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坐回椅子上,刚要问他学武的经历,忽听有人大笑:“来了?好,我这就进去!”马林道:“你麻叔叔到了。”许清浊忙转向帐口,果然便见麻岩带着两人走进大帐。
三人望到了许清浊,麻岩一眼就认出他来,叫道:“嘿,小清浊!”另外两人则惊叫:“许公子!”许清浊大感奇怪,目光稍移,见这两人乃是石怪、玉妖,却都穿着大明军服。
许清浊一愣之间,已给麻岩搂住脖子,笑道:“小家伙,早从马总兵那儿听说你会来,我还当老人家糊涂了,没想到是真的。我还跟这两位师傅谈了谈,据说你武功练得不错啊!啧啧,这次来是要显摆给咱们看么?”
许清浊脸上一热,道:“怎么会?我功夫还没练到家呢。麻叔叔,段叔的遗体葬了么?段叔他,他......”眼圈泛红,不能成声。麻岩道:“天下谁能不死?死在战场上是福气,没死在战场上也不算晦气,你别难过啦!”
石怪、玉妖虽暂在马林军中效命,略表过来历,一直没敢提他们就是害死段升的凶手,此刻见许清浊到临,与麻岩交谈往事,心底一阵子不安,生怕他追究自己二人的过错。
许清浊转头望向他们,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石怪躬身道:“我夫妻将段大爷的遗体送到开原安葬,与马总兵也照了面。大人见我夫妻身怀武功,请留军中帮忙。我俩不敢违抗,自当遵命,近日也随大军而行。”
许清浊听得他夫妇不仅不负所托,更行有益举,大觉宽慰,伸手取出“五毒桃花珠”,即要替二人解毒,忽地念头一动,按住宝珠,淡淡地道:“明日与金兵交战,我想请你们保护主帅。一等战事了结,我立刻为你夫妇解毒。”
石怪、玉妖数月前按照许清浊吩咐,将段升送到开原,安葬守墓。马林好奇之下,与他二人交谈,得知他们是武功好手,便想结纳他们,以对付努尔哈赤麾下的死士,防备本军将领遭到刺杀。
两人本不愿节外生枝,可转念一想,这人是许清浊的长辈,讨得他欢喜了,许清浊日后得知,更会毫无疑虑履行诺言。当下夫妻俩点头答允,从此就以宾客身份,在马林帐前出力,也曾抓到过几个金人探子,立下不小功劳。
石怪自然不知许清浊差点就要直接替二人解毒,但听了他的言语,仍与妻子相顾色喜,拱手道:“是,小人一定竭力保护马总兵与诸位大将。”瞟了眼他手里捏着的“五毒桃花珠”,忍不住道:“这是......”
许清浊体内现下流淌的是“阴符劲”,无法催动宝珠的全效,运劲向珠中一激,只放出一缕微细的粉烟。石怪、玉妖嗅了嗅,便觉精神大振,似乎毒痛略止,喜道:“果然是‘五毒桃花瘴’,许公子当真神通广大!”
许清浊默然无言,瞧他二人高兴,自己却实是再加胁迫,心里有些歉意。可他遭受大挫后,不自觉对邪道中人更加厌恶,因石怪、玉妖升出的一丝好感立即消散全无,于是狠下心使唤他们。
众人商议一阵,顺便吃了午饭。麻岩将许清浊叫到帐外,一吹口哨,一匹红马四蹄飞扬,奔到近前。许清浊又惊又喜,几步上前,搂着红马脖子,马儿毫不抗拒,拿头蹭他脸颊,极是亲昵。
麻岩笑道:“我们大军出发时,我回头多看了一眼,正见这匹红马挣脱束绳,跑来了营门口。我一奇怪,就带着它一同上路了,不料这马儿真有灵性,竟知要与主人见面。”
许清浊打量昔日爱驹,见它身子长大,颇为健硕,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当即骑上红马,喊了几声“驾”,马儿飞奔,绕着营帐不住地跑圈,引得众明兵不时侧目。
马祥麟所骑的也是他从小养大的宝骏,登时少年争胜心起,也跨上马背,叫道:“大哥,来,让咱们的马较一较能耐!”两骑一前一后,一跑一追,人马皆是痛快。
逐到黄昏,天色已黑,营中亮起火把火炬,许、马二人尽兴而歇,正要入帐陪马林说话,忽地一声号角,数人惊呼:“放行,放行!快,帮他一把!”
