绿鹗醒来,不见黑虎,满山遍野去找,找了几天不见黑虎,她感觉是爹把黑虎送走的,因为只有爹才能使黑虎离开这座山,只要黑虎在飞来峰它肯定会回来的,现在已有四五天没回来,说明黑虎被送到很远的地方,而这样做只有爹能办到,于是绿鹗一气之下,离开了飞来峰。

绿鹗漫无目的从杭州找到绍兴,一路上倒看见不少的黑狗,就是不见黑虎,久住山上,世间的繁华景象使她感到十分新奇,大开眼界,一路倒不寂寞,因为不习惯吃烹调出来的饭茶,绿鹗经常到山上抓山鸡、野兔之类的烧着吃,今天中午抓到一只肥大的山鸡,烧得喷香可口,找个破庙,腾身一跃坐在横梁上津津有味地啃起山鸡腿,而更使她吃惊的是,她看到了寻觅多时的黑虎,黑虎的受伤使金玉双煞大吃苦头。

绿鹗搂着黑虎的头百感交集,旁若无人地哭起来,使金玉双煞这样恩爱情深的老夫妻也为之愕然,他俩怎么明了绿鹗与黑虎的感情,加上绿鹗从小与世隔绝,不懂外面的人情世故,什么情不外露她听也没听过,柳天赐感到一片温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绿鹗的嫩脸,他也没想到绿鹗对自己如此情有独钟,一个少女和一匹黑狗竟毫无顾忌地抱头痛哭。

“走,黑虎,我们走。”绿鹗站起身,擦了擦眼泪,招呼柳天赐走,柳天赐爬起来,跟在绿鹗身后,金玉双煞斗志全无,金煞正为玉煞包扎伤口,玉煞含情脉脉地凝视金煞,风平浪静之后,破庙里竟是青光盈盈。

而正要离开的绿鹗忽然发现破庙门被两个一前一后的人影堵住了,两个人什么时候站在门口谁也没有注意到。

绿鹗看到的是两个极有表情的人,一黑一白,穿黑袍的老人嘴里悠闲地吸着旱烟,吊起的三角眼射出的眼光似乎不是在注视某个物体而是毫无目标,仿佛你又在他的眼光笼罩下,他只是平淡地看着,但那种眼光冷冰冰的,让人不寒而栗,门右后边的白衣老人背负着一把剑,天庭饱满,慈眉善目,太阳穴向外突出,眼睛精光四射,一看就知道内功修为不同凡响。

这两个就是在江湖销声匿迹十年的白佛黑魔。不是消失,其实他俩一直走在江湖,自从最后一次东赢山决斗,七海龙尊吩咐他俩去寻找额上有红痣的武林奇才,来裁决他俩的胜负,这种找寻一直没停止过,从北疆到南荒,从西域到东海,足迹几乎踏遍了中原大地。以往他俩都是各自行走江湖,一个惩恶扬善,一个无恶不作,所以将武林闹得沸沸扬扬。现在他们连在一起,生怕谁先找到那个武林奇才,于是就亦步亦趋,一个作恶一个行善互相克制,就变成了他两人之间的事,所以这十年间两人恶善同施,但江湖上没留下他俩的任何手笔,武林人士还以为他俩隐退江湖或者双双战死。

“小白,我俩把这条黑狗烧着吃了,这味道肯定不错。”黑魔白佛本是被龙尊同一天收留的两个孤儿,难说哪个为师兄,哪个为师弟,所以他们一直以“小白”“小黑”相称,黑魔话刚说完一柄旱烟却指向绿鹗的面门,白佛的剑已如影随形跟上,突然一股烟剑直射向柳天赐的面门,这种声东击西的手法还是使白佛慢了半拍。

眼看烟剑就要洞穿柳天赐的咽喉,突然雷电交加,风声大起,破庙轰然倒塌,天空迸射红、绿、蓝三色光柱,整座山峰似乎天崩地裂,耀眼的强光过后,一颗红色和一颗绿色的佛珠分别从白佛黑魔身上缓缓地腾空而出,又缓缓盘旋在黑狗的肚子上,黑狗的肚子皮晶亮透红,似乎能看到一根根蠕动的肠子,里面有一颗蓝色的珍珠,一红一绿的红珠就是围绕在这颗蓝色的珍珠缓缓地盘旋,“波”的一响,黑狗的肚子裂开一条长缝,一红一绿的两颗佛珠钻进了肚子与蓝色的珍珠融为一体,慢慢地那条缝就弥合了,风声雷声消失了,大自然又归于平静,从树的间隙里射下万缕金光。

