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116(自古多情空余恨 此情绵绵无绝期)

“听说,皇上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孩子,养在娘娘宫里,可比忆禧大了不少呢。”

这日,漱玉来到我宫里看我,本是聊着一月后重阳节夜宴的章程,我本对这些繁琐之事不大上心,四后薨逝后一直是漱玉在料理后宫事宜,本来我也打算偷个懒,让她自个应付便好,赖不住她软磨硬泡,拿我身份说事,我也只好右耳进右耳出的听着,任是她说什么有个什么想法,我都说好。

许是见我心不在焉,她突然一转话题,问起了孟轩。

我愣了愣,解释道:“我与她母亲相识,便承了情在昭岚殿里许他一个容身之所。”

漱玉一笑,摸了摸左手食指的粉晶戒指,似是不经意得道:“娘娘与他有这番缘分,何不过继膝下?聊慰寂寞。这孩子既大着忆禧,皇长子的身份自然是要还给他的,有这孩子在身前,娘娘后半生也多了一份助力。”

我听她这话是为我将来打算,却也说的有些许勉强,便道:“这孩子虽是年长了些,倒不抵忆禧自小在父亲身边长大,情义浓淡不可相比。立长不立贤,那是楚地的旧制,皇上是大金出身,必也不会拘泥那些。”

漱玉听后嗔怪一笑:“你说的这都哪跟哪呀?你可不知道,这孩子越大越淘气,宫里谁背地里不叫他一声混世魔王?我是不指望他将来有个什么大造化,我只是怕你往后寂寞,才多了句嘴,你到好,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我浅笑不语,漱玉派人将桌上的折子收起来,向我告辞:“罢了罢了,你任是不把心思放在事上,我便劳些神,自个拿主意了,省的你一见我就苦思冥想的敷衍,到头来还心里怪我叨扰人。”

我起身送她:“那还得劳烦你往后多担待,多操持。我也好做个闲散人,享享清福。”

漱玉从昭岚殿出来后,偶见偏殿栏前一个少年正打着陀螺,便啧啧摇头,叹气道:“乡野之子。”

一旁的宫女笑道:“终究是少了见识。咱小爷三岁就不玩这些了。”

漱玉舒心一笑,朝宫女吩咐道:“让便让吧。昭岚殿住的是个明白人,任凭小泥鳅也能掀风浪吗?近日多督促忆禧读书写字,别来日到了皇上跟前还不如个外人了。”

重阳节庆,萧歌山借着夜宴庆典给孟轩赐了名,萧忆轩,宣告立为皇长子。

有臣子借着皇帝大喜,陡然提起立后之事,席间立即分出几个门派,纷纷推荐起未来皇后的人选。

萧歌山本欲借力打力,趁机推举夏侯瑾,谁知驳逆之声四起。

有人道:“贵妃娘娘虽是与皇上有糟糠情分,但多年无一所出,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将来又以何人为继?”

虽说夏侯瑾并不在乎这皇后之位,也从未打算过和萧歌山有个夫妻之实,可这话确实像一根刺一样扎进她的心里。作为一个女人,不能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是她此生巨大的遗憾,也是最不可让人揭发的灰暗。

如今别人虽是不知道她曾经过往,却也算得上是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她一个巨大又响亮的耳光。

这边话音才落,那边又有人出来反对:“所谓能当居大任者,非是两条死规,一则有功社稷,二是恩泽天下。臣倒是听了不少闲话,贵妃娘娘一来是个清冷性子,就连后庭操持大小事宜从不过问,更莫提沾手。此非能人,又怎能立于能人之位?”

“况且贵妃并非贤德之人,旧年在楚王宫时便有不敬尊长的言行举止,对皇上尚且有疾言厉色,撒泼耍横的时候,又如何做得到母仪天下?”

他们这番强势逼问之下,夏侯瑾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够了,真的够了!

夏侯瑾反问:“不知这位大人当年是住在哪个宫的?怎的连我什么行径德行都这般清楚?”

那人不屑一摸胡子:“娘娘不必拿话堵我。当年娘娘在甬道尊卑不分训斥四后,迁都之时所说过的忤逆狂横之词,可是不少眼睛看着,不少耳朵听着的,老朽又怎会空口白话?”

她冷笑一声:“好一个言辞义正,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你们个个就是忠义了?为君子所不为,承小人之戚戚。谁给你的脸面?照你这么说,我若是真稀罕这些虚名,还能容得四后同尊?您可莫要抬举我的气度了!”

