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原本的流程,所有的宫眷及大臣们瞬时都乱了阵脚,现场充斥着寻人的喊叫声,女人和小孩们的哭声,还有铁甲侍卫们四处奔走时发出的铠甲碰撞声,夏侯瑾在这其中,沉默着,没有动身维护秩序,也没有出言安抚谁,她的眼神,仿佛穿透了面前的人群,落在了流云台上。
漱玉站在夏侯瑾身后不远处,方才萧歌山拉着夏侯瑾跑下来时,她避让不及差点摔倒,眼看着萧歌山视若无睹的带着夏侯瑾离去,将她一人甩在身后,她在人群里惊慌无助的呼喊着:“皇上!”
那时她仿佛感觉自己落入了无尽深渊中,那周遭的光芒转瞬而逝,黑暗如风暴向她席卷而来,那里头藏着锋利的刀刃,寸寸啃食着她的热血与温情。
她气喘吁吁的盯着夏侯瑾的背影,心里不甘:为什么!为什么摔下去的不是她!
梁静被抬下流云台时早已没了意识,浑身血肉模糊,两只腿已经变形扭曲,夏侯瑾远远的瞧着梁静被抬走,心中突然一阵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她双手撑着膝盖,一阵一阵的作呕,难受的眼泪横流,但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漱玉来到夏侯瑾身边,轻拍着夏侯瑾的脊背,问道:“你没事吧?”
夏侯瑾抬起头,盯着漱玉看了几秒,又低下头擦了擦泪道:“没事。”
漱玉收回手,双手交叠在腰前,淡定自若地吩咐一旁的宫婢道:“去清点一下,将各家人员都笼络在一处,别让他们到处乱跑,若有伤者立刻送去太医院救治。余下怎么处理,等皇上示下。”
夏侯瑾此时已平复了不少,她直起身来,正好看见萧歌山朝她走来,便问道:“安萍县主怎么样了?”
萧歌山扶住夏侯瑾道:“安萍县主还活着,朕已下令太医院全力救助。朕一定会弄清楚此事因果,你没事吧?”
夏侯瑾摇了摇头,嘱咐地道:“中秋宴庆,出此纰漏,百官受惊,必是会引起动荡。所以流程绝不可以中断,皇上一定要主持好大局。”
萧歌山点头答应着,望着夏侯瑾惨白的脸,他担忧地道:“朕先送你回宫吧?”
“我无碍,如今耽误之急是安抚好众臣。”说着,夏侯瑾看向漱玉道:“我先回宫休息,劳烦玉容妃代我履行余下的章程。”
漱玉看了眼萧歌山,见萧歌山并没有表现不允之意,便温顺的向夏侯瑾福了福身道:“臣妾尊循。”
夏侯瑾离开后,萧歌山立刻吩咐宫人重新在平地上摆好祭祀用品,整顿好队形,正式祭祀。
漱玉站在了萧歌山身侧,手里接过本该由皇后宣读的祭词,待宣读完毕,与萧歌山共同上香,协同百官拜祭上天。
上了城楼,萧歌山与漱玉来到城楼边上,文武百官拱手立于城门楼内恭候,宫人将装着铜钱与饴糖的彩色布袋呈递给二人。
城楼下围满了来求赐福的百姓,他们伸着手,翘首以盼的等待着福袋降落的那一刻。
漱玉微微一笑,跟随着萧歌山的动作,将一个个福袋抛了出去。
看着城楼下一张张欣喜若狂,感恩戴德的笑脸,漱玉忍不住有些兴奋地朝萧歌山笑道:“皇上你瞧,他们多高兴啊,这一切都是因为皇上执政英明,人民才能富足安康。”
萧歌山面无表情的看向漱玉,反问道:“今日皇后差点跌下祭台,落得和安萍县主一样的下场,你还笑得出来?”
漱玉的笑一下子疆在了脸上,下一刻她便要跪下请罪,萧歌山立刻扶住了她的手臂,冷漠地道:“百官在身后看着呢,你既是代替皇后仪驾履行义务,便不要丢了皇后的脸面。”
漱玉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如同被打了一耳光一般,羞愧难当:“是。”
见萧歌山面色冷然,漱玉猜想到了,萧歌山必然是有些疑心自己的。
漱玉小声解释道:“今日之事,属实是臣妾疏忽,若不是臣妾突然发现耳环丢失,怕在百官面前失仪,急于寻找没跟上队形,否则臣妾就是自己掉下去,也定会扶住皇后,保证皇后的安危。”
萧歌山看了眼漱玉没了耳环的左耳,冷声道:“当初,西良后误食石灰水,灼伤了口腔和食道,导致满嘴脓血不能进食,活活饿死。东淑后酒后泛舟,游至湖心时船底漏水,连人带船沉入湖底,打捞上来时发现船舱里堆满了铅石,若不是那些铅石,那么小的一个漏水口,何至于短短一炷香时间内,便沉了下去?还有北贤后,她突然喜欢上了收藏发光磷石,朕还记得,她寝室正堂内有一尊三十于寸高的发光磷石,她爱不释手,经常亲自擦拭清理。现在想来,若不是那些磷石,那个冬夜火势也不会突然爆发,不可逆转。”
闻言,漱玉吓得浑身颤抖,她压低了声音,惊恐地反驳道:“皇上突然提及这些又是何意?那不是皇上默许的吗!”
