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一月多,我回到了燕北首都辽城,这一路上,除了吃饭如厕之外皆被困在马车里不得出入,这些看管我的人更是寸步不离的守着。
叱勇侯府门前,漱玉与十几个丫鬟婆子早已收到消息,等候迎接。
我从马车上下来,漱玉替我披上一件纯白的狐裘,然后朝那些侍卫道:“辛苦各位大哥了。快喝碗姜茶暖暖身子。”说罢,她使了个眼神,婆子们提着大茶壶过来,先给我倒了一碗,然后逐一给别人倒上。
有人喝着热气腾腾的姜茶,感叹一声道:“还是漱玉姑娘贴心啊,侯爷在阵前拼命,正是需要这么一个嘘寒问暖的人。”
我轻轻侧过头,看向说话的那个人,这段日子几乎与世隔绝,邕王有没有被萧歌山抓住我都不知道,不过听他说萧歌山已经上阵,想来邕王是九死一生了。
漱玉瞟了眼我的脸色,我懒得听他们寒暄,便将茶碗递给婆子,直径入了府中。
寝室之内,我坐在软榻上发呆。漱玉走了进来,将茶点放在我跟前道:“晚膳还要一会儿才能上,夫人先用着点心。”
“漱玉。”我叫她,她茫然的抬起头来,我问:“前线是什么情况,你可知道?”
漱玉一笑,敷衍着道:“夫人都不知道,奴婢一个下人又怎会清楚呢。”
“你多久没见侯爷了?”我看向她,语气漫不经心地道,漱玉一愣,我接着问:“你就不想侯爷吗?”
我理了理袖子,又道:“我知道,你对侯爷有情,侯爷与我对你亦是青睐有加,难道你就不想要个名分吗?”
漱玉睁大了眼,显得不可置信:“夫人可是误会了什么?”
“你如果肯为我做一些事情,我便休书一封,请侯爷纳你进门。如何?”我盯着她变化不断的神情,从她的眼神中看见了纠结之意。
片刻后,她几尽挣扎地回答道:“奴婢无才无德,实在愧对夫人和侯爷,不敢生不应有的念头。”
我低头一笑,换了个语气道:“虽是这么说,但你也年纪不小了,我有意替你指一桩婚事,放你出府,你可愿意?”话音才落,漱玉立刻惊慌的道:“奴婢不愿!”
“为何不愿!”我质问她道:“你既不愿进叱勇侯府的门,也不愿离开,你究竟想要什么?”我一步步逼近她,拉住她的胳膊,强制对上她慌乱的眼神:“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是选择进我侯府的门,还是离开?”
“夫人为什么要逼我?!”漱玉毫无武力,被夏侯瑾这么抓着,吓得她都快哭了。
“我是在逼你吗?我不是在帮你吗?你喜欢萧歌山,我会看不出来吗?你既然得了他的吩咐监视我,应该明白我在他心中地位非凡,错过这次机会,除非我死了,不然谁也别想再进这个门。”我松开她,走到窗前,望着飘飘洒洒的飞雪压的外头的松枝快要断了,想到自己这半生的经历,从阖家美满到如今家破人亡,从太真浪漫到世俗凉薄,我身上背负着太多太多的痛苦和罪恶。
我想偿赎,偿赎一切自以为是的愚蠢行为,挽回被我一手推波助澜的现局。
我不想再发生战争,不想再插足权斗,不想再有人因我而牺牲。
我曾经很害怕去接受周辰诀以外的人,可当我真心愿意接受萧歌山时,他却已经失去了等我的耐心。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的利用,变成了依赖和信任,其中莫名其妙的掺杂了复杂的情感。
从一开始在萧冕的庆生宴上遇见,他步步紧逼周辰诀镇守宣化城,我是仇他,怨他的。
再到他法场劫囚,一路上又是猛兽又是追兵,拼命护我逃出大金,我是感激他,又害怕他。
当我被周辰诀抛弃后,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将我安顿在燕北,给我安身之所,对我细心关照,替我求医问药,帮我给逝去的家人甚至许重华设立祠堂牌位时,我是感动且愧疚的。
可为了我的报复计划,利用他时,他却只道:“无妨无情,但求长久。”
大抵是想起了幼时便与他相识的场面,也大抵是他那句:“如今的阿念终于活成了有血有肉的模样,会痛,会难过。”给我带来的冲击太过强大,让我想要用软和的面貌去对待他,让我在时间长河的打磨下,坚硬如铁的心也逐渐湿润柔软。
“我想回燕北,想重新开始,我想和你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我叹笑一声,终究是晚了。
一个月后,萧歌山联合楚王与大齐军队对峙兰州城外,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两军在兰州城外交战了,一同前两次一样,双方都没有讨着好处。
萧歌山回到营帐,拿着夏侯瑾的亲笔信,一扫心中不快,喜难自禁的拆开信后,看见信上的内容,他嘴角的笑徒然僵硬,夏侯瑾要他迎漱玉进门做侧室。
他失落的放下手中的信,失望一笑,原以为,夏侯瑾的来信里会问他一句安好,却不想是来求他收别的女人与她共享一个丈夫。
呵,不可笑吗?
