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画桥,风帘翠暮,参差十万人家,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恙管弄语,菱歌之夜……”被誉为人间天堂的杭州,自把杭州作汴州,南宋定都杭州后,又大兴土木,建起一座座别致的宫廷内院,使繁华的杭州更添风韵。
丽春院地处胭脂街的入口处,红砖碧瓦,飞檐画角,巨大的金粉招牌,书着三个喷金大字“丽春院”。“丽春院”只有三层楼阁,一楼是艺妓,里面有一个圆形水榭,荷花盛开,一些华服人士围坐在艺妓边轻谈浅笑,浅斟慢饮,身着丝绸的艺妓不紧不慢吹、拉、弹、唱,她们属于卖艺不卖身,分为琴、棋、书、画四大类招客的艺妓。二楼妓女可与客人说话解闷,唱歌散心,猜拳划令,赌博调情,她们属于是卖笑不卖身的笑妓。三楼厢房暗香浮动,轻罗曼帐,接待出手阔绰的嫖客,以肉体换取财物。
桃花红,梨花白。
今年你谢,明年我开。
不为郎的貌。
只为君的财。
……
这小调不是艺妓唱的,而是从三楼迈着方步的十一二岁小孩缓步下楼时所唱,这小孩似乎在刻意模仿某个官人的神态,摇头晃脑的唱下来,走到二楼的楼口,他突然看到一个调情的公子哥腰间垂下一个鼓鼓的褡裢,凭他的经验,知道里面少说有十几两银子。
小孩赶快收声猫起腰,从地上慢慢地向那公子身后爬过去,飞快的掏出一把小剪刀,在那人腰间一闪,一物下落,用手接住,眼看正要得手,突然耳朵被人揪起,“天赐,这回老娘废了你。”揪天赐耳朵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揪耳朵的动作拿捏得准,不偏分毫,力道甚大,痛得天赐龇牙咧嘴,手一松,褡裢掉了下来。
“你这个龟儿子,老娘还不知道你有几根花花肠子……”中年女子正准备破口大骂,突然收住,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人们看到散落在地上的十来颗璀璨夺目、光芒四射的珍珠。
瞬间的死寂……人们惊呆,从没见过。
天赐没有其他的杂念,只想得到一颗,赶紧挣脱被揪的耳朵,抢捡掉在脚边的一颗。
“啊呀,踩死老子了。”天赐手刚拿到脚边的一颗珍珠,一只脚差点把他的小手踩碎了。
“刷……”厢房的窗户洞开,二男二女从窗外挺剑纵入,对公子哥形成合围局式,“上官敏,把东西交出来。”
“哈哈,笑掉本人的大牙,就凭你们四个自称‘蜀中四杰’的东西在这里,你们过来拿。”公子哥左脚仍踏在天赐手背上,用左手指着地上说。
蜀中四杰,吴龙、吴虎、吴鸾、吴凤兄妹四人在中原武林也是响当当的角色,以无孔四象剑阵在巴蜀一带扬名立万,吴孔四象剑掌门人吴孔系北宋开国大将军吴之冠的孙子,相传吴之冠留给后人一颗蓝色珍珠,里面有一部惊世骇俗的武功秘笈——《夺魂心经》。消息传出之后,江湖中人到巴蜀夺宝络绎不绝,但都败在四象剑阵下。
上月,一位身着华服的公子哥打扮的书生,气宇轩昂,风流倜傥,自称上官敏,其父上官雄与吴孔交情很深,可称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是来向吴孔伯父求婚,因吴孔曾与上官雄指腹为婚。
吴孔心中有数,确有其事,上官雄和吴孔当年同在汴梁抗击敌军,两人妻子都将临产,就指腹为婚。吴孔生一女儿取名吴鸾,上官雄生一儿子取名上官敏,后吴孔看不惯宋朝无能遂隐居巴蜀,上官雄仍在朝廷,所以这件事就搁浅了。
故人之子来到,又是自己爱婿,吴孔多喝了几杯,不胜酒力,便吩咐下人好好招待上官敏,自己就回房安寝。
哪知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蓝珠被盗,上官敏人已不知去向,吴孔马上派吴氏四兄妹去追,蜀中四杰一路追到杭州,奇怪的是他们一路上总能看到上官敏留下的记号“敏”字,好像故意让他追赶。
“敏”字的记号到丽春院就止了,吴氏四兄妹已在这里潜伏了两天,就想不通上官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为上官敏成天随随便便把褡裢吊在腰间,等小孩剪断褡裢,散落一地,他们才破窗而入。
