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瑾……我错了……”
“阿瑾,醒醒吧。”
萧歌山跪在夏侯瑾床边,拉着她冰凉的手揉搓着:“忆轩回来了,他回来了。你醒来看看他。”
“你不是想替忆轩报仇吗?阿念答应你,哪怕不封忆禧为太子了,我不要你受委屈,只要你醒了,我就公布那个贱人的罪证,好不好?”
萧歌山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他就这么一直守在夏侯瑾床边,自言自语的说着话:“我没有杀方子羡,我没有杀你弟弟,我不知道他冬天会犯病,我只是想把他拘禁起来,我没想到他会死……”
“这都不该怪我啊,阿瑾……你不知道我有多难……”
“我是皇帝啊,为了国家和子民,我别无选择啊……”
“为什么你就不能理解我呢?”
“阿瑾,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倔强啊?为什么总要钻牛角尖呢?”
“其他人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我,你明不明白?”
明州失控的战报传来,周辰决携着十九万大军,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大金地界,在宣化和明州各屯兵五万后,他一路逼近潼阳,如今离潼阳只差两个城镇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燕北才被控制下来,如果调集燕北兵力,燕北必然又要大乱。
萧歌山无可奈何,调集了京都守备军,御驾亲征。
临行前,他揭发了罪妃阮漱玉和孙纪,孙儒的罪行。
他说:“若阿瑾醒来,知道我揭发了漱玉的罪行,她就会原谅我的。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他自以为是的安慰着自己,托忆钦和忆轩两兄弟,一定要照顾好夏侯瑾,等她醒了,一定要告诉她,阿念知错了。
十月三十日。
金齐两军正式会面,萧歌山和周辰决,双方都没有浪费时间周旋,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任何回旋的必要。
十一月十三日。
夏侯瑾由萧忆轩和萧忆钦扶着,来到了李相府。
一见到罗艺涵,夏侯瑾便跪了下去,罗艺涵吓了一跳,刚要去扶她,便听夏侯瑾哭着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子羡。”
罗艺涵停住了脚步,嚎啕大哭,其实她那天便猜到了,只是她不愿相信而已,只是她还抱有一丝希望而已。
罗艺涵因悲痛过度,导致早产,还好妊娠期间养护的好,离足月也只差了两个月左右,所幸母子平安。
夏侯瑾看了眼襁褓中的男孩,细看之下,像极了子羡。
她走出产房,见梁静坐在轮椅上,她身上早已没了锋芒,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梁静:“李光彦死了?”
夏侯瑾没有说话,只是浅浅的点点头。
梁静不由笑了,笑得悲凉:“皇上说,当初是孙纪受了玉容妃的指示,让府内小厮凌辱了我,嫁祸给李光彦,是不是真的?”
夏侯瑾望向她:“如今这偌大的相府,便只有你们三人相依为命了,希望你若有良知,也善待他们母子。”
“良知?”梁静张狂一笑
她声嘶力竭的道:“我这一辈子,竟是恨错了人!报错了仇!我那么坏,你却还在跟我讲良知?”
夏侯瑾没有回应梁静,她慢悠悠的朝大门走去,身后梁静疯狂的叫着:“回答我!回答我!”
夏侯瑾坐上马车,看着车前的两个孩子,说:“回去吧。”
萧忆钦:“儿子送母亲一起去。”
夏侯瑾摇摇头:“你父皇在前线打仗,如今就只有你和忆轩最年长,一定要留在潼阳,替你父皇守好基业。”
萧忆钦心里有些不安地道:“母亲到了安水,一定要给儿子写信报平安。”
夏侯瑾摇摇头:“有你大姨接应我,你不必担心,既然已经是个死人了,就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萧忆轩道:“去安水最多三日行程,等三日后,我们就会书信父皇,说您已经故去。宫里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母亲放心的去做自己吧。一旦时局稳定,我和兄长会找机会去见您。”
夏侯瑾点点头:“你们两个也照顾好自己,不要害怕,你父皇不会责怪你们的。”
忆轩和忆钦点着头,突然,相府里开始骚乱:“来人啊!快来人啊!县主自尽了!”
夏侯瑾叹道:“如此,她也算解脱了吧。”
语毕,马车缓缓前行,朝着城外方向而去。
出了城,夏侯瑾提醒车夫:“去淄镇。”
车夫一愣:“夫人不是要去安水吗?淄镇正在打仗,去那里不安全。”
夏侯瑾仍坚持着道:“去淄镇。”
马车朝着淄镇方向行驶,夏侯瑾轻轻咳嗽,她靠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风景,这一切,因她而起,也该结束了。
十一月九日时。
太医:“娘娘还是告诉两位殿下吧。”
夏侯瑾虚弱的摇摇头:“不必了,他们伤心,我也痛苦。这条残命,本不应该撑到现在的,我知足了。”
太医:“臣会继续替娘娘寻查良方,请娘娘不要自暴自弃,忧思伤神,否则更加不利康健。”
看这太医执意不肯放弃,夏侯瑾心中感动,不忍驳了他一番医者仁心,点头应承道:“那便多谢你了。”
十一月十六日。
夏侯瑾到达淄镇,此地离潼阳只有一个驻军地,也就是说,如果萧歌山此时战败,就是彻底的输了。
她遣走了车夫,独自前往战区。
短短五里路,她硬是撑着身子走到了天黑。
然后不出意外的被齐军当成敌军探子捉了起来。
见到周辰决的那一刻,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周辰决震惊的看着她:“阿瑾……”
“抱抱我好吗?”夏侯瑾仰着苍白的脸道。
周辰决蹲下来,毫无犹疑的抱住她,颤抖着声音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不是他对你不好?”
