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148(白露收残月 清风散晓霞)

十月五日。

潼阳——

前勤殿中,夏侯瑾接过萧歌山手里的空碗,期待地问道:“如何?”

萧歌山笑容灿烂的回道:“这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鹧鸪八宝汤。”

“是吗?”夏侯瑾不信,端起碗来闻了闻。

萧歌山轻轻拉过她的手,揉搓着问:“你素日并不通晓厨艺,如今换着花样为我下厨,一定很辛苦吧?”

夏侯瑾微微一笑:“总是你为我付出这么多,我能为你做的不过是一些小事。见到你欢喜,我也就不辛苦了。”

萧歌山感动地道:“只有与你在一起,我才能体会到真正的夫妻之情。”

夏侯瑾突然想起来:“对了。忆轩去川西赈灾,可有进展了?”

萧歌山有些吃醋的道:“他前天才出发,起码还要四天才能到,再者他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历练,还惹得你牵肠挂肚的……”

夏侯瑾笑着推了推萧歌山:“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争宠啊?”

“你是我妻子,我是你丈夫,我眼里只有你,自然也希望你眼里只有我,所以不管对方是谁,只要分走了你的注意力,我都会不高兴的。”萧歌山嗔怪着捏了捏夏侯瑾的手道。

夏侯瑾毫不留情的抽出手来,翘起兰花指朝着萧歌山脑门弹了一下:“堂堂天子撒娇,也不怕人笑话?”说罢,夏侯瑾笑嘻嘻的端起食盒走开。

萧歌山楞楞的摸了摸脑门,看着夏侯瑾欢快离去的背影不禁痴笑,他这辈子从不敢想,有一天能和夏侯瑾有这番情趣。

从前勤殿出来,正好迎面遇见一个宦官,那宦官立刻匍匐大拜:“参见皇后!”

夏侯瑾有些吓到,许久未见人给她行这般大礼了,这一下还真有点不习惯,她微微颔首:“起来吧。”

“谢皇后!”那宦官起身后,退至一旁给夏侯瑾让路,夏侯瑾便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随后将食盒交给随行的宫女,提着裙摆离开。

宦官进入前勤殿中,扑通一下又行了个大礼。

“行了。”萧歌山拿过奏折看着,头也不抬的道:“区区一千三百里,来回最多十天的路程,你拖拖拉拉去了二十多天,可带回来有用的消息?”

那宦官先是一番请罪,见萧歌山不搭理他,才提起正事:“奴才此番去宣化,还打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这李相瞒君不报,任由燕军与齐军围堵宣化不说,还大开城门,任其畅通无阻的在城中窜访!”

萧歌山抬起头,提醒他说正事:“朕已于昨日收到战报,辽城已破,兰州已空。你说点有用的。”

那宦官一听,立刻言简意赅的禀报:“李相勾结敌军!宣化被围之时,一直有位姓周的公子进城来和李相见面,还给李相送药!”

“姓周的公子……”萧歌山立刻问道:“长什么模样?”

宦官:“带着面具,不知道什么模样,但听别人说,那人寻着李相求要什么答案?还说可以帮李相夺回松野和岭南。”

只是带着面具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此人身份了,萧歌山一言不发,那宦官又道:“皇上让奴才以皇后的名义送去荷包,李相不但收下了,还丝毫不嫌弃那荷包老旧,将荷包无比珍惜的挂在了腰带上。”

好大一会儿,高堂上那人都没有动静,宦官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睨了一眼,萧歌山怒砸了手中的奏折:“真是活腻了!”

萧歌山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手叉腰,来回度步,嘴里念叨着:“李光彦!好大的胆子呀!”

宦官已是吓得不敢说话,整个人就差趴在地上了。

萧歌山咬咬牙:“想不到,他非但有觊觎之心,朕花了十年,亲手磨的利剑,竟还是一把双面刃……”

又是过了好一会儿,萧歌山朝着宦官骂道:“滚出去!”

那宦官屁滚尿流的跑出去以后,萧歌山靠在龙椅上,痛苦的闭上眼睛。

今年初时,看见夏侯瑾为三个孩子都准备了祈福的荷包,萧歌山当时和夏侯瑾之间的关系还不算太好,所以那时萧歌山并不敢提要求。

几月后,两人关系缓和,萧歌山才提出也想要一个夏侯瑾亲手绣的荷包,那时夏侯瑾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后来萧歌山经常往昭岚殿跑,有一次正好瞧见夏侯瑾在做荷包,虽然夏侯瑾立刻收了起来,但萧歌山还是看见了,针线盒里有一个墨绿色绣白鹤的荷包,他重用李光彦多年,常常见他腰间挂着一模一样的荷包,虽是来了潼阳后就未见他佩戴过,可萧歌山万万想不到,那个荷包竟然会出现在夏侯瑾的私物里。

他偷了夏侯瑾的荷包,送去宣化,就是想测试一下李光彦,看看他和夏侯瑾有没有私情,结果他毫不避讳的收下了这个荷包,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而且,他居然和周辰决有私交!

周辰决所求,必定关乎夏侯瑾!

萧歌山一拳砸在桌子上,怒吼道:“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来纠缠!”

