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日的上午,赫梅蓝与武长春刚从鹿苑分手回来,走进自己的书房,小海棠就来通知她:“二格格,老爷有事要见您,在签押房里等着您呢。”
赫梅蓝一听,低声问:“老爷不高兴了?”赫梅蓝这样问,以为李永芳想找茬与她吵架,因为她在鹿苑多待了两天。以往,每次在鹿苑多待,李永芳就会找茬吵架。
“说不清。”小海棠也只能这样回答,因为刚才见到的李永芳脸是沉着的,分不清是在思索还是想发脾气。
赫梅蓝便没多问,来到了签押房。此时,正在思索的李永芳一见,客气地起身相迎:“小主子回来了。”
赫梅蓝也回以一笑。这是最好的一种回应的方式,接着又问:“可是有北京方面的消息了?”
“不错。”李永芳又指着桌上放着的一封厚度挺大的信道:“这是昨天深夜,我刚收到的金晓东的密报,他说魏忠贤自杀了,那个五彪之首、锦衣卫的头目田尔耕也被赐死,跟着魏忠贤上路了。”
赫梅蓝一听,先是大惊,接着又疑惑地问:“这消息可靠吗?”
李永芳朝赫梅蓝看了一眼,才苦笑着道:“应该可靠,他那封信写得也够长,够详细的,看着时,就像看话本小说似的。”
这太意外了,完全出乎赫梅蓝的预料,她失望地道:“真没想到,这个魏忠贤会这样无能。”
李永芳也叹口气道:“我也没有想到。”
赫梅蓝想了想:“现在看来,这个少年皇帝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无能。”
李永芳摸着下巴道:“这是肯定的,我们小看了这个皇帝,但是,他不笨,并不等于他很聪明。”
“你凭什么这样说?”赫梅蓝有点不信,她认为,这可能是因为李永芳曾对木匠皇帝死后的形势过于乐观,而局势的发展与他的预测完全不同,想找些理由来安慰自己。
“你先看看这小说似的密报,我再说吧!”
赫梅蓝用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把这份密报看完,思索了好一会,方才把目光投向站在窗边背着手,望着窗外的李永芳。李永芳像似后背有眼,马上转过身来:“都看完了?”
“看完了。”
“看出些名堂没有?”
“看不出,我的感觉没有指挥使那么乐观。”
李永芳一听,一面来回踱着,一面缓缓地道:“我也不是乐观,只是觉得现在悲观还早了些,我总觉眼下东林党一党独大,也非是件好事,这些人中,能把文章写好、能说会道的人不少,但是能够统兵上阵的人几乎没有。他们的容人之度,不见得比魏忠贤好到那里,甚至比魏忠贤更差。一个真正优秀的帝王,应该让两派保持平衡,相互钳制,以便驾驭。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大汗就做得极好,所以现在的大金十分稳定,而崇祯没这样做。要是他真聪明的话,应该留几个有能力的阉党成员,如田尔耕这样有能力的人,一面制衡东林党人,一面继续为他收集情报。田尔耕因为新皇帝放过他,让他继续效力,就会感恩戴德,为他卖命。而在密报中,田尔耕在他上台前,就以宗亲关系,通过田贵妃与他拉关系,为皇上暗中效命了,而这皇帝却兔死狗烹,没放过他。我看田尔耕作恶多端是一个原因,主因却是,崇祯觉得,这样做能够体现出他的大义灭亲。在我看来,这种做法是否出于一种轻率的表现欲还很难说。如果是,那就是性格上的缺陷,这种性格很容易导致出尔反尔,翻脸不认人。当臣子们知道他是这种性格的皇帝,很容易寒心。”说到这里,他停住脚步,朝赫梅蓝看去,问:“怎么,你同意我的观点吗?”
赫梅蓝思索了一会,才道:“好像有些道理。”
李永芳有些得意:“你能给予我这种评价,我感到十分满意。现在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注意到密报中的两个细节?”