可他们看到的蓝珍珠不是一颗,而是十几颗一模一样的蓝珍珠。
“娘子,我俩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过来让我亲热一下,我就把这破珠子还给你。”上官敏似笑非笑,看着右边的吴鸾说道。
吴鸾粉腮低垂,粉脸气得通红:“谁是你娘子,不要脸,把东西还过来,不然……”
“不然,怎么啦?哟,你想谋杀亲夫,对不对?”上官敏用手指着吴鸾似问非问。
“嘿嘿……”这笑声是被踩趴在地下的小孩发出,因为他趴在地上仰头看到上官敏所穿的是女人的绣花内裤,还有踩在他的手上的那只纤纤秀脚,分明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他心想:我从小在妓院长大,还想瞒过老子,一个小姑娘居然信口胡言说什么娘子,谋杀亲夫,他觉得真是好玩,忍不住就笑起来。
若在平时,“蜀中四杰”早就联手抢攻而上,但目前的局势似乎很有气氛,上官敏面临大敌还闲情雅致,轻描淡写地指手划脚,口吐莲花,说些轻薄话。
大家都目瞪口呆注视这五个人物,大气都不敢出,谁也没注意到趴在地上的小孩所发出的笑声特别刺耳。
“小子,你不要命,还笑!”上官敏俊面绯红,她从天赐的笑声中感觉到这小子发现了什么破绽,脚微一晃,已把天赐的头踩在脚下,天赐“哎哟”一声再也叫不出来,因为他嘴巴已被一颗蓝珍珠堵住了,“还叫!”上官敏感到很恼怒,当一个秘密被一个不相干的人识破,肯定会恼羞成怒,上官敏脚一晃,已踩到天赐颈上,这一提一放,那颗蓝色的珍珠已被天赐活活地吞下去了,天赐觉得哽得难受,而旁人,谁也不知道他在一瞬间吞了一颗珍珠。
“刷”吴鸾一招“白猿献果”直刺上官敏面门,一个女孩平白遭人戏耍,剑随气发,这一招本不是什么杀着,只是想来将上官敏逼退,但随气而使,剑势凌厉。
上官敏此时手上没有兵器,但只要懂点武功向后急退就可以化解,不料上官敏伸臂平划而上,不退反进,直扣吴鸾的合谷穴。合谷穴乃人手上的大穴,如果被制就全身麻木,上官敏拿捏恰到好处,在外人看起来,像是吴鸾故意送给她捏住,进而吴鸾的乳中穴被点,上官敏一拉一带,居然把吴鸾抱个正着,还顺口在她的香腮吻了一下,这一连串的动作,上官敏一气呵成,只是一个意念的时间。
同时,吴龙、吴虎、吴凤抡剑扇形弧线而上,想救出吴鸾。无孔四象剑阵讲究配合,循环补给,首尾呼应,而在艮位缺了吴鸾,加上吴鸾满面通红贴在上官敏胸口,这使吴氏三兄妹大受牵制。
上官敏在以右脚为圆心,左脚为半径,如花丛飞蝶,穿梭在吴氏兄妹的剑阵中,身影敏捷飘逸俊秀。
“原来无孔四象剑阵这般厉害,嗯,我倒想见识见识真正的无孔四象剑阵。”上官敏松开吴鸾被封穴道,放开怀抱,吴鸾又羞又急,一鹤冲天反手一剑梅开二度,迅速添补艮位。
由于吴鸾的加入,无孔四象剑阵变得灵动起来,首尾连动,吴龙占据巽位,吴虎武功最强占据巳位控制全局,吴凤站在田位专攻上官敏的下盘,剑影翻飞,人随阵动。上官敏才知太高估自己,脸色凝重起来,显然要全力应付,因为阵势一动,她便要顾忌前、后、左、上、中、下各个方位。
“四象登天”处在巳位的吴虎低吼,陡然,吴鸾、吴凤分别跃上吴龙、吴虎肩头,形成重叠剑阵,互对翻转,就像玩杂技似的,空中幻成道道剑光,在地下形成一片剑网,这对上官敏来说,险象环生。
其实上官敏心里也很着急,只是小姑娘家心高气傲,生性顽皮,把大事都抛在脑后。
原来她爹上官雄同吴孔本为岳飞手下得力干将,据守汴梁,在贺兰山一战中,长子上官敏阵亡,上官雄万念俱灰,加上战友吴孔隐退巴蜀,岳飞遭秦桧陷害,蓦地,感到世态无情,天道不酬好人。
人不在不幸中崛起,就在不幸中沉沦。
上官雄屡遭不幸,壮志未酬,空负浑身绝技,他不甘心默默无闻地隐退,于是他就与部下密谋,发动兵变,洗劫了汴京城宫廷宝物,携带巨额财富,上官雄倒戈投靠成吉思汗,凭着他的高超武功、过人的机智,很快取得成吉思汗的信任,被封为南下的金刀统领。
上官雄,带领百万蒙古大军,誓师南下,蒙古骑兵兵强马壮,所向披靡,南下势如破竹,中原大地烽烟四起生灵涂炭,上官雄已占领大半个中原。