夏侯瑾啊,你真慷慨啊,真大方啊。
我连你想着别的男子都不能接受,你却可以如此‘大度’的将我推给别的女子。
萧歌山抬眼,望向大齐的方向,满脸阴霾,要不是那个该死的冒牌货从中搅和,阿瑾也不会这么意志不坚,突然心软。
他提笔回信,绝口不提其他,只写下一字“允”。
燕北——
府中挂上了喜气洋洋的红灯笼,同往年春节不一样的是,这些个红灯笼上还贴了烫金的喜字。
漱玉由喜婆牵着进来,厅外挤着一堆丫头婆子看热闹,我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等漱玉跟代表着萧歌山的公鸡拜完堂后朝我敬茶,我拿出一对之前萧歌山送我的紫玉镯子递给她,因着紫色是燕北贵族才能穿戴的颜色,漱玉不敢要。
我却是直接套在了她手上道:“今儿拜了堂,行了礼,你便是叱勇侯的侧夫人,往后我有的,相信侯爷也不会少你。这权当我做姐姐的一点心意。”
漱玉感激的道:“那漱玉就大胆收下了,多谢姐姐。往后我自当尽心服侍侯爷,敬重姐姐。”
齐宫之内,周辰诀卸下腰间的白布,换上一身绣银龙的黑色长衫,接过翟音手上的战报,看过后他冷漠的道:“皇后百日丧已过,是时候给燕北和楚地一些教训了。”
漱玉无声无息的一跃成为侧室夫人,外头和府里少不得传了些风言风语,我向来是不在意,可漱玉却有些郁闷。
这日,我看着漱玉替我打听来的前线战情,得知萧歌山已退守卞城,心中惆怅一叹,萧歌山虽不是周辰诀的对手,但也不是个有勇无谋的人,只要卞城再失手,他为求留的青山在,也不会选择和周辰诀硬耗的。
我看着漱玉的表情,抿了口香片道:“侯爷快要回来了,到时那些闲言碎语自然会消声灭迹的。”
她苦笑一声,惆怅地道:“他们都说,不知我用了什么妖术勾搭了侯爷。又有的说你被侯爷厌弃,想讨侯爷回心转意才装贤良淑德为侯爷择选侧室,才轮到我这个平日侍候侯爷的登上枝头变凤凰。”
我道:“是非曲直,你我心中清楚便好。我不喜欢萧歌山,你不是不知道。”
“可是总归是听着不好受,你就没有半分介意的?”漱玉问
我摇摇头,我该在意吗?
事到如今,我有必要去在意吗?
我来到后院的祠堂,里头的牌位整洁,香火日日不断,我将清檀牌位上的花换成新鲜的,然后坐到的软榻上,静静的看着这一百余块灵牌。
昔日里夏侯府里姐妹多,虽是各有各的小脾气,可在大局面前却是团结友善。
父亲母亲虽是最怕我丢人现眼,却是最心疼爱护我的。
老夫人虽是看不上我愚笨,却也是最费心调教我的那个。
清檀表面傲娇刁蛮,却是人小心细,本是个半大不小的姑娘,为了母亲能有个名分坚强不屈的去承受了她不该承受的压力,人人道她任性难伺候,却没想到她将所有的脆弱和害怕都展现给我一人,她会撒娇,会耍赖,只对我一人依赖。
而重华,自小便是将我捧在手心上,想起他陪着我捉弄欺负其他姐妹,只为我能开怀大笑。
我叹了口气,囔囔自语,又似是在问他们道:“有的时候,我在想,是否这就是我的命,注定要牵连家人,会伤害朋友,大抵是出生时挑错了时辰,生了个天煞孤星的命格。你们会怪我吗?怪我没有坚持报仇,还是怪我曾经太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