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里,梁静浑身燥热的厉害,满身大汗,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自来有起夜的习惯,想着是不是该如厕一番,才能安睡。
她厌厌的起身,叫了小涵一声。
小涵进来后,看了看梁静的脸色道:“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奴婢瞧您脸色不大好。”
梁静一愣,摸出枕头下的铜镜,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面白目赤,眼下乌青,脸颊和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了几颗疖肿。
梁静心下一惊,慌乱的摸着脸叫道:“怎么会这样?我的脸为什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小涵连忙安慰道:“夫人别急,奴婢去帮您请太医。”
小涵才走到门前,香蕊突然提着一包药渣冲进来,将小涵推回屋内:“别贼喊捉贼了!你干的好事!”
小涵跌跄了两下,镇定自若的看着香蕊道:“香蕊姐姐,我知道你一向看不上我,平日里也没少给我脸色看,但如今夫人身体不适,我不想与你纠缠。”
香蕊胸有成竹的嘲讽道:“哟,把自己说的这般深明大义,私下里干着背主求荣的勾当,我看你真是王八穿盔甲,挺会装啊。”
“够了!”梁静一喊,只觉得耳朵里突然一阵疼痛,然后头晕目眩起来,她半撑着身子,一直手捂住耳朵,撕心裂肺的惨叫:“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小涵快速的来到梁静身边,扶着她问:“夫人你怎么了?”
梁静痛哭着吼着:“我的耳朵里有声音,好吵!好疼!”
小涵道:“夫人别怕,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站住!”香蕊一把拉住小涵道:“说是请太医,谁知道你是不是趁机想逃跑!”
小涵刚要反驳,便听梁静骂道:“贱婢!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非要了你的命不可!”
被这么一骂,香蕊十分气势也去了七分,只得松开了小涵。
小涵急匆匆的走后,香蕊看着梁静这番痛苦,又畏惧梁静方才那番话,如果此时小涵逃跑了,那自己只能是替死鬼了。
她稳了稳心神,跪在梁静面前,一边哭,一边解开了裹着药渣的布袋子,解释道:“实非奴婢不待见小涵,她平日里挑拨奴婢与县主的关系这就罢了,奴婢自小便随县主长大,心里哪能不向着您?她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献殷勤的人,奴婢自然多了几分心眼。”
梁静强忍着疼痛和耳鸣,潦草的看了眼药渣,她此时心烦意乱,身体难受的要命,想骂香蕊都没力气。
香蕊见梁静并未意识到其中关窍,便解释道:“奴婢在小涵倒掉的药渣里发现了党参,廉姜,吴茱萸,当归,黄芪等物。先前太医嘱咐县主脾虚气弱,日常服用的桃胶要用附子和龙眼干来润一遍,可没说要加其他东西,小涵私自加了这么多东西在您的药膳里头,实在是居心叵测!”
听香蕊这么一说,梁静倒是再看了眼药渣,却也没力气说什么,她此刻脑袋里如同几百只虫子在撕咬吵叫一般,折磨的她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寝室外围满了守夜的宫人及梁静带来的仆从,寝室内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又隐隐的淹没在人潮的议论里。
太医终于来了,他挤开人群走了进来,脑袋上的官帽半歪,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梁静见了他就像见到了早亡的老父一般,半跑半爬的冲到太医跟前。
梁静语气里尽是委屈害怕的哭腔:“快,快给我看看,我耳朵疼的厉害,这声音简直快要了我的命了!”
梁静几乎是快匍匐在地上了,太医也只得将就跪在地上替她查看,先是看了看耳朵并无出血,又看了看脸上的疹子,然后让梁静张着嘴观察舌苔,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是上火。
梁静楞楞的盯着太医,香蕊不敢置信的一声叫了起来:“怎么可能是上火?!”
太医解释道:“舌苔红腥,目红面白,盗汗眩晕,耳鸣如蝉,确为肝火上行,胆肾阴虚之症。”
梁静一听太医说的头头是道,心中想着太医定有解决之法,连忙吩咐道:“你既知道症结所在,还不赶紧去拟方配药,当真是要我在这里难受下去?”