然而上官雄成天忧思重重,因为他心中埋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他趁兵权在握之时收集天下武功秘笈,遗落在外的只有龙尊的《夺魂心经》、天山的“雪花掌”、大理的“随形剑气”、武当的“百变神功”、天龙派的“吐功大法”等几种绝世神功。
天下万事本是于人所想,既然能想,他上官雄就能做到,到上官雄能做到这些事后,什么被武林称为一尊、三圣、四怪、六魔的头号人物,到时还不是听我上官雄的号令,统治武林,控制武林风云变幻的人一向不是武林绝顶高手,因为他们武学达到最高境界,就会套上佛法枷锁,因一些伪善的佛法伦理束缚自己,紧紧地困住自己。
统治武林是要心智和魄力,上官雄具备这样的雄心和魄力。
这世上没有什么上官雄办不到的事,但有一件使他最头痛也最辣手的事,就是上官红,上官红芳龄十五长得倾国倾城,但全不具有女孩子的温柔贤淑,纯粹是家里的小邪神,惹事生非,诡计多端,总之,天下一些希奇古怪的点子,她都能想得出,上官雄预感到他这唯一宝贝女儿迟早要惹出弥天大祸。
没想到现实来得这么快。
上官雄到下面巡视军营,上官红感到百无聊赖到处抓蟋蟀,她想和街上的小混混斗蟋蟀,突然,她看到一只小松鼠跳入后院寻食,小松鼠看到有人,赶紧逃跑,上官红正愁没东西可玩,因为军营里的人对她敬若神灵,处处让着她,她觉得玩得一点意思都没有,所以成天抓些兔子、鸟雀之类的小动物养在家里,这只小松鼠使她精神为之一振,一提气,几个起纵,就把小松鼠又逼回后院,小松鼠本是到后院觅食,没想到碰上了这个小煞星。
统领府的后院宽敞开阔,但小松鼠被追得无处可逃,好几次差点被生擒活捉,小松鼠亡命奔逃,倏地钻进墙角一个平时谁也没有注意到的小洞。
如果小松鼠轻而易举地被上官红抓住,倒反而使她兴味索然,可这只小松鼠激发了她的兴致,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上官红找来一根长棍子向里面捅,谁知这小洞极深,棍子没触到底。上官红找了几个火把点燃向里面灌烟,不一会儿,小松鼠灰头灰脸地逃了出来,可小松鼠的脚却被缠上了小红绳子,也因此动作迟钝,刚出洞口就被上官红逮个正着,可小松鼠脚上怎么缠着红绳子,哪里来的红绳子?上官红想扯出洞里的红绳子,一拉,突然“轰”的一声,墙向两边分开,墙角出现了一扇小门,一股阴气扑面而来。
是进去还是逃离?上官红被震住了,这熟悉的后院居然有一扇门,门里面又是什么?上官红浑然忘记手里的小松鼠,小松鼠此时突然用力一挣,“吱”的一声溜走了。
强烈的好奇心还是使上官红走进了刚开的小门。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上官红在摸索中前进,这入口好像一直向下延伸,全是人工凿成的台阶,约一炷香功夫,上官红走到台阶尽头,上官红听到刀枪兵器的撞击声,似乎有千军万马在拼命厮杀。
上官红贴着石壁,冷汗直冒。
上官红屏气前行,前面打斗声愈来愈清晰,似乎转了一个角,豁然开朗,原来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府第,墙壁上的巨烛将里面照得如同白昼,一百多名打着赤膊的汉子在拼命厮杀,奇怪的是他们似乎没有痛感,上官红亲眼看到一个汉子被另一个汉子的剑穿胸而过,可脸上却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依然徒手进攻,将对方头“咔嚓”一声扭断了。如此残酷的搏杀,连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上官红也被吓得目瞪口呆。
这些难道就是传说中没有人性的药人,他们怎么在自家后院的地底下,受谁的控制……上官红一下子理不出一个头绪,一筹莫展。
这是一个谜,上官红很想知道这个谜底。
那些药人无视上官红的存在,看都不看她一眼。上官红穿过庭堂,里面还有豪华气派的书房,陈设着名门各派的武功秘笈,突然她看到父亲上官雄端坐在书桌前凝视着她。
