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132(自古多情空余恨 此情绵绵无绝期)

宫门外,数十辆马车规矩的停在两侧,车夫们昏昏欲睡的靠在车架上,等着自家主子出宫。

罗艺涵是第一个出来的,她刚要踏上马车,一个宫女打扮的姑娘从马车旁边的小道上走了出来,突然轻声叫她:“罗掌司安好。”

罗艺涵回身,看这姑娘穿着似是有些眼熟,便问道:“你是?”

那姑娘微微一笑,扶着罗艺涵登上马车,自己也跟着进到了马车里。

“奴婢是昭岚殿的人,奉皇后娘娘的命在此等候罗掌司。”

罗艺涵一听是皇后的人,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浅浅的点点头。

这宫女眼中带着一股机灵劲儿,看出罗艺涵心绪惆怅,便将夏侯瑾教给自己的话,跟罗艺涵说了一遍:“皇后娘娘说,她心里都通透着呢,今日的话罗掌司也别放在心上。娘娘这样做,全是为了将安萍县主留在宫里。”

罗艺涵听后抬起头,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这是何意?”

宫女笑道:“娘娘深知罗掌司为人,常夸罗掌司人品贵重,自然不会因为外头的评说便疑心罗掌司。只是娘娘身为国母,人前不能稍有偏颇,是以才说了那番伤感情的话。将安萍县主留在宫里,也是权宜之计,望罗掌司勿要多心。”

“权宜之计?”罗艺涵这下更加琢磨不透了

宫女解释道:“娘娘说安萍县主嫁的不光彩,自然心里会有计较。如今相爷出使在外,府中只你二人难免生事,你身怀有孕,应当要更加谨慎小心。是以娘娘故意将安萍县主留在了宫里,你也好安心生养。”

闻言,罗艺涵恍然大悟,一时间感动的泪花闪烁,不知如何是好:“我……我原以为……”

宫女安抚着她道:“娘娘自会想法子将安萍县主留在宫内,你只管顾好自己,只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最多也就等你生产完,否则再将安萍县主留在宫里,便是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罗艺涵又愧疚又感激的道:“我何德何能,让娘娘如此为我盘算打量。”

宫女从袖管里掏出一块镀金的牌子递给罗艺涵,上头刻着昭岚凤羽四个大字,大字左右附有“见令如御”“违令者斩”等八个字。

罗艺涵震惊的看着手中沉甸甸的牌子,无措地道:“这是……”

宫女回答:“这是昭岚殿的传令宫牌,并非正凤皇后令。娘娘让奴婢将此物教给你,来日安萍县主回去,若她过分忘形,罗掌司凭此令即可约束于她。”

罗艺涵叹了口气道:“娘娘对我用心如此,我怎好回报?”

宫女笑道:“罗掌司,保重身体,奴婢回去复命了。”

宫女离开后,马车轻轻缓缓的动了起来,罗艺涵掀开车帘,傍晚的朝霞艳丽绚烂,它覆盖在城墙身后那四四方方的天地间,照耀在金雕玉砌,红墙绿瓦上,金碧辉煌,熠熠生辉。

如此景象,若换做以往任何一个时候来看,她都会觉得心神向往,心中敬畏又崇拜。

可今日不知为何,她却仿佛看到了那晚霞落幕后,埋藏在深夜里的孤寂和冷漠。

她望向手中的凤羽令,她更加迷茫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看不透这个女子。

原本当初皇上给李光彦赐婚,大抵也是为了平息谣言,没想到安萍县主的婚事没成。而皇后却顺势成全了自己的夙愿,这是否是故意卖个人情给自己,罗艺涵不知道。

在皇后赐婚当日,她拉着自己在内殿不明就里的说了好一番话,直到如今,她只是知道皇后从未爱慕过李光彦,却仍是不明白皇后那番话其中有何深意。

一如现在,虽说自从她嫁给李光彦后,逐渐意识到李光彦对自己有真感情,也看见了李光彦将夏侯瑾的画像彻底封存起来,可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李光彦便让自己入宫给夏侯瑾传话,让她小心注意。

李光彦出使离京之后,皇后就再也没传召过自己,如今却又因为安萍县主的事情,偷偷帮助自己,为自己筹谋打算。

这其中种种,让罗艺涵觉得很迷茫,他们两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看待这段关系的?

是朋友?是下属?是亲人?还是共赢?

他们之间,似乎有着什么相互的过往或秘密,而自己就像是两条平行线中多出来的那个交汇点,显得突兀,却又合理。

罗艺涵叹了口气,将凤羽令收入袖管之中。

她心中,忽然腾升出一个想法,或许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皇宫就是个金玉雕琢的四四方方的鱼池,外头看来风景绮丽,里头鱼儿以权势为食,以欲望为乐,为私心俘虏,亦为爱恨摇尾乞怜。

昭岚殿中,夏侯瑾站在廊下,扬首望着天上的月亮,她轻轻抱住自己,抵挡着稀薄的凉风。

一件披风落在她肩头,她回过头,见萧忆钦凑过来:“母亲在看什么呢?”