面对这一提问,赫梅蓝先是一笑:“我没你那么聪明,只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这个皇帝当静王时,没有朋友。”
李永芳也笑了:“你谦虚了,你的聪明远胜于我。你能注意到这一细节,是否因为我也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
赫梅蓝倒也坦率:“有这个因素。”
李永芳又是一笑:“我觉得他在当静王时没有朋友,有可能是为了避免魏忠贤的加害,也可能是性格的孤僻,而后一种的可能更大。作为收集情报的头目,孤僻的性格不是坏事,至少是有利于保密,而作为一个皇上,这种性格就不是好事,这会让臣子与他保持距离,不容易做到君臣一心。咱们的大汗,就是因为天性活泼,喜结朋友,所以现在能做到君臣一心。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细节,你没有注意,就是他在当静王时,非常节俭,他的王妃平时都身穿布服,亲自下厨,而他自己每个月都要亲自查账,对于每一笔支出,琐碎的小事也不放过,什么事都要过问。如果当了皇帝,不去充分发挥臣子的作用,凡事都亲自过问,不肯放手,管得好自然是好,管不好,那就比不管还糟,我看他很可能属于后者。”
赫梅蓝又想了想:“我看,我们还不能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个少年皇帝会属于后者。”
李永芳马上道:“不错,所以我说的是可能,咱们没有矛盾。最后,我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了。”
赫梅蓝吃不准地朝他看着:“指挥使有何事,尽管吩咐。”
“眼下大汗正在本溪休养,但他多次催问北京形势,如今我仅把这份密报送交给大汗,恐怕不够全面,我想附一份分析报告,而这报告如何写得精练、明白,文采飞扬,让大汗看时觉得顺畅?你的文采远胜于我,所以我想我们是否能够合作,请你根据我的口述,把这份分析报告写好,以免影响大汗正在休养的好心情。”
赫梅蓝想了想才道:“遵命。”
赫梅蓝很快依据李永芳的口述,写了一份分析报告,李永芳看后大加赞赏,同样的事,文字水平的高低,看上去就大不一样。李永芳虽说文字水平不高,但对文字的鉴赏水平还是有的。次日,李永芳便派人将金晓东送来的小说般的密报及他的分析报告送到本溪的清河温泉。
皇太极当上大汗后首次来本溪泡温泉。在来之前,已经命令八旗各部进行了几次演练,做好了明朝当局一旦内乱,立即发兵南下的准备。密报与分析报告送到时,他正在午睡,是二福晋博尔济吉特替他代收的,她见皇太极睡得正香,也就拆开看着。皇太极极其信任这位聪明而有见解的福晋,专门关照,若他不在时,她可以代他审阅密报。这位二福晋虽然接过也看过,但若皇太极不问,她从不发表意见,她恪守着后宫不干政事的规定,这是努尔哈赤时期定下的规矩,即便皇太极要她发表意见,除非想得相当成熟,她才会发表看法。所以发表的看法往往见解独到,切中要害。皇太极曾夸奖说,若她是个男人,可以成为成吉思汗、忽必烈这样的英明大汗与皇帝。
当她坐在皇太极的屋内,刚把密报与分析报告看完,皇太极醒了,博尔济吉特便把密报与分析报告递上,告诉他这是李永芳派人送来的。这几天,皇太极一直在等北京方面的消息,他看完后,眉头拧起,心情也变得压抑。显然,这与他的期望背道而驰,当他把分析报告也看完后,依然郁闷,思索良久,方才问起一旁的博尔济吉特:“二福晋刚才也看了这份密报与分析报告,你觉得分析得有道理吗?”
博尔济吉特很肯定地道:“奴婢觉得很有道理。”
皇太极发现以前向这位二福晋提出类似的问题时,从没像今天回答得这样肯定。他知道,这是博尔济吉特见他怀疑这种分析才如此肯定,为的是让他保持耐心,继续等待。他知道自己有急于求成的毛病,今年五月,兵败宁锦的根源就在于急于求成。对此,博尔济吉特曾委婉地指出,所以,当他听了博尔济吉特这样果断的回答,心情豁然开朗,笑着道:“二福晋这样说了,朕就放心了。”接着他又想起什么:“这分析的意思是李永芳的,可是不像出自他的手笔,他的文字功夫一般,而且常写错字。”
博尔济吉特也笑道:“大汗真是心细,奴婢也有这种感觉,奴婢似乎感到这是由李永芳述说,赫梅蓝整理出来的。以前赫梅蓝曾给奴婢写过信,奴婢熟悉她的文风。”
皇太极一听笑道:“要是赫梅蓝不是我的侄女,而是我的儿子,那我一定会把大汗的位子传给她。”
说罢,他便给李永芳批了回复:分析很有道理,文笔很有文采。
李永芳收到回复,异常得意地对赫梅蓝道:“小主子,大汗真是绝顶聪明,无人可及,他知道了那份分析报告是咱俩合作写的,不然他不会夸奖文笔很有文采。”
尽管赫梅蓝的心中十分得意,但她还是说:“大汗把‘分析很有道理’放在首位,我不过是附骥而已。”
武长春与赫梅蓝在鹿苑分手的次日,顶风冒雪地去了喇嘛庙,从那后墙裂缝内取出田尔耕的来信,钻进附近林内拆开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这显然是一封绝命信。田尔耕在上面仅写了短短的一段话:“长春兄,小弟即走,长春兄日后可与骆指挥使直接联系,望兄长在骆指挥使的督导下,为收复辽东、驱逐鞑虏再立新功。别了,弟尔耕。”他回过神后,疑惑地想:这老兄不是说,他与田贵妃是同宗本家,他早就通过这层关系,开始疏远魏忠贤,与新皇帝拉上关系了吗?看来这位老兄还是因为过去坏事干得太多,新皇帝为了立威,想放过他也办不到……