上官红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下子想扑进父亲的怀里,上官雄虽成天冷若冰霜,难见笑容,却只除在上官红的面前,也只有上官红才能在他面前撒娇,可父亲不是出去巡防去了,怎么又能坐在这地穴中呢?上官红一拉父亲的手,一股凉意由脚底升起,因为她面前是一具做得惟妙惟肖的蜡人,连亲生女儿也没辨出来的蜡人,蜡像的后面挂着一幅巨大的横幅,中央写着“日月神教”四个大字,左边写“万死不辞,振我神教”,右边写“一统武林,四海归心”。
上官红大惑不解,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又说不上到底是什么。
书房的后面还有一间密室,里面有五个蜡人像,第一个蜡人像手里拿着一颗蓝色珍珠,身上写着吴孔《夺魂心经》;第二具蜡像是一个中年汉子,满脸钢须如针,手里拿着一根晶莹透亮的笛子,身上写着罗震云“雪花掌”;第三具蜡像是个皇帝模样的人,拿着一卷书面为“随形剑气”四字,身上写着:段理佳;第四具蜡像是个道姑,手里拿着一块白绢,身上写着“百变神功”;第五具蜡像是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手里拿着一个紫色的葫芦,身上写着:天龙圣老。这五具蜡像的胸口都挂了一块玄铁牌,上面只一个红字“杀”,这块玄铁牌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不一会儿,上官红走出地道,人恍惚似在梦中,她意识到这件事非同小可,有可能改变她一生的命运,但洞中的秘密更使她不寒而栗。
上官雄更是怒不可遏,大丈夫要成就一番事业必须有所牺牲,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最痛最怜的女儿,这难道是天意,要杀的是自己的女儿,上官雄站在密室里,看着掉在地上的玉佩,这块玉佩是上官雄在女儿刚满周岁时带在她脖子上的,显然是上官红仓促出去时被什么东西扯下来的。
上官雄痛恨自己大意关了密室里所有的机关,不然再厉害的武林高手也不可能活着走出来。这些药人,一百零八个药人,这所有的武林秘笈,这机关重重的密室,花费了上官雄半生的心血。
本来被抓进密室的有三百个青年人,都是体格健壮根骨奇特的青年人,他们每天都要泡在药水里一个时辰,然后参照武林秘笈练习各门各派的精要。由于没有人性,这些药人没有七情六欲,不存在痛苦和欢乐,只是一具战而不死的肉体,每天又不停地厮杀,上官雄相信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留下的就是优秀的,每天厮杀,每天都有药人在厮杀中死去,上官雄只想留下两个“金刚”和“不死”,这是厮杀产生的最后结果,其他的药人只是这两个精华练习的靶子,可这一切……
“嗯,哈……”上官雄发出阴森的冷笑,“不,决不能让第二人知道。”
上官雄推开女儿的闺房,红儿不在,到哪里去了?必须马上找到她,多活一刻就多一份危险。
“老爷,老爷不好了,小姐,她……她……”
“在哪里!”上官雄感到什么已经发生。
妻子居赛花提着女儿的绣花鞋趴在井口,哭得死去活来,这是一口荒废多年的古井。
“不要哭了。把井封了!”前面一句话是对居赛花说的,后面一句话是对随从说的,顷刻之间,古井就消失了,上官红在他的心目中如同古井一样消失了。
月光的清辉洒在远方黑黝黝的山峰上,就像母亲的手抚摸在上官红的脸上,徐徐晚风送来夜虫的鸣叫,从小住在深宫大院,集宠爱于一身的上官红骑在马上,漫无目的地前进,苍茫茫的天崖路,何处是我家?家,上官红猛的打了一个寒颤,如今她是一个有家不能归的人,孤单凄凉袭上心头。
不经意闯进密室,上官红冥冥中感到将有一场灾难降临在自己身上,她决定逃出来,何况她早就向往外面的世界,她要逃离这个家,于是,她赶紧给自己制了一尊蜡像,穿上自己的衣服,在古井边脱下鞋,将蜡像投入井中,怀揣着几个大金元宝,纵马疾驰了半天,直到夜幕降临,蓦地感到无助、凄凉,该到哪里去呢?