一切都发生了,又一切都没发生,只有残垣断壁提醒人们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五人惊疑地看着所发生的一切,只有黑狗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白佛、黑魔冥冥中感觉到什么,不错,他们找到了所要寻找的人,但他又不是人,那师父的佛珠怎么又在他身上发生了功效?其实他俩也不知道柳天赐已吞下了蓝珍珠,龙尊祖上本姓吴,龙尊成了江湖第一的武林至尊,通天彻地,悟出了许多的武林精神,集自己毕生的武学采华山九顶的真气提炼出一颗蓝珍珠,原后埋在吴氏的龙脉山上,吴氏祖宗的龙脉山地处黄河发源的瑶台,古代帝王常在这里登台祭天,传说以前的黄帝和炎帝在这里留下一颗红色和绿色的佛珠,龙尊的蓝珍珠与之发生感应,红绿珠在瑶山巅发出龙吟,龙尊沿峭壁登攀而上取回这两颗佛珠,他推算十年后武林将有一场浩劫,有一个额上有红痣的武林奇才才能挽救这场浩劫,于是就吩咐白佛和黑魔寻找这位武林奇才。

谁知柳天赐竟被逼吞下蓝珍珠,这蓝珍珠凝聚了龙尊一生的武学心血,与红绿佛珠相互感应,就能产生天地之灵气“三气归真”,也就是说柳天赐身上已经蓄集了龙尊至高无上的武学功力和天地之灵气,就像一片蓄满水的大湖,是造福于民灌溉良田,还是洪水泛滥,就靠天意导向。

白佛、黑魔不觉欣喜若狂,白佛身影一晃,卷起柳天赐如飞一般向东掠去,黑魔急叫“等……我”跟着飞射而去,瞬间,一白一黑两点已消失在东边的天边。

东赢山山峰俊秀,在海中蜿蜒曲折,仿佛凌海飞舞的蛟龙,山上奇峰怪石,石洞密布,柳天赐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石洞里,身边没有一个人,只觉得自己全身通泰,说不出的舒服,伸了一个懒腰,“砰”,洞两边的石壁被击穿两个大洞,柳天赐惊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握紧拳头向洞外松树打去,松树拦腰而断,由于用力过猛,震得木屑横飞。

不一会儿,他又听到自己身上的骨骼爆响,人变高大起来,把狗皮撑破了,丹田之处一阵炽热,好像身体炸裂一样有使不完的劲,柳天赐被自己的这一变化惊呆了,仿佛自己已脱胎换骨,他变得焦躁不安,是的,这种变化太离谱了,他一下子不能接受,也不能适应这种变化,他浑然不知三色珠已在他身上起了作用,产生了功效。

柳天赐发足狂奔,发出“呜呜”的狗叫声,这狗叫声如龙吟在群山间回荡,经久不息,山中的动物惊恐地四处逃窜,他觉得自己在飞,从一个山峰纵向另一个山峰,耳边只听见松涛阵阵,他手舞足蹈,顷刻间,飞沙走石,大片的松树轰然倒地,然后满山飞奔,又狂呼乱舞,他要发泄自己的体能,把自己累死,由于他身上的功力如奔腾不息的江河,但又不能收发自如,柳天赐只能让它一泻千里,终于,经过三天三夜的奔跑,他终于困了,他倒在一个巨石边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总之柳天赐是在一片霞光中醒来,多么明净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天空,清风拂面送来沁心的花香,许多不知名的鸟儿在空中婉转歌唱,柳天赐睁开眼睛,觉得很是惬意舒畅。

忽然,他发现面前黑压压地蹲着许多怪兽,有狮子、老虎、狼……它们有规律地排成队,都带着恭敬的神态,见柳天赐醒来,赶忙向他叩首,柳天赐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惊疑不定,猛的幡然醒悟,原来自己还是一条狗,虽然狗皮已撑破,显然有点衣不遮体,但狗的嘴脸还在,加上自己功力已非同小可,纵跃狂呼,把整个东赢山的动物给震住了,动物界一直遵循胜者为王的条规,谁最凶猛,谁就是百兽之王,狮子、老虎……这些凶性残暴的动物看到自己的同类这么威武,就争先恐后地朝拜这只天狗,不知何方来的神圣,柳天赐跃下巨石,高兴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最前面的狮子头,狮王低下头惊惧地点了三点。