武长春这样想,是因为知道田尔耕坏事做得实在太多,客观地说,他做过好事,但他所做的好事肯定是功不抵过,眼下的结果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想过田尔耕,自然要想到自己,没了这个靠山,那还留在这儿干下去吗?他知道骆养性是骆思恭的儿子,是典型的官二代。武长春对骆思恭十分敬佩,觉得此公清正廉洁,从不滥用职权,以权谋私,是历代指挥使中声誉最好的一位。但对骆养性一直没有好感,他们是同龄人,有过交往,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个有些小聪明的花花公子,只是父亲管束严厉,不敢放肆。武长春没料到新皇帝居然会把此人放到如此重要的位子上。看来新皇帝是想当然,觉得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的优秀品质必然会遗传给儿子,所以让他继承父业。
武长春在回营的途中还一路想,是否应该急流勇退,回关辞职,带着哥哥退隐江南?他知道现在赫梅蓝绝不会与他私奔。继而又想,骆养性知道自己与田尔耕的关系不错,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他刚刚上任,想放三把火时,自己就打退堂鼓,他就会把自己看成是田尔耕的死党,存心与他作对,岂会给自己好果子吃?想到这里,武长春还是决定暂且等等,观察一番再说,何况这儿还有一个赫梅蓝。但他还是非常关心北京的形势,于是,在与赫梅蓝幽会前,让赫梅蓝陪他一起喝点酒。赫梅蓝没有酒量,但是为了讨好他,有时也会顺从地喝上一点,不过绝不会喝醉,他还必须把想打听的话,埋伏在绵绵细语的情话中,此时的赫梅也不容易中计,只是偶尔透露出一些信息。今天,他发现赫梅蓝特别高兴,这是因为她受到皇太极的表扬,外面又下着大雪,天气特冷,所以在陪酒时多喝了几杯,下到温泉便感到格外温暖。武长春的绵绵情语,很快让微有醉意的赫梅蓝完全丧失警惕,少有地做到了有问必答。
“小蓝,你知道吗?今天你真像一朵水中盛开的芙蓉。”
赫梅蓝虽然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但她毕竟是个女人,有着女人共同的弱点,就是明知这是俗不可耐的套话,但也百听不厌,来而不拒。她故意嗔了一眼,然后妩媚一笑道:“言不由衷。”
“我觉得你今天的心情特好,肯定有什么好事。”
“我又没有写在脸上,你怎么知道?”
“用不着写在脸上,只要你写在心里,我就能看到。”
“那就猜猜,我在心里面写了些什么?”
“北京方面要乱了,你八叔可以趁机南下,入主中原,你可以跟我私奔江南,做一对恩爱夫妻,白头偕老了。”
然而,赫梅蓝听后却长叹一声:“你看错了,我跟你私奔的日子看来还得推迟。”
“那你为何会这样高兴?”
“我也没有特别高兴,只是我没有想到,我八叔居然能看出李永芳送上的一份分析报告,是我帮他修饰整理的,我并不觉得此文的文笔如何,可是八叔却批道,分析得好,文笔亦好。这实在是出于我的意料。”赫梅蓝这样说,是想让最心爱的人分享她的高兴,不然,她总有一种锦衣夜行的感觉。武长春早就觉察出这一点,于是故作意外地问:“这老秃子怎么想到让你来替他整理修饰分析报告?”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绝对不能处传,对谁也别说。”
“你不放心,可以别说。”
“对你不放心,我会想与你私奔吗?我只担心,你的嘴不严,透露给其他人知道后,那就麻烦了。”
“你怎么忘了,我也管理过机要。”
武长春这么一说,赫梅蓝开了闸,把密报的内容与李永芳的分析,十分详尽告诉了情人,武长春表情上没有变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他心中却像地震似的,除了密报内容的丰富,细节也不放过,李永芳的分析很有说服力,让他更为震惊的是,李永芳通过何方神圣弄到如此详尽的情报?这肯定是个埋藏极深、交易极广、活动能力极强的细作所为,这个细作不除,对于明当局来说威胁太大,他当然想知道这个细作是谁,于是就以玩笑式的口吻问:“这是锦衣卫的新头目,还是那少年皇帝幕僚里的首辅向你提供的情报?”
武长春这样问是失策的,这引起了赫梅蓝的警惕,她倒不是怀疑武长春对后金的忠诚,而是担心他会无意泄漏出去。
金晓东死而复生,继续在北京潜伏的事,被李永芳列为头号机密。除了她,就连皇太极也不知道,这是因为皇太极没问,李永芳也就没说,这一瞒上,是因为李永芳对皇太极的亲信也不是个个相信,所以对赫梅蓝也做过提醒,要她保密。赫梅蓝是想起李永芳的提醒才说起假话:“这我倒不太清楚。”她的警惕还有保护武长春的意思,万一武长春泄露出去,李永芳必然要怀疑是她透露给武长春,这样他就势必要对武长春使毒招儿。
武长春一听赫梅蓝说不清楚,明白了她清楚也不会说,也就没有再问,对他来说,今天是近来收获最大的一天,因为他了解了后金的核心机密,可以向自己的新头儿报告,以此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他希望形势的发展与李永芳的分析预料完全相反,只要连续错判,李永芳就会失去皇太极的信任。于是,他写了一密报给骆养性,告诉他后金对北京的形势了如指掌,这说明在北京的细作潜伏得很深,而且收买了掌管机密的人,希望新头儿密切注意,深入追查,同时,他还对骆养性说,他曾把皇太极制定的部分“天龙策”密报给田尔耕,希望骆养性能找出来看看,看后一定能对皇太极的战略构想和阴险狡诈有更深入的了解。
收到密报的骆养性看后却认为武长春净说空话,不予重视地扔在一旁。他没时间,更没兴趣去看什么“天龙策”,现在他正忙于“打虎”,也就是根据新皇帝的意思,把大小阉党彻底从朝廷内清除出去。自从他握有调查判定老虎的大权后,马上成为红人。除了谁都知道的魏忠贤的五虎五彪与十孩儿外,其他的小老虎、苍蝇级阉党的命运完全由他定夺。于是这些人就纷纷地找关系,通门路,向他行贿,求得宽恕,他是照单全收,收入颇丰。他父亲在位时,他就觉得父亲过于清正,下台时除了得到一张木匠皇帝做的躺椅外,几乎一无所有,如今绝不能学他父亲。他深深懂得权能变财、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道理。