太医拿起药箱连忙起身,刚要去桌前开方,便被香蕊拦住,香蕊手里捧着装药渣的布袋子往太医眼前一送,咬牙切齿的看着一旁的小涵,不服气的道:“县主这病来的不明不白,还劳太医看看,这药渣有何不妥?”
梁静此时由小涵扶着起身,听到香蕊这样说也没阻拦,她心里是比较看重小涵的,但香蕊也算自小服侍在身边的人,她说的话也能信几分,验证一番也无不可。
此时梁静已坐回了床上,太医观察了药渣后道:“县主脾虚气弱,本应温补脾胃,健气补肾,这几味药材配合桃胶尽润服用,既可以中和桃胶寒凉之性,又可行气温补,只要剂量合适,是没问题的。”
香蕊听着这番话,脸色逐渐难看,她心有不甘的看向梁静和小涵,梁静有些虚弱的半靠在小涵身上,足见依赖信任。
而小涵嘴角微微上扬,仿佛讥笑嘲讽般的挑了挑眉,这般挑衅意味,若不是没有真凭实证,香蕊恨不得冲上去撕烂她的嘴。
这下子屋里面静悄悄的,太医坐在桌前拟着方子,香蕊捧着药渣一脸晦气,她想了想,如果继续捧着药渣站在这里,等梁静精神头缓过来,难保又拿她出气。
想着如此,香蕊便出了寝室,门外还站着看热闹的宫人,香蕊左看看,右看看,心里骂道:“全是一群没了心肝脾肺肾的势力眼!”
香蕊将药渣扔在了人群中,喝道:“一个个杵在这里做什么?县主不适,昭岚殿连个端茶倒水,生火煎药的人都没有?全堵在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真该惊动了主殿,让皇后娘娘知道,你们平日里就是这般怠慢县主的?”
这些宫人被莫名其妙的说教了一顿,心里不服,却也灰溜溜的走了几人,剩下几个忍不住反讽道:“香蕊姑娘是在里头吃了窝心脚了?还是县主给了您冷巴掌了?前头还风风火火的叫我们来看热闹,如今自个灰头土脸的出来了,就拿我们撒气?”
“是啊,也不知道你是谁呢,我们和小涵都是八品宫籍,虽你我同是服侍主子的,但也是云泥之差,我们自然比你更知道如何服侍主子,轮不到你颐指气使。”
“张口闭口就是皇后娘娘,你当此地是哪里?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今日之事你也瞒不过明日,还是说昭岚殿何时成了你香蕊的地界?”
香蕊被她们几个怼的敢怒不敢言,眼泪汪汪的,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突然,寝室里传出东西摔碎的声音,梁静的怒吼声从里头传来:“混账!”
香蕊一听,吓得浑身激灵,连忙转身进了寝室。
外头方才还在嘲讽香蕊的几个宫女也是浑身一震,以为是吵闹声惊动了县主,连忙散去。
香蕊进了寝室,只见小涵涕泪横流,跪在满是碎瓷片的地毯上,一旁的太医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梁静恨声道:“你这贱婢!我如此看重你,给你脸面,你竟敢毒害于我!”
小涵一边哭诉,一边不顾地上的碎瓷,硬是半跪半爬的来到梁静跟前:“夫人明鉴,奴婢当真不知这安神香里有致毒之物啊!夫人待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感激不尽,恨不得泣血化骨来报答夫人的恩德,奴婢万不会做出如此忘恩负义之事啊!”
香蕊听着,眼睛忍不住看向前些日子小涵从主殿讨回来的安神香,此时太医正劝道:“县主不可动怒,否则肝火上行更旺,不利康复啊。”
梁静却是一时难以平静,她这段日子被小涵伺候的舒心顺意,哪知她竟是一头狼,表面臣服顺从体贴,内里却是毒辣龌龊。
梁静:“泣血化骨?说的好听,你若不是想害我,如何会寻了这安神香来?我又如何平白无故着了你的道?”