萧歌山看着她警告道:“朕要告诉你,什么叫令行禁止。朕没有允许的事情,你若是敢做,就别想逃避后果。”
漱玉万万想不到,十几年的相伴,且不说萧歌山对自己有多少真情在,单凭自己全心全意辅佐相助的份上,萧歌山都不该如此薄情寡义!
漱玉不敢置信地向萧歌山确认道:“皇上是疑心臣妾,谋害皇后?”
萧歌山冷冽地道:“皇后待你不薄,朕以为,以你们相处多年的情谊,你应该懂得什么叫饮水思源。若非皇后身体不好,没有精力料理宫务,你认为朕会交给你,凭白让皇后遭受群臣非议无德无能这么多年吗?”
至此,漱玉明白过来,萧歌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连脸面都不愿给自己了。她自问兢兢业业那么多年,维持着后宫稳定,大大小小各种事项无不操心,大事上从未出过纰漏。她一直以为,萧歌山也会因此看重自己,敬重自己。
却不想,他今天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任凭自己那么多年所付出的努力,此时此刻全成了居心叵测,越俎代庖!
漱玉怒极反笑,眼底升起一抹蕴色:“夏侯瑾留守楚地三年,三位王后崩逝,是我代理宫务,履行皇后职责不假。但夏侯瑾回宫后,我并非没有归还!是她不愿费心劳神才又推给我的!我想问问皇上,难道这也是我的错吗?”
萧歌山道:“朕只知道,今日要不是发生了这种事,此时此刻,站在朕身边,与朕受万民敬仰的人,应该是阿瑾,而不是你。”说着,萧歌山逼近漱玉,阴狠决绝地道:“还有,莫要再让朕听见你直呼皇后本名。否则,朕定会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言罢,萧歌山退开些许,语气恢复如常,朝着城门楼里的百官喊道:“礼数已成,各位爱卿便不必拘着礼了,随朕移步大庆殿,共庆中秋!”
百官听令,高呼万岁。
萧歌山看向漱玉,漱玉立刻调整了僵硬的表情,随同萧歌山一起朝前走着,带领着百官前往大庆殿。
才下了城楼,中卫军都统林冲便迎了上来,禀告道:“听闻玉容妃丢失了物件,下臣正好拾得一物,请玉容妃辨认,是否为丢失之物。”
漱玉看着林冲递上来的红宝石耳环,心里不由一喜:想不到,竟是林冲捡到了这个耳坠,如此这般,皇上便也抓不住怀疑自己的理由了吧?
漱玉接过耳环道:“正是本宫私物,多谢林都统。请问林都统是在何处拾得的?方才本宫在流云台上找了许久都未寻得。”
林冲低头回道:“臣是在流云台下的广场中拾得的,应是掉落的时候娘娘没察觉,所以在流云台上才寻无所获。”
漱玉微微一笑,叹道:“原是如此。”
萧歌山睨了眼那耳坠,问道:“其他还查出什么了?”
林冲回道:“臣发现祭台之上,多处围栏有平整的切割痕迹,但并未完全切断,是以从外表上来看,那些栏杆并无异样,但并不能起到保护作用。臣提问了搭建祭台的工匠,他们说前段日子围栏出现虫蛀,为了安全所以临时拆了重装,前前后后玉容妃都来仔细查验过,当时并无不妥之处。由此推断,这些栏杆是临时被人蓄意破坏的。”
漱玉开口道:“都怪臣妾疏忽,最近忙于在嵘安殿教导忆禧谨守规矩,生怕他在中秋宴庆上胡闹失礼,惹皇上生气,验收之后未派人看守祭台,这才给了奸人可乘之机。”
萧歌山又问:“安萍县主怎么样了?”
林冲回答道:“听说还在救治,就算救回来,双腿也是废了。”
萧歌山冷然道:“只要人活着,那张嘴能说话就行。”
言罢,萧歌山头也不回的离开。
萧歌山先前怀疑,漱玉是看见了安萍县主要害夏侯瑾,所以才临时扔了耳环,故意避开夏侯瑾,以此来撇清自己,借他人之手除掉夏侯瑾。
而后萧歌山看见栏杆的异样,又怀疑漱玉故意破坏栏杆,与安萍县主合谋,想将夏侯瑾至于死地。
事到如今,漱玉的耳环早在登上祭台前就丢失了。
搭建祭台的工匠们口供一致,都称漱玉查验细致,以漱玉往来的手段,若要害人,绝不可能愚蠢到在祭台上做手脚,毕竟此事前前后后由她亲自跟进,若出了事,她必然脱不了干系。
漱玉说这段日子一直在嵘安殿内教导忆禧,若她出过宫门一步,都绝不敢这样说,因为她知道,这样的谎言,太容易被验证戳破了。
现下,便看安萍县主是如何说的了。
安萍县主自从入宫侍驾,夏侯瑾对她算是宠爱至极,上到调拨服侍的宫婢和奉银,下到吃穿用度一切按照公主的规制配置,更莫说平日里赏赐的东西,那都是各地进贡皇后的珍品,连萧歌山知道送出去后都要惋惜的程度。
如此这般尽心相待,她为何要害夏侯瑾?
这是萧歌山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