武长春一直在等骆养性的回复与指示,两个月过去,竟然杳无音讯,他从傅英那儿得知骆养性正忙于打虎。就在他陷于失望时,从傅英那儿得到一个让他感到欣慰的消息,那就是崇祯准备重新启用孙承宗这样忠诚实干的老臣,他想,既然崇祯能想到孙承宗,那就一定会想到击败过努尔哈赤、皇太极,被皇太极视为头号对手的袁崇焕,他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袁崇焕带着完全失望的心情回到家乡广西梧州藤县的白马村,他的祖籍是广东的东莞,祖父从东莞迁居此地。他家对面是宽阔的濠河,祖父与父亲过世后,葬在濠河的对岸。梧州被人称为两广门户,也是重要的水陆码头。当年他离家从政时,亲手栽种了一棵榕树,榕树的特点就是主干边上会长出许多气根,而且特快,一去十年,回来时这棵榕树已经气根无数,树冠如盖,覆荫了半个院落。
回乡的生活是平静的,但他思绪却无法平静,一直还心系辽东,思念北疆。他没有儿子,只有一女,此女嫁给了他的部下祖大寿的儿子,没能随他一起回乡。这是他思念的原因,然而,更重要的是无法摆脱那血战疆场的回忆,那种壮志未酬、报国无门的愁绪始终缠绕在心。他盼望着有一天会发生奇迹,重返疆场,完成那收复辽东的未竟之业。但他是现实的,清楚地知道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只要那老太监掌权,他就没有这种机会,而那老太监身体特好,很可能活得比他还久,他悲观地认为,自己的下半世只能在家乡当隐士了。他在为官时十分清廉,没有积下多少钱财,回来后日子过得不算宽裕。其实,他想过好日子并非太难,因为他的家乡出了很多有钱的富商,但是当官的名人不多。他是梧州地区明朝以来唯一官至巡抚、统兵数万的封疆大吏。慕名求字、开出天价润笔费的富商很多,但他宁愿简朴度日,把时间花在看书、钓鱼上,也不轻易给人题字。他迷上钓鱼,当起渔翁,是想让自己能够入定静心,净化灵魂,把功名看淡。他刚回家时,总是难以静心,以致入夜经常失眠,这是他在戎马倥偬时也不曾出现过的现象,却在辞职回家后出现了。
为此,袁崇焕还专门写信向孙元化请教,他家离澳门不远,孙元化便让一位去澳门的传教士拉菲德尔给他带来一本《圣经》,说是《圣经》能让人静心,净化人的灵魂,但他仅翻数页就看不下去,觉得《圣经》比《佛经》还要难读,后来还是受到一位老朋友的启发,河边垂钓。这位老朋友名叫骆重祥,自称是唐朝四杰骆宾王的后代,骆重祥长他十岁,两人却是同学,一起参加过乡试,因为一直不第,而弃功名从商,最终成为事业有成的商人。骆重祥做的是海外生意,长年漂泊海外,最远到过《天方夜谭》中的天方,也就是中亚的阿拉伯。他见多识广,喜欢藏书读书,是个典型的儒商。海归后一直处事低调,藏富不露。他信佛,暗中给寺庙捐款不少,但却很少进庙烧香,觉得心有佛祖就可以了,何必经常去打搅佛祖?他也做了不少善事,造桥修路,却不肯张扬留名。喜欢垂钓,却不是为鱼,而是觉得坐在河边的树荫下,望着缓缓流淌的绿水,远处画一般的青山,偶尔再看一眼谜一样的浮云,那是人生的一种享受。当他得知老朋友袁元素辞职归乡后心境难平,经常失眠,便劝他到河边垂钓。并说,这可以让自己心静如水,人淡如菊。
于是,袁崇焕便听从老朋友的建议,开始独坐河边垂钓。果然发现,这比读《圣经》与《佛经》更能养性。然而,当他接近心静如水、人淡如菊的意境时波澜又起。因为木匠皇帝突然驾崩,天启变成了崇祯,袁崇焕又闪出了重赴疆场、再建功业的念头。但他得知新皇帝是个不满十八的少年后,念头又被打消。在战场上,他总是用逆向思维思考问题,而对这位新帝,他的判断却是常规的思维:一个毫无从政经验的少年皇帝,岂能对付那精于权术、阴险凶残的老太监呢?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听到少年皇帝铲除了魏忠贤的传闻。当时,他还不敢相信,那天正下着大雨,他居然不顾雨大,撑起雨伞,赶往县署要来邸报一看,方才得以证实。这让他改变了对这位少帝的看法,认为这是天佑大明。在这内忧外患的关键时刻,竟然出了一位聪明果敢的少年皇帝,大明将是中兴有望,那种兴奋是回乡以后不曾有过的。自此,他虽然还是坚持钓鱼,但是心态变了,一直在想是否能得到新皇帝的重新启用,让他完成平定辽东的未竟之业。但他深入一想,又有些泄气,觉得重新启用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当初辞职并非全是魏忠贤的因素,不少东林党人的上书弹劾也是重要原因。当时他觉得自己的处境如同一句俗语:“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他不是东林党人,如今阉党毁灭,东林党得势,这些得势的东林党人岂肯让他重新复出?何况自己出于无奈,曾给魏忠贤建过生祠,如果东林党人想要对他发难,这就是公开的把柄,想到这儿,袁崇焕就完全泄气了。
今天,袁崇焕正坐在河边垂钓的时候,身旁出现了骆重祥的身影,但他居然没有发现。骆重祥站了一会,发现水面的鱼标在不断下沉,袁崇焕还没动静,半睡似的坐着呆思,便道:“元素兄……”
袁崇焕这才被惊动似的抬眼一看:“逢吉兄……”骆重祥的字为逢吉。
“鱼儿上钩了。”骆重祥笑道。袁崇焕朝水面一看,赶忙起杆,只见一条肥硕的鳜鱼被拎了起来。他把这条鳜鱼从鱼钩上摘下,掂了掂,高兴地道:“这鱼起码有两斤多,我还是头一回钓到如此大的鳜鱼呢!”