上官红的脑海中浮现出吴孔大人,什么将哥哥上官敏指腹为婿,《夺魂心经》……似乎世上最亲近的就是吴孔伯父,进而一想,自己的易容术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为什么不假扮哥哥上官敏骗取什么《夺魂心经》。她不知《夺魂心经》是一部武功秘笈,只知爹爹把它列在第一位,肯定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上官红为自己的计划感到高兴,忽然觉得人做得有目的了,好像去完成一种使命,纵马向西南走去。
从汴京到巴蜀,路程遥远,但上官红天性好玩,有花不完的金子,一路游山玩水,虽然碰到江湖一些三流角色看到她的衣着华丽起了歹心,都被她一两招打得屁滚尿滚。心想,天下武功不过如此,想在家里的爹爹把无孔四象剑阵吹得如何如何厉害,她倒想见识见识,于是才有上官红盗取蓝珠后又留下记号引起“巴蜀四杰”追到丽春院的故事。
“无孔四象剑阵”发挥它应有的威力,剑圈愈缩愈小,紧紧地将上官红裹在中间,上官红香汗淋漓,左支右绌,吴鸾、吴凤一招“双鸟入林”迫使上官红撩剑上举,吴龙、吴虎同使“二虎归山”双剑齐斩,因为上下距离太大,能活动的圈子又太小,眼看上官红双脚就要被削,突然吴龙、吴虎一齐向前扑倒,这五人都出自名家之后,博采众长,虽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在同辈中也算是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上官红正挥剑下挡,“刷刷”两声,活生生的将吴龙、吴虎的肩膀给切下来了。上官红本是为了保护双脚奋力使出两招,竟想不到吴龙、吴虎把手臂送到自己的剑下给切除了,同时吴氏双娇两剑刺入,已将上官红的帽子削掉,露出一头乌黑的头发,上官红感到头皮发紧,同时又羞愧难当,从怀中掏出一颗“霹雷火珠”一掷,反手一抄,将地下散落的蓝珠一收,破窗而出,丽春院的二楼发出轰天震响,烟雾四处散射,等烟雾散尽,上官红已不知去向……
“霹雷火珠”又称“震天雷炮”,是南宋人为抵抗元军进攻而发明的一种极厉害的炸弹,天赐被踩在地下喘不过气来,上官红全力应敌渐感不支才放开他,正准备逃走,看到吴龙、吴虎两柄长剑斩削上官红的双足,捣乱的本性使他就地一滚,将两人同时绊倒,还使两人损失了两条手臂,接着,“轰”的一声爆炸,他就头脑一片漆黑……
从窗户射进的强光刺得他眼睛睁不开,窗外传来熟悉的叫卖声,还有好听的鸟鸣,天赐发觉睡在自己熟悉的小木床上,身上被炸的几个破洞很是好看,肯定是妈妈抱回自己的,又出去做生意了,她每天生意都不错,天赐感到兴味索然,想爬起来溜出去玩,可全身乏力,根本撑不起来,于是就在床上胡思乱想,首先想到的是上官红花色的内衣和纤纤的秀脚,还有那张似嗔非嗔的俏脸,天赐想着想着,竟偷着乐起来,“嗯,她到哪儿去了?”天赐自言自语,她肯定指上官红。
上官红此时正坐在一位富家小姐的闺房里,打开包袱,被丢在床下的小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原来上官红不喜欢住旅店,每到一个地方,就潜入一个大户人家,点上真正主人的穴道丢到床底下,暂睡一晚,这一脾气为她省出了不少麻烦。将珠子倒在桌子上,只有十一颗,这十一颗珍珠一模一样,翠翠生辉,发出蓝莹莹的蓝光,可应该是十二颗,上官红知道蓝珍珠在江湖上的分量,特意花了一锭金元宝购置了十一颗一模一样的蓝珍珠,一共十二颗,这中间的差别只有她最清楚,只有那颗真正的蓝珍珠才能发出七彩的光芒,在晚上她仔细辨认才能发觉这七种不同颜色的光。
上官红赶紧吹灭蜡烛,不错,那粒真正的蓝珍珠不见了,事出突然,上官红睡意全无,她想到了天赐,被她踩在脚下的男孩。