柳天赐不由觉得黯然,难道自己永远穿着一身狗皮和这些动物为伍吗?忽然他听到有人的说话声音从很远处传过来,现在的柳天赐已聚集了龙尊老叟两三百年的功力加上天地精华,他能听到十几里之外的细微声音,如他能将体内的内力加以开发,他还能听到天籁之音。这时他听见说话声中夹有兵器的撞击声,急忙循着声音飞奔而去。

他看到白佛和黑魔边争吵边厮杀。

“这黑狗终究是狗,他身上带有狗性,必须先消除他的狗性,才能引他入正道,所以我教两天你教一天,这才合理。”白佛将师父所说的武林奇才带到东赢山,心中无不担忧,所以就提出这样的要求。

“亏你还是自称武林正道白佛,占尽便宜还满嘴仁义。”黑魔不直接回答白佛,反唇相讥。

“这条黑狗定有蹊跷,要不然就是一条神狗,他身上已有师父两三百年的功力,前几天他所展现的功力,我和你是望尘莫及了,功力已在你我之上,我俩的任务就是如何引导他正确地使用这些功力。”白佛又像是对黑魔说,又像自言自语。

柳天赐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个事实,这山上除他之外还有两个老头,柳天赐脑海中浮现出丽春院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上官红仙女般的容貌,绿鹗又爱又怜的眼神,还有吴凤恨毒的眼光,金玉双煞丑陋的脸庞……他多么渴望和人住在一起,哪怕是最残暴的恶人。柳天赐茫然不解,又忽觉丹田之中一股热流上升,浑身燥热,于是他又竭力奔跑,毫无目的地大打出手,然后又筋疲力尽地昏睡几天,接着又头脑一片混乱……周而复始,醒了又跑,累了就睡,不知不觉他在东赢山上度过了三个多月。

最后一次醒来,他发觉是冻醒的,身上已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他感到四肢无力,肚子饿得难受,他想爬起来却没有力气,又一头栽在雪地上。柳天赐吓了一跳,一夜之间自己无穷无尽的功力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试着一挥手,但力道全无,连一片雪花也没扇起来,他站起来长啸一声,但嘴里却发出低微的“呜呜”狗叫声,以往他感到自己体内真气激荡,就像海啸撞击岩石,现在只感到肚子饥饿。

这一切真如空穴来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切是怎么发生,又怎么消失的,柳天赐头脑中又是一片混乱,这对他真是一种折磨。

其实柳天赐体内无穷无尽的功力并没消失,反而这股集天地之精华的真气已经遍布他全身每一穴位和每根经脉,就像奔腾的洪水冲毁田园,但最后还是归入大海,进入循环不息的大海,它蓄集着更大的能量,形成海啸,形成惊涛巨浪。

柳天赐一个凡童俗孩,体内突然之间被注入天地灵气和至高无上的内力,就犹如洪水决堤,怎么能把握得住,在体内泛滥,真气激荡体内,使他燥热难受几乎爆炸,幸亏他是千年难遇的武林奇才,通过几次发泄,沉睡再发泄,外来的真气才被纳入体内气息循环而稳固下来,这些博大精深的功力埋藏在柳天赐的体内如沉睡的火山,就看他如何调动这些功力。

柳天赐是不知道这些的,他仿佛从一场恶梦中醒来,他抖落身上的积雪,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拖着疲惫的步伐,我该到哪儿去呢?柳天赐无所适从,似乎可以往东走,也可以往西走……反正是没有目的,他唯一的目的是找到一点什么吃的,哪怕一块骨头,他也能啃个精光。他眼光在雪地里找,希望真的能找到一点什么,终于让他找到一只鸟雀的尸体,是一只很小的鸟雀,大雪封山也许它没找到食物饿死在路上,柳天赐小心翼翼地拾起来,嗅了嗅,然后一下塞到嘴里,连毛带肉吞了,这么小的雀仿佛泥牛入海,柳天赐反而觉得更饿。

突然,他看到前面有一排绿光,是一群饿狼,一群饿狼蹲在地上,磨着森利的牙齿,瞪着绿幽的饥饿的光,就是这群饿狼在他仰天长啸时对他俯首称臣,而今天这群饿狼虎视眈眈地要吃他。原来动物也这么势利,弱肉强食是动物求生的法则,求生的本性使柳天赐忘记了饥饿,拼命地向后跑。