“刚才元素兄可是在学姜子牙,等待着周文王?”骆重祥有着过人的眼力,他一来就看出了袁崇焕的心思。
“你认为当今的新皇帝是周文王?”袁崇焕笑着反问。
“不是,但我认为,你被重新启用的可能性很大。”骆重祥说着,在他身边坐下。这让袁崇焕感到意外,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骆重祥虽然与他是知心好友,但是从不主动谈及政事,更不喜欢听他谈兵论道,正因如此,有时还会故意地回避他,为的就是让他少谈这些,适应平淡的生活。今天骆重祥的破例,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袁崇焕朝这位老友看了一会,才道:“我同意逢吉兄的看法,咱们的新皇上不可能是周文王,但他能把树大根深、精于权术的魏忠贤处理了,可见他也是极有本事的皇上,我觉得他能把权用好,大明就中兴有望。”
骆重祥笑道:“你是我可以无话不谈的老朋友,所以我就直率地与你说,对于咱们皇帝来说,想要除掉一个阉竖,凭借手中的权力即可,用不着十分聪明。魏忠贤所以能不可一世,骄横跋扈,完全是因为有天启皇帝当他的靠山,没了这靠山,那他就什么也不是。”
袁崇焕也是聪明人,略一思索,便赞同地一笑,方才问道:“那我就想问一声逢吉兄,如果咱们的新皇上真的召我重返沙场,你看我是去好,还是不去为好?”
骆重祥那双深沉的眼睛朝他看了一会,才道:“我说不去有用吗?你是那种处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人,只要皇上一招手,你就会二话不说地应诏前往,你虽然钓了几天鱼,但你永远成不了平淡生活的渔翁,你是注定要轰轰烈烈地度过一生的那种人,你说我说的是吗?”
袁崇焕长叹一声道:“你说的也许是吧!”
“不是也许,而是肯定!”骆重祥马上接了一句。
骆重祥的预测没错,两人在濠河论道的三天之后,北京的圣旨到了,崇祯召袁崇焕速去北京,将有重任。袁崇焕表面上十分平静,心里却十分激动,他去北京,可以走水路,也就是从珠江北上,通过秦渠,进入湘江,直达长江,然后再下扬州,沿大运河北上,直抵京城,这样走舒服得很,但是速度很慢。他对新皇上能这么快就召唤他十分感动,所以决定乘车骑马,沿陆路走,这样他可以提前一半的时间到达北京。
临行前,骆重祥为他饯行时,袁崇焕又问这位挚友有何忠告,骆重祥道:“元素兄是那种无欲而刚的人,可是当下大明的朝廷内,可能很难容得下这种性格的人,你不要忘了,你的命运、事业是否成功,完全掌握在皇上的手里,如果你发现,你对皇上不能了解,捉摸不定,我看还是早点回来,与我一起当个渔翁为好。”
袁崇焕觉得有理:“小弟一定牢记逢吉兄的话,希望这句话能助小弟逢凶化吉。”
已经到了夜晚亥时,李永芳从签押房里回到自己的卧室开始泡脚,最近他一直不能安睡,这时收到了北京方面的情报:崇祯决定重新启用辞职回乡的袁崇焕。他将情报向正在清河疗养的皇太极报告后,皇太极责令他尽快拿出对付袁崇焕的方案,为此,他不断喝茶,日思夜想,办法没能想出,却因用脑过度而开始失眠。那位陪他上床的老妈子不知从哪儿听说,脚是人的第二心脏,要是每天晚上泡脚,有助改善睡眠,这叫足浴。于是他便开始足浴,这老妈子在服侍男人方面还是很有功夫,选择的是一种高脚木桶,端来的热水温度刚好,等脚泡过之后,她在脚上的穴位轻轻搓揉,让李永芳舒坦上床,但他睡意刚到,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指挥使……”
这是马子腾的声音,李永芳知道,要在平时,这小子多半沉湎在打牌赌钱上,没有大事绝不会找他。
马子腾进来后,李永芳下床坐下,老妈子立即端起木桶退了出去,李永芳规定,无论他在哪儿谈论公事,她都必须离开。
老妈子一离开,马子腾就兴奋地道:“小的刚刚得到消息,宁远发生了兵变!”