天赐原本叫红痣,因为他刚一生下来,额头就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红痣,他没爹,连他娘也不知道谁是他爹,他娘烦得要死,就随便给他取了一个名字——红痣,同行的艺妓说这个名字太俗,院子里的柳树正吐新芽,就姓柳,叫柳天赐,含天赐奇痣之意,将来定有一番大的作为,可柳天赐成天鬼混在妓院中,连燕雀之志都没有,还谈什么鸿鹄之志。
柳天赐躺在小木床上胡思乱想,突然白影一闪,床前站着一个人,正是他胡思乱想的上官红,烛光下上官红俊脸绯红,粉黛低垂,脸上总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秋波流转,柳天赐在天黑时都能看到她美妙绝伦的身材,烛光下上官红弹指欲破的粉面让他看得那么真切,柳天赐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孩,没有什么邪念,只感觉到特别舒服。
“姐姐,你真漂亮。”柳天赐脱口而出,他从小在妓院长大,见过不少风尘美女,可与上官红这个不带一丝红尘气息的绝世佳人相比,全是一堆狗屎。
上官红本是来索回那颗真正的蓝珍珠的,没想到这小男孩说了一句她从没听过的话。汴京的元帅府法度森严,等级分明,父亲的那些手下对自己只是唯唯诺诺,一直把自己当小姑娘看,从汴京到巴蜀再到杭州,一路上自己虽然一身男装打扮,别人只认为上官红是俊秀飘逸公子,因为男子之间只存在人中之杰的感觉,超然众人只是一种力量和气度,而女人就不一样,一个美丽绝伦的女人就如电一样耀人耳目,不管男女老幼都认识到这种美丽,何况上官红被迫离家出走,似乎自己被人遗忘,这声姐姐叫得那么遥远,又那么亲切,从未感到的适切、受用。
上官红怔在床前,恍若睡在小木床上,衣服破烂的柳天赐真是自己的弟弟。
“弟弟,你还痛吗?”上官红感情的泪水放纵奔流,触景生情而又情不能自禁,好像压抑多年的心情感化作眼泪夺眶而出。上官红的眼泪像一颗颗露珠滴在柳天赐瘦削的脸上,带着童贞稚气的脸上。
“姐姐,我很好,你怎么哭了?”柳天赐霎时觉得春光乍现,莺歌燕舞,一下子想坐起来,“哎哟”身体受伤使他重重地倒下去。
“扑哧”上官红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擦去掉在柳天赐面上的泪水。
“哦,小弟弟,把我的蓝珠子还给我。”上官红猛的一惊,差点忘了自己的来意。
“蓝珠子?”柳天赐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我吞了一颗蓝珠子。”
“吞了?不要逗姐姐,给姐姐啊!”上官红轻声嗔道。
可珠子柳天赐确是吞下去了,这仙女姐姐不就是求他给珠子,不管什么宝贝珠子,即使就是求他给自己养的无敌蟋蟀他也会给的。
“我真的吞了,不信你看,难受死了。”柳天赐飞快地撩起上衣,露出圆圆的肚皮,小手在肚子上按,见上官红还是不太相信地看着他,柳天赐急了:“姐姐,把你的剑借我,我取出来还给你。”
“姐姐信了。”上官红没想到小男孩这么倔,柳天赐于是将他怎样被迫吞了蓝珍珠的经过讲给她听,上官红听后一筹莫展,这真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姐姐,不要紧的,你剖开后又给我缝上不就得了。”柳天赐看到上官红面露忧色,更是着急。
“傻——”上官红摇摇头,爱怜地看着柳天赐,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表情,在父亲的眼里她刁钻蛮野,不带一丝大家闺秀的温柔气息,是个十足的野女孩,只有在柳天赐的眼里才是至高无上的仙女姐姐,才有这种思想和情感上的共鸣。
