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博将下毒之事委托给蓝远,一来是因为他们同属一帮,比较容易成事;二来,是他可以将蓝远卷进事件中,避免他独善其身,从而让擎苍内部产生猜忌;第三,自然是探查他是否会耍诈,整件事是否是一个他同沐以泽设的局;第四,就是借机将另外一物交予他,利用他的野心,借刀杀人。可燃之毒,离了沐汐月毫无用处;无解之毒,对于他们夫妻,更加不放在眼里。一举数得,这一仗,一旦开始,赢的人便是慕容博。
食物里的毒可防,空气里的毒防不胜防。
天微亮,蓝远就已派人前往沐以泽所在之地,以传递消息为名,伺机动手。
“沐舵主,属下奉命来报,今日午时,蓝舵主会发动进攻。”
早就安排好的事情专门派人来重复一遍,沐以泽不知道蓝远意欲何为:“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情吗?”
那人一愣:“没有了,蓝舵主只是确认一下,保证万无一失。”
沐以泽有些愠怒,对于蓝远这个人,他是能避就避,不想多添交集:“那就退下吧。”
听令,那人倒跑得算快,麻溜地退了出去。
“爹爹,那个是什么人?”沐家长子不知何时从外面跑了进来。
沐以泽将他抱在腿上:“是个报信的人。”
“歌儿,你又来缠着你爹爹了。”沐夫人也从账外走进来,手上还领着另外一个孩子,看着只有五六岁的年纪。
一家人凑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氛围,丝毫无法想象这是在攻城略地的战场。
沐以泽招招手,将次子叫到身边,同样抱了起来:“问儿乖不乖啊。”
小男孩重重地点点头。
沐家长子歌儿,就是日后的无忧城之主沐子歌;沐家次子问儿,叫沐子问,也就是后来被楚千夜带回楚家的若问。
“爹爹,刚刚那个人贼眉鼠眼的,我总觉得他不像好人。”年纪稍长的沐子歌,知人认事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而他这句话,和沐以泽隐约的担忧,不谋而合。
“夫人,今天一战,万一出了什么变故,你务必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孩子们。”
他们夫妻多年,这还是沐夫人第一次从沐以泽口中听到这般丧气的话,不免担忧起来:“以泽,你为什么这么说?”
沐以泽将两个孩子放下来,走到沐夫人面前,语重心长地说:“我心里不踏实,这一战的对手不同以往,心思叵测,我一点把握都没有;这一战的同盟,百里我放心得很,可是蓝远,你也知道我跟他一向不和,此番他又多次派人往来两地,让我觉得他居心不良,可又苦于抓不到任何的把柄。”
沐夫人见他这样,只好压着自己内心的忧虑,强颜欢笑,宽慰他:“怕是大战在即,难免多虑了些。那蓝远与你再多不和,也是在帮内罢了。如今大敌当前,同仇敌忾是应当的。”
“我真应该听帮主所言,这次将你们留在城中。”
“生死相随,你难道忘了我们当初对彼此的承诺了么?不管此次有多凶险,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相拥而立,沐以泽是真的感到后悔了。
懵懂的沐子问呆呆地看着爹娘,看到他们的拥抱,自己也张开小手,抱住了他们的腿。而另一旁的沐子歌,却深深地记住了蓝远这个名字。
沐以泽摸着沐子问的头,叮嘱道:“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孩子们。”
沐夫人应道:“你安心去吧。”
时辰将至,他们走出营帐,做最后的准备。
账外不知何时开始刮起了阵阵微风,在风口处点燃的毒彻底弥漫在了他们所处的空气之中。这一次,好像连上天都不愿意帮沐以泽。
稚气未脱的沐子问似乎闻出了不寻常之处:“爹爹,今天的风好香呀。”
沐子歌俨然一副大人的模样说道:“问儿这鼻子倒挺灵的,我怎么什么都没闻到。”
沐夫人猜测道:“闻起来像茶香,大概是从这附近的哪一片茶园飘来的吧。”
危险往往藏在美好背后,越接近源头越容易被迷惑。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掩盖住了毒物的气味,令人一时间放松了警觉。没有人会想到,这一阵风会将他们送上绝路。
沐以泽率众攻打,大举进攻,兵临星辰分舵城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面居然空无一人。
竟赫然是一座空舵。
沐以泽让所有人停止前进,待在原处,小心提防。他谨慎地环顾着四周,到处都是空荡荡的,连一丝兵刃的寒气都感受不到。
一副手见状,问道:“莫非是他们怕了,弃舵而逃?”
此人名为万俟辰南,正是万俟邶的父亲。
沐以泽道:“他们要是想逃,这里早就归我们了。这时候来一出空城计,绝不是什么好事。”
万俟问到:“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为防有诈,我们先撤回去。”
肯定是阴谋,但是沐以泽一时半刻猜不出敌人的用意。
来时气势汹涌,退时小心翼翼。尽管是原路返回,可是他们每走一步,都要提防着会不会有人从两旁杀出,查看着地上是否有陷阱,是不是会有埋伏。
退到半程,依旧什么危险也没有。
“沐舵主,这么退回去不是办法啊。”
“是啊,此处地势平坦,别说山林,连个小山丘都没有,就算他们要设伏,也根本无处可躲啊。”
“舵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可要想清楚啊。”
众人同样感觉不出任何的危险和威胁,一言一语,都在劝沐以泽放弃退守,直杀过去。
就在沐以泽思虑之时,空气中又随风飘来阵阵香气,比之前在账外闻到的要浓烈得多。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清亮的笛声,旋律悠扬,声音由远及近,可见吹笛人正在向这边靠近。
空无一人的分舵,带有香气的风,莫名出现的神秘笛声,沐以泽的脑海里快速地闪现出一个名字——沐汐月!