夏侯瑾温柔一笑:“月亮。”

说着拉着他的手坐到石桌前,夏侯瑾将一颗梨交给他,看着萧忆钦大大咧咧的拿着没削皮的梨卡擦就是一口,夏侯瑾忍不住笑了,伸手擦去他嘴角的汁水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真是恨不得给你围个口水兜。”

萧忆钦不好意思的笑着:“今日父皇带我去了西郊围场练马,儿子受了好大一顿夸奖呢。父皇还把他的坐骑浔风赏给我了呢。”

想起当初萧忆钦才进宫时,萧歌山可是把他按在马背上颠的涕泪横流,夏侯瑾问道:“如今你不怕骑马了吗?”

萧忆钦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父皇说,男孩子总得磕磕碰碰才会成长,况且我身为父皇的儿子,总不能因为怕就放弃了啊。”

夏侯瑾欣慰的摸了摸萧忆钦的脑袋,萧忆钦突然问道:“听说母亲把安萍县主留在宫里了?”

夏侯瑾点了点头道:“我安排她住在西厢偏房,她听说我每日晨起坐经礼佛,便自告奋勇要为我抄写心经,说要每日侍候在侧。”

萧忆钦点点头道:“这安萍县主人还不错,应是不难相处的。”

夏侯瑾摇头笑道:“你呀,年纪轻,看人看事过于片面了。她入了这昭岚殿,自是要讨好着我,越是得我欢心,来日她回府便越是得脸。是以我才故意透露晨起的安排,将她支开,我好清净一会儿。”

萧忆钦恍然大悟,又问:“中秋寂月之事可定夺了?”

夏侯瑾道:“已经安排了内务府在流云台前搭建祭台,寂月完后我和你父皇会带着你们去城楼上散福袋,最后再回到大殿开宴。”

萧忆钦听着,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画面,他兴奋的道:“儿子还是第一次过这么热闹的中秋呢,真希望日子过得快一点。”

夏侯瑾撑起下巴歪歪头道:“我倒是希望日子过得慢一点。”

“为何?”萧忆钦问

夏侯瑾垂着眼道:“一般皇子到了十五岁,行过冠礼后便要在宫外开建牙府,你比忆轩还大几个月呢,他已经建府快一年了,你父皇虽然没提,可我总怕失去你。”

闻言,萧忆钦慢慢的低下头,手里的梨顿时也没了滋味。

他从未想过这些,他一直觉得可以一辈子都待在昭岚殿中,待在父母亲身边,是以即便他已经十六的年纪,也总以小孩心性来向父母索取更多的疼爱。

如今母亲此话一出,满是惆怅伤感,他突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眼观萧忆轩已经建府一年,父皇在公政上也多有培养。他自知比旁人启蒙晚了十年不止,所以平日学习也比较刻苦勤勉,但是整日随着一群小孩缩在国监学习,时间长了也难免招人耻笑。

开建牙府,是迟早的事。褪去稚嫩,承担起为人臣子的责任也是必然的。

萧忆钦如是想着,待想通了,他豁然一笑:“儿子即便建了府,也永远是父母亲的儿子。以前国公府的后院柴房处,门前有颗枣树,上头的麻雀筑巢育雏,雏鸟从呼腾着羽翼到翱翔天空,也是要抛弃稚嫩与安稳的。”

夏侯瑾无奈一笑:“我原以为,你会难过,会伤心。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的多。到最后还是你来安慰我。”

萧忆钦来到夏侯瑾身边蹲下,脑袋靠在她膝盖上:“轩弟曾说,郎儿要建功立业,才能保家卫国。母亲为我打量照顾的已经足够了,我也想像轩弟那样,锻炼出结实可靠的臂膀,为母亲遮挡风雨。”

一转眼,离中秋节只有半月有余。

这段日子,梁静每日晨起陪着皇后坐经,午膳后还要侍奉在大殿内陪皇后午歇。待用过晚膳,她便要回屋抄写第二天的佛经。

刚开始她还耐得住性子,可时间一长,她越发觉得皇后并不像初见时那般有趣,在昭岚殿待的越久她越觉得枯燥乏味。每每提议皇后去游园听曲,皇后都是以身体欠佳回绝。

皇后这个人,每日过得这般无欲无求,不觉得闷吗?

这日趁着皇后午睡起来,她趁机提了句想家,试图出宫回府。

谁知皇后反问是不是她在宫里受了委屈?还是觉得每日坐经礼佛太过无聊了?

当初是梁静自己吹嘘喜欢佛学,为了讨好皇后才允诺每日帮忙抄写佛经的。而且在宫里这段日子,皇后时不时赏赐些字画古玩,自己的吃穿用度一律按照公主的规格供给,任何一个地方都挑不出错来。

是以她如何敢说出心里话。只好继续耗着性子磨着日子。

这天服侍皇后午睡后,梁静带着侍女在花园里闲逛,因着身边没有其他宫人,说话也逐渐大胆了起来。

梁静:“这每日不是抄经便是坐禅的,我都快成姑子了。”

侍女心疼地道:“县主这手腕都肿了,皇后娘娘也没说停一两天。”

梁静冷哼一声道:“我不在相府,罗氏指不定过得多逍遥呢。”

侍女劝道:“县主这说的便是气话了。前些日子皇后可是没给她好脸,还让她整理了府里内务交给县主。等县主回去,又有皇后撑腰,她定是再也抬不起头来。”

梁静一听这话顿时怨气全消,不禁得意洋洋的勾起嘴角:“想不到皇后这般好糊弄,当初听说她处死了百余宫人,我还以为是多狠厉的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