半响过后,萧歌山下定决心,写下密信一封:“得燕北,杀李相。堵靖安,屠齐皇。”

钦安门前,方才从前勤殿出来的那个宦官正好碰见了熟人,两人熟稔的寒暄起来。

女官道:“纪监事,好久不见了,听闻您这次出了趟远门,去哪了?”

这姓纪的宦官得意地道:“头一次替皇上跑腿,是一路向西见识了一番!这各地的风景,和特色的小吃那是百般花样,目不暇接,只可惜卡着日子,前线打仗不安全,否则真恨不得去三国游历一番。”

那女官期待的道:“那纪监事可带了特产回来?让我们同僚都见识一下?”

宦官刚要邀请女官,去品尝他带回来的特产,突然瞥见后面不知何时候来的夏侯瑾,连忙拉着女官又是匍匐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参见皇后!”

夏侯瑾神色冷淡的来到他面前:“纪监事,你方才说一路西行之地,可是宣化?”

宦官如何敢说?此去宣化,虽然皇帝没有明说,但他大概也明白,为的是查实李相和皇后有没有私情,若说了出来,岂不是要惹大祸了!

宦官打着哈哈道:“没到宣化呢,明州城都没去,只是在宁泽转了一圈。”

夏侯瑾听后,头也不回的朝前勤殿走去。

她本是要回昭岚殿的,却突然想起方才为萧歌山盛汤时,自己的暖炉放在了桌上,是以才折返回来。

她又如何不知道那纪监事在说谎。一路西行,前线打仗,靠近三国边界,这些都指向宣化。

而方子羡正是在宣化,自己的荷包突然丢失,萧歌山派人去宣化,这必然是有问题的。

进了前勤殿,看着一片狼藉的奏折,夏侯瑾看向了高堂,萧歌山焦虑的捂着脑袋,全然没有注意到夏侯瑾。

夏侯瑾:“皇上。”

萧歌山惊讶的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夏侯瑾看着他,面色阴郁:“你又做了什么?”

萧歌山看出了夏侯瑾脸色不对,解释道:“哦,方才不小心碰翻了奏折……”

他还没说完,夏侯瑾便道:“你派人去见过李光彦了?”

萧歌山想都想不到夏侯瑾会这么问,一时也急了:“谁跟你说的?!”

夏侯瑾苦涩一笑:“我的荷包不见了。”

萧歌山心中大惊,可他还是试图掩饰:“荷包不见了,从新再做就是了……”

“可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夏侯瑾突然落泪,看着他道:“你说过,会信我。只要是我说的,你都会信。”

萧歌山一时梗塞,他低着头,一股耻辱感由然而生,让他内心挣扎。

半响,萧歌山抬起头:“阿瑾,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只是想确认一下……”

夏侯瑾惊恐的摇摇头,她太了解萧歌山了,这个人一旦生了疑心,向来是宁可错杀,不肯错放。

夏侯瑾:“我竟以为,你会变回阿念……那个,有血有肉的……阿念。”

见状,萧歌山慌了,他立刻拿起桌上的密信冲了下来,当着夏侯瑾的面撕个粉碎,紧紧的抱住夏侯瑾,恐慌到声音都颤抖着,祈求着:“我不杀他!不杀了……我是阿念……永远都是你的阿念!不要再丢下我了……求你。”

夏侯瑾任由萧歌山抱着,看向地上的残片,那上头的名字,让她的心像火烹一般痛苦,愚蠢如她,时隔十三年,又再一次交出了真心。

十三年前,她的真心,换来的是被抛弃,是定南侯府里长达一年的酷刑折磨,是武功被废,穷途末路的囚禁羞辱。

十三年后的今天,她交出真心,尝试着去信任,接纳,爱护。可依旧改变不了萧歌山的多疑与暴戾。

夏侯瑾不明白,她无助的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次次的打破我的幻想?我差点……我差点又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平淡美满的生活下去。”

“我没有……阿瑾,我错了。”萧歌山不肯放开夏侯瑾,他含着泪,一遍又一遍的承诺:“我会改的…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我永远信你,永远不疑心你!阿瑾和阿念…一定会幸福的……”

听着这番话,夏侯瑾心软了,她想再给萧歌山一个机会,也想再给自己一个机会,但是此时此刻,她没办法告诉萧歌山,她需要冷静一下

从萧歌山的怀里抽离出来,她伸手轻轻擦拭萧歌山的泪,良久……

她收回手来,轻声道:“没有人告诉我,是我猜的,你不要怪罪任何人。”

说罢,夏侯瑾转身,萧歌山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阿,阿瑾?你原谅我了?”

夏侯瑾没有回头,轻轻嗯了一声:“我只是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

“好,好。”萧歌山答应着:“你好好休息……我明日休沐……陪你好不好?”

夏侯瑾垂着眼,轻轻抽回手,慢慢的走出了前勤殿……

萧歌山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整个人怅然若失……

萧歌山闭上眼,仰头深吸了一口气。

再低下头时,他招了招手,一个小太监躬身走了过来:“皇上?”

萧歌山:“那个纪监事,朕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小太监心下了然,回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