“不好!大家掩住口鼻,屏住呼吸!”
这无人设伏的辽阔地段,刚好用来布一个毒阵,当沐以泽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两股香气在人体内相撞产生出强烈的剧毒,功力强的人尚暂需要十足的内力以抵挡一二,至于那些普通帮众微弱的内力就只能沦为徒劳,只好听天由命了。
一个又一个人毒发倒地,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着,痛苦地哀嚎着。那笛声加速了毒性的蔓延,更是吸引来无数毒虫顺着香气的指引在他们的身上啃噬着。一时间,尸横遍野,死状凄惨,甚至连见惯生死的沐以泽都无法直视自己手下的尸骸。
“没有想到吧,一向以兵不血刃著称的沐以泽沐舵主,居然这么容易就被打败了?”幸灾乐祸的口吻,除了慕容博还能有谁。
毒虫布满四周,沐以泽根本无法分神,只能专注地运功,心有不甘地瞪着慕容博。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要怪只能怪擎苍出了蓝远这样一个小人。”到了这种时候,慕容博自然想让沐以泽死个明白,“内人的毒分成两部分,单独拿出来都只是普通的毒药,对你这样的高手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威胁。可是,当它们合在一起就是世间的奇毒,一点点腐蚀人的内脏,再配上内人吹奏的独特的音律,那香气便会从人体内散发出来,吸引各种毒虫来吃,最后便只剩下一堆白骨。”
如此狠毒的招数,慕容博竟说得面不改色。
惨绝人寰的叫声不绝于耳,身边的几个副手和万俟辰南也支撑不住倒了下来,只剩下沐以泽一人在做最后的抵抗。
慕容博继续说:“此毒世间仅此一份,是内人最得意之作,能死在这样一种奇毒之下,算起来也是你的福气。下这种毒的困难之处就在于,要将两种香分前后燃在空气中,时间不能间隔太久,也不能太短;距离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分量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由你的伙伴来做这件事比较好。”
身边的美人还在吹着笛子,纤纤玉指在迪上起起落落,却在无形之中索了多少人的性命。
“我知道你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其实我也不喜欢,所以,就只好用这种方法来送沐舵主一程。”
来时万人,此时却只剩下沐以泽孤身一人伫立在万骨堆中。慕容博忽然示意沐汐月停下来,看意思还不想立刻要了他的性命。
沐汐月将玉笛收起,看着成片白骨,绽放出少有的动人微笑。世人只道毒后冷若冰霜,除了毒再无其他可以打动她、令她展颜一笑的东西。而此刻,她露出的得意之色,倾城之笑,正是她对自己所用之毒的无限喜爱与其成果的无尽满足。
“沐舵主,我敬你是位正人君子,这一生也是侠义为怀。看在你和内人同宗的面子上,我卖你最后一个人情,如果你还能活着赶回去,兴许还有机会救下你的妻儿。”
慕容博只对付沐以泽,他的目的基本上已经达成。可是蓝远想要的并不止于此,赶尽杀绝才是他最终的目标。慕容博将这件事讲出来,不过是想借沐以泽最后微弱的力量削弱下蓝远的势力,最好能让擎苍的人对其产生会怀疑,激起内斗,他自己便可坐收渔人之利了。
毒虫散去,留下了一条干净的归路,一条留给沐以泽的黄泉之路。快马加鞭,火速赶回营救,他只盼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慕容博岿然不动,站在远处高喊:“沐舵主,九泉之下,记得去找蓝远讨一个公道啊!哈哈哈哈哈!”
“祸不及妻儿,搞不懂你们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才肯罢休。”沐汐月冷冷地说道。她目睹过丈夫将侄儿逼入绝境,也知道他将嫂嫂占为己有;她知道他心中念念不忘别的女人,也知道他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地位和利益。这一切,她不管也全然不在乎。嫁给慕容博,只不过是因为在他这里,自己的毒功有用武之处而已。慕容博离了沐汐月,无法成大事;沐汐月离了慕容博,无法展现自己的本事。刚好的是,慕容博是个英俊的男人,沐汐月更是个不错的女人。他们两个人的结合,与情爱无关,只有不变的利益,彼此需要,彼此利用。
慕容博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既然将妻儿带到这里,就不能怪别人不给他们留活路。”
沐汐月说:“你不打算去看看最后的结果吗?”
“看了也改变不了沐以泽的结局,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不是我关心的,就更不必多费心力。”
慕容博和沐汐月转身离去,前者谈笑风生间还在赞许着后者此毒的精妙之处,似乎已经忘记刚刚眼前那血腥的一幕幕。
这对夫妻真的是绝配,骨子里透着同样的冷漠,似寒潭之水,若雪山之冰,千年难暖,万年难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