夏侯瑾依偎在他怀里,轻声道:“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了,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所以,就算悔恨,我也不能告诉你。”
周辰决摇着头:“我明白,我都明白。阿瑾,我不打仗了,我带你走吧。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走,好不好?”
夏侯瑾笑了,她多么希望这一刻发生的早一点,如果当年在齐宫时,周辰决能如现在一样毫不犹豫,或许,今时今日,又是另一番局面。
夏侯瑾:“孩子没跟过来,他在潼阳,在宫里。”
周辰决看着她,有些疑惑:“那你……为何没有带着孩子一起?是不是萧歌山用孩子威胁你?逼你来找我?来杀我?”
夏侯瑾一开口,对周辰决来说,简直残忍至极:“我没有告诉他,生父是谁。”
周辰决震惊的松开夏侯瑾:“为什么?”
夏侯瑾垂眼回答:“这孩子已经够苦了,十多年来,没有父母在身边,他受尽了折磨。我不忍心告诉他,让他再陷入仇恨里。上一辈人的恩怨,就让它在上一辈人这里结束吧,就让他,活在美好的谎言里。”
周辰决不可置信的看着夏侯瑾:“那你来找我,萧歌山知道吗?孩子知道吗?”
夏侯瑾摇摇头:“他们不知道。”
也就是说,夏侯瑾并不是来和他破镜重圆的,她选择把孩子留在宫里,把他们彼此的软肋留给了萧歌山。
周辰决难以接受的问:“你来找我……究竟是什么目的?”
夏侯瑾看着他,虚弱一笑:“我快死了,但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再受到伤害和威胁,我希望他,没有仇恨,没有负罪感,快乐安然的活着。我得死的有意义才行,既不能让萧歌山因我之死迁怒他,也不能让他再次卷入这些不堪的过往里。”
说着,夏侯瑾伸着手臂,抓住周辰决的手,询问道:“所以,你陪我一起死,好不好?”
周辰决震惊地看着她,质问:“你以为,利用你我的死,就可以让萧歌山心软吗?他就会放过这孩子吗!”
“他会的。”夏侯瑾神色哀凄,笃定着道:“他要统一天下,就顺了他的意,他要我永不离心,我也一定会做到。而我要他,余生都带着对我的愧疚和悔恨,好好的善待忆钦。”
闻言,周辰决慢慢的跪在地上,他轻轻的握住夏侯瑾的手,满眼湿润:“阿瑾,对不起,这些年,你一定活的很辛苦吧。作为丈夫,我有负于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受了这么多苦。作为父亲,我有愧于孩子,这么多年来,从未陪伴过他,也从未替他考量过。”
夏侯瑾爱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悔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如今终于等来这声了对不起。
她满腹的委屈,和刻意压抑的思念,从这一刻,倾泻而出。
她紧紧抱着周辰决,狠狠锤着他的背,痛哭失声:“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的对我!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把我的心都给伤透了!我再也不能爱你了!我再也不能原谅自己了!”
周辰决搂着她,听着她一字一句犹如剜心一般,他突然想起父亲曾经的那句话:“我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才明白,我这一生,应与大齐为伴。你还年轻,终有一天,也会如我一般选择。”
不!周辰决多想告诉他,你错了。若失了本心和爱,就算握住再多的权势,也终不过是行尸走肉,坐在皇位上,也如坐冰窟。
十月十七日。
周辰决勒令部队举着白旗原地待命,自己牵着夏侯瑾,慢慢的走向淄镇,他们望着彼此,仿佛回到了刚成亲那会儿。
夏侯瑾停住脚步,松开周辰决的手,对他温柔一笑,然后独自向城门处走去,城楼上的士兵已拉好弓箭,勒令她:“站住!再靠近,就地诛杀!”
萧歌山靠近城楼,望着下面的女子,惊疑不定:“阿瑾?”
夏侯瑾仰起脸,指了指腰间一只白底色绣白头翁的荷包,示意萧歌山。
萧歌山震惊的看着她那只荷包,竟与自己的黑底色白头翁荷包是一对!
他连忙摘下荷包,拆开封线后,里头是一缕青丝,荷包里布上绣着两行小字:
“贈君以青丝,寄情如磐石,望能两不疑,白首心不离。”
萧歌山浑身颤抖,这荷包,是那日自己逼她立誓前给的,原来,根本不用自己逼她,她是真的愿意和自己过日子,她是真的愿意做阿念的妻子!
看向那转身离开的身影,萧歌山顿感不妙,他声嘶力竭的喊着:“阿瑾!阿瑾你去哪?快回来!回来!”
夏侯瑾面带微笑,朝周辰决走去,周辰决牵住她的手,含笑道:“阿瑾,方子羡曾说,他有愧,但不悔。”
“嗯。我也不悔。”夏侯瑾轻轻点头,她拿着淬了毒的匕首,朝周辰决怀里靠近,两人不约而同闷哼一声,却又相视而笑。
“都结束了。”
周辰决,我原谅你了。
夏侯瑾,我终于,不会再负你了。
夏侯瑾牢牢盯着周辰决的脸,她要多看看他,再看看他……
周辰决看着夏侯瑾眼神渐渐涣散,连忙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她,缓缓的和她一起躺在地上,他嘴里慢慢沁出黑血,紧紧的牵住夏侯瑾,轻声叫她:“阿瑾……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萧歌山趴在城楼上,声嘶力竭哭喊着:“不!!不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