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我使劲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放慢脚步,一步一蹉跎,小心翼翼的生怕惊动。
“姐姐……”
清檀如同被抽了骨头般软软的躺在床上,仰着惨白的脸,对我虚弱一笑,我放下捂着嘴的手,却也不敢大口喘气,她如今的样子虚弱地像是随便呼一口气便会烟消云散一样。
我坐在她床边,轻轻地拉起她冰冷的手,在掌心里搓磨着,含泪朝她努力笑了笑:“我在。”
“别难过……”
“我不难过。”我慌乱的摇摇头否认,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你会好起来的。”
“不会了…”清檀试图替我试泪,却奈何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我连忙将脸凑过去,将她的手紧紧贴在脸上。
“我很后悔……”清檀道:“很后悔,回来。”
大抵是应了那句老话,命里有时终须有。早知道,就不该渴求,不应有的欲念。不如就做一辈子的野孩子。清檀心道。
我早已泣不成声:“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更没有对不起我。”
“不……”清檀抿着半青色的嘴唇,她自知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两厢情愿,她想将一切的一切都说给许姐姐听,可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老天爷似乎,不愿意再多施舍她一点时间了。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为道一句:“许姐姐……我将表哥……还给你了……”
“不!不要!”我看着她慢慢合上眼,贴在我脸上的手已失力,渐渐滑落,我急忙按住,霎时间心急如焚:“不要睡!清檀不要睡!你看着我!我还有好多话没和你说,我不怪你了!你听见了没有!我再也不怪你了!”
仍我怎么呼喊,哭求,她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不会听见我说话。
脑海里与清檀有关的一幕幕突然如潮水般涌入眼前……
初见时,我只当她是被宠坏了的孩子,刁蛮任性,想尽了鬼主意刁难我,不是拿混了泥沙虫子的茶水点心来埋汰我,便是将我晾在大太阳底下等她整整一天。
后来知道了她的身世,才明白,她只不过是太缺失安全感,变得草木皆兵了。
她自知进宫的代价是埋葬自己一生的幸福,可为了母亲能有个名分,可还是义无反顾的进宫了,哪怕是要嫁给自己的表哥,哪怕将来被全天下非议,笑话,她也在所不惜。
她知道宫女们看不起她,便故作趾高气扬,却偏偏又露出一副好糊弄的模样。
你说她傻吗?
她一点都不傻,她知道她所接受的这一切,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也知道如何才能做好一个能够任人摆布的棋子。
记得那年临水的亭子边,她扑进我怀里哭着说:“我一点都不想做什么公主!当初父亲将我取名清檀便是打定了主意要我住淮山寺一辈子,他有儿子便不要女儿,我和我娘亲早就认了,便是当我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罢了。如今偏偏又有人把我接回来,把我困在这个大园子里,安排一大堆我不喜欢的事逼我学。你根本不知道,以前我多渴望有个家,又有多羡慕寺里来祈福的小姐公子们不凡的谈吐和高贵的姿态。现在我虽然什么都有了,可我一点都不快乐。我知道这些服侍我的人瞧不起我,我也知道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施舍而来,可为了母亲,即便是要我用一辈子去交换,我也是愿意的。”
更记得她泪眼朦胧的向我道:“对不起,我前段时间那么对你,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和他们一样……我其实…很害怕。”
这一刻我突然发现,这具稚嫩的身体里,积存了多少压力和多少力量。
“我可以……叫你姐姐吗?”她曾经期盼的眼神,如今回想起来,竟像对我施以凌迟一般,让我痛的撕心裂肺:“清檀!!”
从寝室里出来,我看着这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突然觉得好累。
什么报复,什么恩仇,什么情怨,便是一次次,一遍又一遍的将曾经千疮百孔的心,用一条条鲜活的血脉去填筑,去灌溉,试图弥补的空缺,最终也不会呈现出毫发无损的样子。
我朝萧歌山道:“我们走吧。”
萧歌山看了眼表情木然的周辰诀,抬步走向我,拉住我的手答应着:“好。”
周辰诀没有拦我们,我想,他大抵是相信我的吧?
我自嘲一笑,其实又有什么所谓?
火烧巳城,屠尽百姓的事我都能做,在他心里怕也没什么是我不忍做的了。
马车出了靖安,我掀开车帘看了眼身后邕王的车架,朝萧歌山道:“收手吧。”
“什么?”萧歌山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放邕王回楚地,我们回燕北。这几年下来,看了太多的血肉模糊和生离死别,我太累了。我不想再打战了。”我道
萧歌山愣住了,不可置信,皮笑肉不笑地问我:“阿瑾,你又说胡话了。你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要将周辰诀从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上拉下来,不是说要他血账血偿吗?”
“我不想再困在以前的是非恩怨里了。不想再牺牲更多的人去为我的报复付出代价了。”我看着他,认真的道:“我想回燕北,重新开始,想和你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怎么安稳?”萧歌山只觉得可笑至极:“燕北付出了多少粮食兵力,时过多年才迎来如今这个局面,若不见成效,你觉得燕北会容得下我们吗?”
“那便不回燕北,去哪都好。”我道。
“你以为那么简单吗?你觉得去哪能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大金?还是留在齐国,在周辰诀脚下仰他鼻息?亦或是去投靠楚地?你别忘了,楚地贫瘠尚且需要燕北支持,你我想要叛逃,谈何容易?”