头狼一声呼啸带领群狼追上来,眼看就要被追上,柳天赐情急之下钻进前面一个山洞,由于山洞太小,头狼的牙齿已经接触到柳天赐的屁股,正准备狠狠一口咬下去,柳天赐放了一个奇臭无比的救命屁,头狼被熏得后退一步,柳天赐把屁股挪进山洞,惊出一身冷汗,群狼也不敢贸然进洞,在洞外围着一个圆弧守住洞口,都蹲在雪地里注视着洞口。

唯一的选择,柳天赐只有往洞的深处走,这洞四壁都是岩石,似乎很深,柳天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前逃,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山洞里特别响,爬着爬着,他觉得山洞变得高窄,可以容一个人走进,道路变得曲曲折折,像一个迷宫,石壁也变得很光滑,从石壁边透出一股暖气。再转一个弯,他就到了一块空旷的场地,一片开阔的空地,这就是洞的尽头。

在这块空地中央有一个圆形的水池,上方挂满倒立的石柱,水池的中央也有一根石柱,一根翘立的石柱,石柱的两边各有一条小瀑布流下来,奇怪的是这两条瀑布,一条热气腾腾,另一条似乎很冰很冰,因为热气飘到上面就凝成冰花。圆形的水池也是一劈两半,一半热气蒸腾,这热量传到石壁上,在上方的石柱上凝结成水珠,叮叮咚咚地掉下来,另一半寒冷,给人一种冰意,整个圆形的池中的水碧蓝碧蓝,深不可测。

水池中央的石柱上缠绕着一根藤,这根藤似乎由水底盘旋绕着石柱而上,在石柱的顶端结一串果子,一串七色的果子共有七颗,大小一致,每颗果子一种不同的颜色,下面还托着一朵紫色的小花,尽管这果子都不大,但晶莹透亮,还是使柳天赐垂涎欲滴。

但已功力全无,怎样才能采到果子?柳天赐的确想吃到那七颗果子,哪怕是毒果。智慧是饿出来的,他看到洞的上方垂下一条长藤,抓住长藤,身体一荡,柳天赐赶快抱住水中石柱的峰顶,七色果刚好就在嘴边,他赶快张嘴一吮,那七颗果子似刚刚成熟,刚到嘴边就溶化,一股甘甜沁入心脾。柳天赐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果子,一口气把七颗吃光了,这时才感到肚子里微微有点暖意,他舔了舔嘴唇从石柱上溜下来。

柳天赐既不敢坐在沸水这边,也不敢坐在冰水一边,他只好坐在冷热交界的地方,刚一坐下,他看到对岸蹲着一排饿狼,阴森森地看着他。这群饿狼围在洞口见柳天赐久不出来,在头狼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进了洞,沿着洞口进来,看到柳天赐坐在水池中央,于是群狼又聚集在头狼——独眼狼的周围,商量着什么,接着又散开,似乎商量妥当,一个体格健壮的狼仰面躺在地上,四脚朝天。

柳天赐坐在石头上,身体一边冻得发抖,另一边热得大汗淋漓,一想到自己的遭遇,充满了坎坷心酸,过着非人的生活,他的心仿佛被撕裂,为什么这些不幸全都降临在他的身上?他觉得这世上柳天赐是最伤心的,仅仅唯一的一点温暖是仙女姐姐,哦,仙女姐姐也许忘了他这个受苦受难的弟弟。他望着碧蓝的池水,觉得这世上真的没什么留恋,他打定了主意,反而觉得心里泰然。

不知对岸的群狼在玩什么把戏,好像这准备是冲他做的,可此时柳天赐的心平静如水,静静地看着那只独眼狼后退几步,又如离弦的箭向前冲,四脚刚好落在躺在地上的狼脚上,躺在地上的狼四腿一蹬,径直把独眼狼踢射出去,独眼狼向柳天赐扑来,而柳天赐却与它不约而同地同时跳起,落入冒着水泡热气腾腾的水池之中,群狼悻悻地望着水上扩散的水圈,满脸遗憾。

柳天赐投身入池,心存一死,忽然感到四周黑毛飘浮,原来沸水已把自己身上的狗毛脱个精光,这切肤剥皮之痛使柳天赐昏死过去。

柳天赐悠悠醒转,他是被冻醒的,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自己穿着一件透明的外衣,不是衣服,而是装在一个透明的气泡袋里,原来自己没死,反而沉到海底,在他的周围拥着一批发光的鱼儿,把海底照得透亮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