李永芳一听,也变得兴奋:“这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这是黑老三派人捎来的密信。”马子腾说着,把一封密信交给李永芳。黑老三是袁崇焕辞职后,李永芳派去潜入宁远的细作,他在宁远开了一间客栈,以此为掩护收集当地的情报。李永芳专门授命马子腾负责与他联系。这黑老三姓宋,名世昌,自称是《水浒传》里宋江的后代,因他面皮黝黑,排行老三,所以被人称作黑老三。他只是粗通文墨,所以密报中错字很多,文理也欠通顺,但是意思还能写清。黑老三在密报中说,因为宁远军方四个月没有发饷,自从袁崇焕离职,明军一些当官的克扣军饷的痼疾又死灰复燃,积怨已久的士兵们终于忍耐不住,发动兵变,为首是杨正朝与张思顺。宁远的守军共有十三营,两人与几个营长及士兵头领歃血为盟,鼓动士兵包围了巡抚衙门,把巡抚毕自肃、总兵朱梅捆起后架到谯楼,责令他们马上发饷。巡抚、总兵表示没钱,发不了,即遭士兵痛打。目前十三营中已经有十二营的士兵参加了兵变,唯有一营没动,眼下事态还在进一步发展……
李永芳看完密报,略一思索,果断地对马子腾道:“你快去库银领三百两银子潜入宁远,让黑老三加紧对杨正朝与张思顺策反,我马上去大汗那儿报告,建议大汗立即出兵,予以接应。”
马子腾答应一声离去后,李永芳睡意早无,异常兴奋,觉得这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因为重新启用的袁崇焕肯定会被崇祯派往宁远前线,能在袁崇焕到达之前拿下宁远,袁崇焕再想夺回,那将是白日做梦。清河离沈阳有两百多里,骑马需要一天的路程,他急于见到皇太极,于是不顾风高夜黑,当即策马驰行。他也够快的,赶到清河时天还没有大亮,他不想过早地打搅皇太极,只能站等在行宫门口。
说来也巧,因为昨天睡得太晚,平日早起的皇太极,天亮后还在睡着。他是睡在二福晋的屋里,二福晋醒时见他睡得正熟,先起床了。就在她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化妆描眉时,小太监进来报告,说是李永芳求见,而且在大门口站等了一个时辰。她听后马上把皇太极叫醒,皇太极醒来坐起时,看着博尔济吉特,微笑道:“朕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已经拿下北京,与你一起坐在紫禁城的太和殿上。”
博尔济吉特笑道:“李永芳来了,他已经在门口等站了一个时辰,看来,他是给大汗带来梦想成真的好消息了。”
皇太极一听赶忙起身,匆匆洗漱后就身着便服去议事厅接见李永芳了。皇太极有着领袖的气质,从不喜怒于色。虽说,李永芳的最新消息让他振奋,但他还是冷静地思索片刻,平静地道:“这是个好消息,朕马上拨你一千人马赶往石门堡,注意锦州动态,同时,你下令潜伏在宁远的细作,一定要在袁崇焕到达前策反成功,千载难逢的机会定要抓住。”
石门堡地处后金的最前线。李永芳立即起身道:“遵旨!”
昨晚赫梅蓝住在鹿苑,今天上午方才回来,她刚进屋,小海棠就说:“老爷有事,昨晚就外出了,临走前关照奴婢,他在机密室里给你留了封信。”赫梅蓝便来到机密室,见到桌上果然有一封信,拆开一看,只是简单地道,他有要事急需处理,请她代为收阅送到的情报,若有重要情报可直接递送大汗。至于去了哪儿,去干什么,要去几天,他都没说。而赫梅蓝知道,李永芳是事情越重大,关照越简单,对她不说的事,肯定极其重大。现在她得找些理由来糊弄武长春,因为她既不能失职,又不能让情人不快,但她想了许久也没找出办法。
两天后,武长春刚要离开神机营,前往鹿苑幽会时,接到赫梅蓝的一张便笺。这是由小海棠交给周小旺,再由周小旺转给武长春的,内容是今晚别去鹿苑,理由是她身体不适,需要休息,等过几天会在鹿苑好好地犒劳他。武长春已经在昨晚接到傅英密报,知道了正在清河,本该回来的皇太极,突然改变主意留在清河,而且还秘召了几个贝勒前去清河行宫,显得相当诡秘,同时,好像有部队在暗中调动,傅英马上进行打听,但是至今没能打听到其中原因。现在,武长春接到这张便笺,马上把两件事联系起来,断定要有大事发生,于是立即命令周小旺去小海棠那儿打探。很快,武长春就得知李永芳出差了,临行前还特为关照,出差的事,谁透露出去就砍谁的脑袋。李永芳出差前也给赫梅蓝留了一张便笺,什么内容不得而知。赫梅蓝毫无不适的迹象,这让武长春认定,李永芳是去执行一次绝密的任务。经过缜密的思索,武长春决定亲自去都护府走一趟,一是解开李永芳此行的秘密,二是看看是否能从机密室的存档中了解到潜伏在北京的天才细作到底是谁。为此,他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让周小旺把担任警卫的头目灌醉,到了子时,打开后门,放他进来。他最有可能遇到的是小海棠,但他相信小海棠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说。机密室离赫梅蓝的卧室最近,庆幸的是,前天晚上两人幽会时,赫梅蓝十分给力,夜里定会好好休息,养精蓄力。同时为了以防万一被她发现,他还精心准备了一番假话。