“弟弟”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嘿嘿”,窗外发出两声怪笑,这笑声似乎是将咽喉的声音给人硬生生地挤出来,特别刺耳。
笑声未停,小房间里已多出两个人,一男一女,这两个人太苍老了,男的脸上瘦削,黑药色,那眼色和嘴唇布满零乱的皱纹,像块桔皮凸起的前额有道很深的皱纹,像是鞭子抽打出来,眼睛细小黑黄,背佝偻着,枯枝的手上托着官印,漆黑的官印。女的脸上沟沟壑壑已被香粉抹平,黑白相间,宛如演戏的花脸,面带微笑,露出满嘴中的唯一一颗门牙,仿佛一根擎天之柱,支撑着那对厚厚的双唇,稀疏的头发上插满了缤纷的鲜花,手上拿着一个布袋。
“玉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这《夺魂心经》在这小子的肚里,快!玉娘,剖开这小子的肚子取出来。”老汉在房里手舞足蹈,如一个孩童,柳天赐和上官红的对话他俩全听见了,那颗使他俩梦寐以求的蓝珍珠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的肚子里,如何不叫他欣喜若狂?肚子对他来说是不在乎的,只不过是包珍珠的一个包裹,包裹可以撕开,肚子也可以剖开。
“金郎,不用心急嘛,这么丑陋的女孩子我从没见过,我俩先吃掉她的心再说吗。”被称作玉娘的老妇用手整理整理了满头的鲜花,嗲声嗲气地说,上官红听起来肉麻,柳天赐捂着肚子“嘿嘿”地笑起来。
这么老大不小还称什么“玉娘”、“金郎”,几千年才出的两个丑物还称仙女姐姐为丑女娃,八成是两个疯子。
但上官红知道她面前的两位老人就是江湖上人称“金玉双煞”的黑道魔头,金煞专食俊男的心,所使的独门武器叫“官印索”,外形看起来像个官印,尾部的机关有一条长链可以远打近攻;玉煞专食靓女的心,所使布袋伸缩自如,可大可小,另外还有长长的指甲,因为经药物浸泡,长年磨炼,锋利如剑刃,这两大魔头所创的“金玉裂心拳”更是令江湖中人谈之色变。以前上官雄曾经用来吓唬上官红的人物,世间不知多少少男少女的碧血丹心就被这两个魔头吞食!
玉煞左手整理满头的鲜花,右手暴长已伸到上官红的胸前,指甲自上而下的切来,上官红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胸前的衣服像被剪刀裁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咦?”玉煞面露诧异的神色,上官红只是怔在那里,并没有胸膛裂开的结果,她的指甲似乎碰到一张质地柔软而又无比坚硬的网,上官红的身上是穿着一件“天山藤甲”。这是一件武林至宝,是用吸天山雪水而长的千年老藤抽筋编成的甲衣,刀枪不入,是上官雄从天山派夺来的,但上官红还是感到胸前如剑剖般的凉意。
玉煞从未失手,没想到这玉面桃花的女娃子让自己大吃一惊,不由恼羞成怒,并拢五指向上官红的粉面抓去,上官红本能的往后一仰,她宁可挺出胸脯也不能让自己的面容被毁,可玉煞的枯手如影随形地追上来,上官红紧闭双目,绝望的惊呼一声,却感到凉意的劲风已离开自己的脸庞。
柳天赐躺在小木床上,看到老丑怪的手居然向仙女姐姐的脸上摸去,不知是什么力量使他一跃而起,拼命的抱紧玉煞的腰向后拉,这股蛮劲活生生的将玉煞拉得倒退一步。
“金玉双煞”最讨厌世间一个情字,不管是父子情、母女情、兄妹情,还是男女之间的爱情,如他俩间的恩爱之情一样简直不值一谈,虚伪做作,当她看到柳天赐舍生救上官红时,不怒反笑,这种阴森的笑声,令人头皮发紧。