萧歌山脸色一白,抿了抿唇,如同被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那些话他并没有忘记,那时夏侯瑾对他应是厌恶至极了吧……

如今旧事重提,是在提醒他爱的多卑微,祈求的多累。夏侯瑾这番话,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她不爱你,便也不稀罕名分地位,便也不在乎孰高孰低,孰尊孰卑。

如今她能回来,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弄了些手段,迫不得已再次妥协而已。

但他所做的这些,得已的,不得已的,情愿的,不情愿的。都是想让她真正的与自己比肩而立,将全身心都寄托在自己身上。

可他看了看夏侯瑾的脸色,似乎她的默然和冷淡此刻已到达冰点,这些日子因着孟轩的到来,两人之间逐渐多了话题,关系有了缓和,没成想今日立后话头一出,底下群臣一闹,她身上那股不近人情的气息又回来了,冷绝的让人想要后退,避之不及。

萧歌山是纠结的,是畏惧的,纠结的是该如何终结这话题,站在老臣们这边成全了夏侯瑾,还是站在夏侯瑾这边,成全了这帮老臣。

畏惧的是那双眼睛望着自己的时候,再次出现厌恶和鄙夷。

不甘心,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再次被打进深渊里,不甘心终年如一日的付出再次被现实挑破。

“都住口!”萧歌山一声怒吼,殿中众人纷纷扣拜在地。

夏侯瑾腰板挺的笔直,她忽而一笑,笑声颇为无奈,也透出三分凉薄之气,对萧歌山道:“皇上,今日原本是册封皇长子的大喜日子,怎的没头没尾就提起了立后之事?臣妾自知资质不佳,也登不得大台面,不敢当皇上这般抬举。皇上往日莫要再提这些想法,臣妾今日被明里暗里羞辱个透,可不敢存着这番阴沟旮瘩里的糟碎心思。”

萧歌山一愣,阿瑾这是以为今日这一出都是他策划好的?

他一腔的无奈和委屈,在夏侯瑾强硬的眼神下,化作了小声的一句:“阿瑾,我没有……”

夏侯瑾看着他,轻声道:“皇上知道的,我是个冷心冷肺的,您纵使有千般万般的花招妙计,明里暗里,软的硬的,我都不受用。激将法亦然。我生平不知被人算计来,算计去多少回了,早就是个漏底的空壳子,再容不下半分虚假。”

说罢,我后退两步,朝他福了福身:“臣妾身体不适,先行告退。”说罢,懒理那些大臣的指责,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这实在是太无礼了!”

“如此目无尊长,跋扈傲慢!”

萧忆轩看了看众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局促不安的扣着手指。

萧歌山面色铁青,面对众说纷纭的老臣,心中烦乱的如同一团乱麻:“都住口!一个个有完没完了?一个好好的家宴被你们搅成这样!看着贵妃与朕离心离德,好让你们把亲眷都塞宫里来,你们就满意了?不若这皇帝让你们来做,好叫你们怎么称心怎么来?”

此言一出,方才还咄咄逼人的那群老臣,一个个都成了闷嘴葫芦,却也还是有不服气的人道:“正所谓忠言逆耳,诸位大人皆是一片丹心,用心良苦。平头百姓尚知娶妻娶贤,更何况如今是要册立中宫正主,天下之母。一言一行,理当作为天下女子之典范,若人人都效仿贵妃娘娘德行,不顺夫婿,不敬尊长,目无礼法,那岂不翻了天去?自古以来,男为尊女为卑,贤德的女子理应以夫为纲,以夫为天,尽孝公婆,养儿育女,操持家务,不妒不骄,不躁不怨,这才是为女子的应有本分。像贵妃娘娘这样的女子,说好听了,那是气性高。说实在了,那便是违逆了天道伦常。”

萧歌山闻言大笑,笑的忍不住鼓掌,待笑过后,突然一把拿起桌上的酒壶朝他抡去,砸的他眼冒金星,萧歌山怒不可揭的指着他:“好一个忠言逆耳,好一个长庶尊卑,好的坏的全让你一张利嘴给说了,你倒是再给朕说说,什么叫君臣之礼?什么叫君臣之义?什么叫君为臣纲?贵妃是朕的至亲糟糠,你们一个个串起伙来辱她,与辱朕何异?想来你们个个来了潼阳三年,不止养肥了身子,还养肥了胆子?忘了当年朕是如何称霸金楚两地的了?”

此言一出,这些老臣皆是不寒而栗,他们就算没见过,却也听说过,萧歌山的帝位来得血腥而狠辣,一朝屠尽老楚王的忠臣与子嗣,血染东升,埋骨潼阳也绝非是夸大其词。

皇帝他,这是动了杀心!

若此时谁还敢跟他反着来,那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命都不要了。

方才那位还振振有词辩驳的大臣,早已吓的抖如糠筛跪地求饶:“臣有罪,臣妄言!还请皇上恕罪!”

萧歌山冷冷一笑:“你方才不是还有满腹的逆耳忠言没说吗?朕想你一时也说不完,又觉你像极了巷道口搬弄是非的长舌妇,既然如此,不若带着你那一家老小,每日自卯时到酉时,到城楼底下,好好宣传一下你烂熟于心的《礼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