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子夜时分,武长春便带着那把一直秘藏复制的钥匙,潜到都护府的后门。门是虚掩着的,他便推门而进。然而,等在门后的周小旺拦住了他,轻声告道,赫梅蓝的屋里亮着灯光,她还没睡。武长春想了想,估计她是弄到一本好书,看得入神,方才没睡。武长春对她太了解了,知道她嗜书如命,拿起一本好书,不到累得看不动时不肯休息。他略一迟疑,还是决定冒险潜行。
当武长春走进通往机密室的过道时,发现周小旺说得没错,赫梅蓝的屋内亮着灯光,他便贴近门口,透过门缝朝里一看,发现她果然捧着一本书入神看着。他断定看得入神的赫梅蓝绝不可能发现有人会潜入由她执管的机密室,便从容转身,来到机密室的门前,掏出钥匙,将门拨开,悄然而进,然后用硫黄制成的引火器点起一支小蜡烛。一般人点火均用火镰击打,声音很响,而他所用的硫黄制成的引火器,极像后世的火柴,不但声音轻,而且非常方便,这是锦衣卫研究部门的一项新发明,因为属于鸡鸣狗盗的奇巧淫技,严禁在在民间推广。以前武长春向赫梅蓝交接机密时,已经掌握了她是如何将文件分类,所以,来到千屉柜前,很快从一个抽屉内找到几份最新的密件:一是黑老三有关宁远发生的兵变的密报,他马上推测出李永芳是去指挥策动兵变。二是一份北京送来的密报,说是崇祯已经决定重新启用袁崇焕,诏书已经发出,估计袁崇焕不日可以抵达北京,但是这份密报没有留名,而且一眼就可以看出密报是抄录的,原稿肯定被销毁了,而这重抄的笔迹极为熟悉,那是赫梅蓝的手迹。武长春专门受过手迹认对的训练,何况这是情人的手迹。他又接连翻阅了几份北京的密报,发现全都是抄录存档的,不免恼火地想,这老家伙也够狡猾的,生怕有人能从这笔迹中识破谁是那个天才细作,方才誊抄后马上销毁。他是带着遗憾离开机要室的,出门后,朝隔壁一看,赫梅蓝的卧室里还亮着灯光,他又贴近门缝朝里一看,赫梅蓝还在看书呢!那种专注的神态表明,她已经融入书中的意境,这种神态十分可爱,看着让人留恋。但他不敢多看久留,而是鬼影般地溜了出去。
等到走在路上,冷风一吹,刚才那种紧张情绪消失后,武长春猛然想到,李永芳如此警觉,显然是在防着他,说明至今对他还不放心,这会不会是金晓东还活着,所以担心金晓东的笔迹被他认出?因为除了李永芳与赫梅蓝,唯有他才熟悉金晓东的字迹。不然为何要把原稿销毁呢?他反复思索后,认为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想到这里,他觉得今天晚上的冒险非常值得。同时,兵变的消息又让他极度担心,他相信如果袁崇焕能够马上赶到宁远,以他的能力平定兵变不成问题。但以那份北京的密报推测,袁崇焕还在路上,再快也得十天后才能到达北京。那时,宁远的兵变多半已经不可控制,让这老秃子得手了。如果宁远丢失,复出的袁崇焕必将处境艰难,收复辽东更是遥遥无期。出于职业的责任感,武长春回到营内,还是写了一封密报,次日又直接召见了喇嘛庙里的细作,命他设法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北京。
袁崇焕只用了四十多天就从边陲广西赶到了北京,要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多月。进城时虽是初冬,天气却温暖异常,宛如中秋,这是十多年来北京不曾出现的现象。让他意外的是,他一进西四的驿馆,就有一位太监等候在那儿,领他进宫,马上去见崇祯。可是,还没走到皇宫就风云突变,气温骤降,呼啸的北风把北京的道路刮得尘土飞扬,而袁崇焕是穿着单衣前往皇宫的,他来自四季无冬的岭南,这种突变让他打了一个寒战。他在乾清宫的门口遇到了迎候的王承恩,这位太监中的一把手、崇祯的秉笔太监说,他是奉皇上之命专此伫候,皇上正在处理公务的平台等着呢!这让袁崇焕十分感动。更感动的是,当他来到平台,见到崇祯时,刚写完诏书的崇祯立即起身,他发现天气变冷,寒气逼人,马上注意到袁崇焕的衣着单薄,立即叫太监拿来一件锦袍,亲自为袁崇焕披在身上,然后请袁崇焕坐下。
袁崇焕是个性情中人,极易受到感动,那种幸遇明主的感受,让他涌起一股暖流。崇祯把那份刚写好的诏书让太监交给礼部,命礼部传告天下后,方才坐下,长叹道:“朕今天刚才得知陕西大旱,饥民中居然发生了人相食的惨事,这都是朕的罪过,所以朕专门写了一份罪己诏,以求天帝原谅,让天下百姓免受饥饿的煎熬。”
袁崇焕一听,这位明主又给他留下了慈悲的强烈印象,想到自己能遇到这位既开明又慈悲的明主,真是三生有幸。袁崇焕与朱由检是首次见面,今天仔细地打量了这位少年皇帝,发现他面色有些苍白,神情有点儿忧郁,身体也不算好,看上去比实际龄要老成得多,说话时还不时地轻咳一下。袁崇焕心想,皇上这么年轻,却要管理偌大的帝国,压力之大可以想象。