见我无力反驳,萧歌山决断的道:“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此刻无关于你的过往恩仇,但却攸关你我性命。阿瑾,我希望你即便不支持我,但也别试图阻止我。”
快到兰州城的前一夜,队伍住进了一家驿站,萧歌山没有再守着我陪我吃饭,我推开窗听着侧楼传来莺莺燕燕的嬉笑声,我知道,萧歌山要动手了。
邕王左拥右抱着沿路招来的各色美女,贪婪至极的张开嘴接过美人手里的水果,一脸满意地允诺道:“等本王回了楚地,就封你为夫人!”
“王爷,那我呢?”一旁的红衣女子香肩半露,嘟着嘴巴,模样娇气,不服气的问。
邕王一挑她尖细的下巴:“哎哟我的小可怜,本王怎么会忘了你呢?到时候本王让你做侧妃好不好?到时候天天陪着你,做一对神仙眷侣。”
“王爷讨厌。”红衣女子娇俏一笑,挥开邕王的手道:“王爷这张嘴,惯会哄人。”
邕王见她羞涩,忍不住大笑道:“怎么,你不喜欢?”
红衣女子娇羞的捂着脸:“不和你说了。”说罢,便跑开了。
直到她跑到门前,见到了面无表情的夏侯瑾,她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衣着不俗,清丽高雅的女子,开口问道:“你是谁?”
邕王抬起头,看见来人,便打趣道:“叱勇侯夫人怎么来了?莫不是近来与叱勇侯感情冷淡,耐不住寂寞,来本王这里热闹热闹?”
我冷着脸,邕王自从得了齐国允诺,拿到了两座城池和南边林场的领土权便越发目中无人了。全然忘了他自以为豪的祖国,已归顺燕北成了属国。
本来,这样的人,我并不屑理会,可如今事关三国存亡,我也顾不得自己意愿。
我走了进去,看了看他身边的美人,邕王便知我有话要说,将人都赶了出去。
然后看着我笑道:“叱勇侯夫人别这样看着我,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你总不能要求所有男人都像叱勇侯一样,五谷不进吧?”
我懒得跟他废话,提手将手里的包裹扔给他:“带上盘缠,赶快走。”
他探了探包袱里的粗布衣,不满的道:“奶奶的,老子是你燕北的狗吗?萧歌山都要敬我三分,你别以为打了两场胜战就可以对老子指手画脚!”
“想留命,就快走。”我冷声道。
“你可别蹬鼻子上脸!”邕王抽出佩剑,就要朝我攻来,突然一支箭牢牢的钉在他的肩膀。
我惊讶的回过头,见萧歌山站在门外,身后是一群提着刀的侍卫。
我立刻作势一掌拍在邕王身上,趁机靠近他轻声道:“挟持我!”
邕王反应过来萧歌山来者不善,立刻将剑架在我脖子上,朝萧歌山道:“好你个杂碎!竟敢刺伤本王!”
萧歌山不屑的笑笑,方才夏侯瑾的意图他不是没看见,他不紧不慢的领着人上前,邕王携着我后退道:“萧歌山,你若想她毫发无损,就立刻带着人退出去!”
“退出去?”萧歌山仿佛听见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忍不住笑道:“你这蠢货,难道还不明白,本候的夫人为什么要放你走吗?她怕你死在大齐境内,燕北会联合楚地灭了齐国,灭了她最放不下的人。”
我瞳孔微颤,原来,他是这样想我的……
邕王眯了眯眼,记得当年萧歌山出使楚地,中途却跑去齐国接了这女人来楚地养伤,怪不得当初卞城庆功宴上,一听闻齐皇后有孕,夏侯夫人神色那般异常。
“原来,叱勇侯被绿了啊?”邕王扬声叫道:“怪不得,想要以我之死嫁祸齐国,好找个借口斩除奸夫是吧?”
我看着萧歌山因为愤怒而隐隐颤抖的手,提醒邕王道:“我劝你最好不要激怒他。”
“哼!”邕王冷哼一声,将抵在我脖子的剑收紧了几分,一阵温热的液体将我衣领染出一道猩红。
萧歌山眸间露出的紧张之意,悉数被邕王看在眼里,邕王得意的靠近我道:“看来就算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叱勇侯也还是很在意你嘛!叱勇侯夫人,你魅力无限啊!”
我抿着嘴,目光如冰,他接着道:“你放心,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终归算是在帮本王,本王不会真的伤你,但既是你自己找上来的,少不了要受点皮肉之苦了。”说罢,邕王挟持着我逼近萧歌山道:“若不想你夫人头首分身,就快给本王让路!”
见我颈间仍在往外冒血,萧歌山终是让开了,邕王挟持我来到马厩后突然打了我一掌,这一掌打的我体内气血翻腾,忍不住向前跌了几步,一口鲜血喷出。
萧歌山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我,冷声便朝侍卫们吩咐道:“绝不能让邕王活着走出齐国!”
“不要!”我紧紧抓住萧歌山,抬眼恳求他:“放过他!”
“你是要我放过他?还是要我放过周辰诀?”萧歌山望着我,冷漠地道:“我看,是你舍不得周辰诀吧?”
说罢,他一把松开我,朝其他人吩咐道:“立刻出发,斩杀邕王!”
不行!如果邕王死在大齐境内,那势必会生灵涂炭,天下大乱!
我爬起来,冲上去一把拉住萧歌山,刚要开口,他便使了力道将我甩开,怒吼着道:“立刻将夫人遣送回燕北!无我命令,不得——擅出!”
“萧歌山!”他这是要软禁我!
他不信我!
我试图从那些人的禁锢中挣脱,可却是徒劳无益,我眼睁睁的看着萧歌山策马离开,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我知道,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