小涵:“奴婢真的没有!奴婢对天发誓,奴婢真的不知道这安神香里为何会有毒,求夫人相信奴婢!”
香蕊此刻心里都快乐开花了,她轻轻拉了拉太医,小声问道:“这安神香里究竟是什么毒药?竟是闻了便有如此急症,这般厉害?”
太医回答:“其实,并不是安神香有毒,而是香里头的一位引子,贝母。此药与附子相克,会产生毒性。”
香蕊恍然大悟,更知此时便是除去小涵的最好时机,要趁热打铁才是,便道:“先前我就觉得小涵投机取巧接近县主定是没安好心,原以为你只是想借着县主的抬举咸鱼翻身,却不想你竟是想要毒害县主。真不知道咱们县主与你有何冤仇,你竟能做到这般恨绝,贝母配附子,你做的如此天衣无缝,可见也不是一朝一夕想出来的吧?必然是在人后下足了功夫。”
梁静越听越怒,突然抬起脚来朝着小涵胸口踢了下去:“你这贱人!就该把你杀了,用你的骨头去做砖,铺在主道上!千人踩万人踏!”
小涵捂着胸口,痛苦哀嚎的蜷缩在地上,下身的裙子晕染出不少血色的斑块,些许碎瓷已没入皮肉之内,她还在叫着:“夫人明鉴,奴婢绝无半分迫害……”
香蕊语气不禁些许得意:“小涵,我是真的佩服你。你这套演技,真是出神入化了,方才我还在想,为何你如此镇定的去请太医而没有逃走,原来你自信能蒙骗过所有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是不是觉得,太医和县主,都是傻子?”
闻言,梁静更气了,她强忍着耳中尖锐的叫声,以及强烈的头晕,跌跌撞撞的站起来,看举止,似是要拿起一旁的铜壶向小涵砸下去。
香蕊正满心欢喜着,突然太医拉住了梁静,劝道:“县主息怒,这宫婢或许真不知情。我看过县主先前医案,是太医院批复准许县主的桃胶羹以附子及龙眼润性。皇后自来有阴虚劳嗽之症,是以昭岚殿的安神香内特调了肺热燥咳,散结除烦的药材,贝母正有此效。且皇后的香方是自回宫后便一直用着的,多年不曾更改。这宫婢方才一直解释不知安神香有毒,却未提过桃胶里的玄机关窍,显然她并不知药理,是以这也许是个误会。”
“误会?”香蕊冷笑一声:“她既然不知药理,如何会在县主的桃胶羹里加那么多药材?恐怕,她是在故弄玄虚,想浑水摸鱼蒙混过去。”
小涵痛苦的喘息着,委屈地道辩白:“我确实不知药理,先前县主体虚,太医嘱咐用龙眼及附子润桃胶之寒,说是如此便不伤脾胃,我问为何不根治此症,太医说县主身份金贵,现下并无病症体现出来,且又在昭岚殿侍圣,不好满身药味,惊扰圣听。旁人知晓,还不知皇后是否薄待了县主。”
“巧言令色!”香蕊对小涵这番说词鄙夷至极,她立即向梁静提议道:“夫人,这贱婢心思不正,切不可再听她狡辩,应当立刻将她交到正殿,请皇后主持公道!”
“我没有狡辩!”小涵喊道:“我问了太医,有何方法两全,是太医告诉我,直接用药难免药性过烈,最好辅以食疗,慢慢调养。所用之药,皆是太医相告,所取之材,尽是太医院批复的剂量!”
见小涵说的一板一眼,有理有据,梁静也逐渐有了些许耐心,她道:“那你说,是哪位太医告诉你的。”
小涵见梁静些许消了点气,心里也安定了不少,她冷静的回答道:“是孙儒,孙太医。县主若想知真假,可请孙太医来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