“金郎,你看这小子多有情义。”玉煞两次受挫,不怒反笑,含情脉脉地看着金煞,把柳天赐和上官红放在一边,因为他们两人已知掌中的玩物,怎能逃得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哈哈。”上官红陡地笑出来。
“金郎,这女娃笑起来是不是很丑?”玉煞仍是含情脉脉地与金煞对视。
“真是可笑之至,你们连《夺魂心经》有几部都不知道。”上官红用手理了理云鬓,镇定自如地说。
人若处在绝境的时候,往往将最坏的打算和现实来赌一把,上官红这时只有赌一把——骗,能骗一时就骗一时。
“共有几部?”金玉双煞几乎是异口同声,《夺魂心经》只是江湖传闻的一部最高的武学秘笈,至于是什么样的东西,谁也没见过,所以上官红一语击中要害,谁也没见过的东西谁最先说,说得最自信,谁就最有权威。
“这部《夺魂心经》博大精深,共分十二部六十四篇,第一部是夺魂心经的精要和口诀,第二部嘛……”上官红的思想高速运转,居然将一部虚有的《夺魂心经》各部各章谈得绘声绘色。
“第十二部讲的是个‘无’字,即‘无为’、‘无我’、‘无境’、‘无情’,这是武学达到最高境界的四无功法,教人如何修炼得无情无义,无爱无欲,这十二部经书刻在十二颗蓝珍珠上,凡人肉眼是辨认不出来的。”上官红想想说说,越说越奇,越讲越玄,最后几乎连自己也觉得是那么回事儿。
“你俩肯定要问这十二颗珍珠在哪里,对不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正我和这小兄弟的性命都操纵在你手里,不妨全告诉你们:目前有十一部经书在这里,第十二部在这小兄弟的肚子里。”上官红说完打开包袱,蓝光四射,果然有十一颗晶莹透亮的蓝珍珠。
“照你这么讲,你是认得这珠上的经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金煞一见十一颗光芒四射的蓝珍珠,完全相信了上官红的谎言。
“就是龙尊本人也不可能全认识,何况我一个小丫头?不过前四部我还是识得。”金玉双煞不大关心珠的本身,而是关心识经文的人,上官红觉得目标在向自己一步步靠拢。
上官红刚一说话,突然觉得一片漆黑,人已腾空而出,伸手一摸,人已被装在袋中,似乎是由两个人抬着,好快的轻功,上官红隐约听见风声,这时的上官红心里反而感到坦然,因为她是金玉双煞心中唯一既有十一部经文又能解释经文的人,至于第十二部无情无义的经文,双煞避之若趋。
上官红心中默默祈祷小兄弟平安快乐,感到人万分困倦,竟在袋中沉沉睡去。
柳天赐躺在小木床上,恍惚又在梦中,房间里似乎弥漫着仙女姐姐的幽香,脸上还留着仙女姐姐的泪水,可他又明明看到仙女姐姐被两个丑怪装在袋子里抬走了,柳天赐多么希望自己也被装进袋子,那样就可以和仙女姐姐在一起,可以天天看到仙女姐姐,柳天赐死而复生反而觉得无限的怅然和伤感。
半梦半醒间柳天赐觉得自己被人猛地从小木床上提起来,人轻飘飘的感到凉风阵阵,“哎哟”,柳天赐被钻心裂肺的痛感惊醒,睁开眼睛一看,似乎是一片荒凉的坟地,他是被人重重摔在地下,面前站着一个少女,蒙面的少女,淡淡的月光下只能感觉到她眼睛里射出的怨毒寒光,姣好的身材在晚风中给人一种凄凉的意境。
柳天赐睡意全消,对面站着的红衣少女依稀感到有点面熟,但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少女恨恨地看了他一眼,飘然远去,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是谁的眼睛这么怨恨?将我带到这里干什么?难道又是什么该死的《夺魂心经》?……柳天赐躺在湿漉漉的地上,百思不得其解,动也不能动,喊也不能喊,他身上的定穴和哑穴被封,唯一能动的就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