“朕没有想到,袁爱卿万里奉诏,仅用了四十多天就赶到了,真是忠勇可嘉,朕以为你最快也得两个多月才能到呢。”崇祯说得很亲切。
“陛下又给了微臣报国效忠的机会,臣深为感动,很想早一点见到陛下,而臣一直对江川地理比较熟悉,所以走的是近路,也就早到了几天。”
“朕还为静王时,听得袁爱卿仅率不到两万之众,在孤城无援的绝境中,击败了满酋的十三万大军,当时朕听到这个消息后兴奋地开怀痛饮,当天都喝醉了,睡了两天两夜,这是朕首次,也是至今唯一的一次醉酒。”崇祯说得那么兴奋,一改刚才的老成,此时才会让人感到他还是个有着激情的少年。
袁崇焕没想到这位少年皇帝会为自己的胜利喝得大醉,便谦虚了几句:“这次大胜是天佑大明,将士们浴血奋战,置生死于度外,微臣仅为一介书生,只是抱着不胜则死的决心而已。”
“爱卿谦虚了,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爱卿是难得的将才,没有爱卿这样的将才,宁锦防线再坚固,也挡不住满鞑子。如今满鞑子占据辽东,虎视中原,亡我之心不死,而我大明有近亿臣民,只能退守辽西,如今辽东已经失守了十多年了,辽民涂炭,这实在是大明的耻辱。辽东是二祖宗创下的基业,朕要是在位时不能收复辽东,岂对得起二祖宗?袁爱卿认为,我们需要多久才能够收复辽东?”二祖宗就是明朝第三个皇帝朱棣,先前是占据北京的燕王,本来这皇帝不该他当,他是以清君侧的名义,从他侄儿手里篡得帝位后,又以天子该为万民守边的理由,从南京迁都到自己的大本营北京。为了北京的安全,他又夺回被异族占据了四百多年的辽东。
袁崇焕一听,拿出了早在途中反复思考、利用晚间休息时间写好的一份言简意赅、十分具体的奏折,内容是巩固宁锦,训练一支敢于野战的关宁铁骑,配备新式火炮,然后同后金决战。他向崇祯递交奏折时,信心十足地道:“这是微臣在路途中想好的方略!如果陛下给我放手去干的权力,预计五年辽东可平,全辽可以恢复。”
崇祯当即看完奏折,非常高兴:“好,爱卿的方略朕觉得可行,朕可以让你放手去干!”说罢,又立即下诏,任命袁崇焕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使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这可是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之位,虽与经辽使同级,同为二品,但是权力更大,除了皇帝,谁也管不了他。崇祯这一决定也是有些冲动,因为他觉得与这位能臣谈得十分投机。此前,对于辽事,他也征求过包括孙承宗在内的有着丰富经验的老臣,他们都觉得当前首先是保住辽西,至于何时能收复辽东,回答得都十分谨慎,一致认为要等适当时机,而何时才算适当,都没说清,不像袁崇焕回答得如此干脆,让人听了舒服。老臣们的话让崇祯有些失望,而袁崇焕的话,让他充满希望,这是他即兴委任袁崇焕的主因。
虽然,这位皇上对袁崇焕的言听计从、信任之专、恩遇之隆,实属罕见,但袁崇焕起身谢恩后,还是道:“陛下如此信任微臣,微臣感恩不尽,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只是上任之前,还有三点担心。”
崇祯一听,马上问道:“有什么担心,爱卿尽管直说。”
“微臣的担心,一是朝中的大臣对微臣的不信任;二是敌人的挑拨离间,散布谣言,据微臣所知,北京城内就有专门制造谣言的细作,微臣以为不能不防;三是现在军中稀奇古怪之事极多,不可能事事都查究明白,微臣以为有些事不能按常规处理,做得四平八稳,面面俱到。总而言之,微臣不顾自己性命,完成陛下的使命,小事情请陛下不必理会就好。”
袁崇焕觉得这些话非得事先说明,他在朝廷里待过几年,深知君臣关系的微妙,朝臣们的恶习与军中的积弊,这些都可能被敌人利用,所以才不放心地坦诚道出。崇祯听后,非但当即表态可以放手让他去干,还授予他一把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以示对他的信任。
这天他们一直谈到深夜,崇祯还设便餐招待了袁崇焕,这顿便餐的节俭也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仅为两荤两素一汤,在中国,崇祯是最早提倡四菜一汤的皇帝。进餐时,崇祯还说当他听说陕西大旱,饥民们以树皮草根果腹,他已多日吃不下饭,今天听了袁崇焕这番令他振奋的话,方才有了食欲。这话一出,更是让袁崇焕感动,他觉得遇到这位中兴之主,大明振兴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