两人转头瞧去,只见几人扶着一个浑身浴血、衣甲半损的军士急匆匆而来,转眼间钻入帐内。两人急忙跟进,那军士半跪半趴,血不住从身上落到地面,突然哭道:“马总兵,杜、杜将军全军覆没了!”
“什么?”马林本在小憩,一听此言,惊得从椅中跳起。那军士竭力呈报军情,说是西路大帅杜松进兵过快,当日早晨兵至萨尔浒。萨尔浒在吉林崖之西不远,于是杜松分兵两路,两万人驻萨尔浒,亲率一万人渡过浑河,攻打吉林崖。
马林听到此处,震怒无比,骂道:“杜松这老混蛋!说好明日齐攻,他干嘛孤军先入?何况本身就只三万兵马,还分为两路,这不是把脖子送到努尔哈赤刀下么?他的兵法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说,他是为的什么?”
那军士抹泪道:“杜大人接到假讯,以为金兵少驻吉林崖,想突击上去,夺了敌人的筑城,反客为主。他为求迅速,才令辎重在后,只领一万精兵进攻,不料金兵不仅驻兵可观,一时攻不下来,努尔哈赤大军亦在左近,闻讯立刻赶到。”
马林跌坐回椅子里,神情颓丧,叹道:“假讯,假讯......哎,杜黑子,你打了一辈子仗,还辨不出真假么?”却知吉林崖以南的铁背山上有座旧城,名曰界凡城,易守难攻,乃兵家必争之要地,无怪杜松甘冒奇险。
以他的见识,后事如何不必再听。那军士依然讲述,果然努尔哈赤率领五旗兵力而至,却不去管吉林崖,反倒先把萨尔浒的两万兵力尽数歼灭,再至吉林崖时,杜松仍未破城,于是与吉林崖守兵上下夹攻,击溃杜松军,大帅也遭射杀。
那将士一讲完,力竭难当,晕倒在地。马林挥了挥手,两个亲兵将那人抬了出去,四下一望,麻岩、马燃、马熠等将军沉默不语,许清浊、马祥麟一脸惊慌,全然不知所措。
马林沉声道:“杜松贪功冒进,祸不可挽,四路合围已成泡影,努尔哈赤下一步将要如何,我还需细细推想。诸位且下去歇息吧,难不准明日一早,就得拔寨前行。”众人喏喏而退,许清浊想要留下,见他摆手,于是也退了出去。
许清浊、马祥麟一夜难寝,天还未亮,便换上了借来的军服,穿戴整齐,紧握长枪,携手踏出。全营不少兵士也与他俩想法一般,枕戈待旦,望见天色微明,全都簌簌爬起出帐。
马林夜里派出了一名探子,南下十数里,未探敌军动静,当下也不能轻举妄动,仍是打算守住尚间崖。叶赫部与分守他处的部将潘宗颜、龚念遂,也都得知了西路大军全灭的消息,人人谨慎候战,不敢大意。
马林踱到壕沟前,指挥火炮和炮兵向南待命,骑兵在外层相护,火枪兵与骑兵错落而站,其余人则留在壕沟所围的阵内。麻岩、尼雅哈、许清浊、马祥麟、石怪夫妇皆立于其后,遥望南方,不见敌情,心中生出一丝焦躁。
马林道:“余下虽只三路,但杨镐的兵马还在沈阳,若能及时出抚顺关,补了杜松之位,金兵仍难逃一劫。因此,杨镐未至之前,努尔哈赤定要主动出击,而且东南太远,又不明虚实,他必攻我北路。”
麻岩道:“是极!我军只消挟要冲之势,仗火器之威,守得跟铁桶一般,东南两路明军一到,便乃金兵溃败之时。”马林点了点头,又望向东面一座与尚间崖相连的大山,沉吟不语。
他待要令麻岩派人盯紧那山头,忽地有探子来报:“总兵大人,龚将军的营地有敌情。”马林忙问:“怎么样?”那人道:“来敌不足一旗,似乎尚可守得住。”马林道:“好,叫他坚守,若守不住时,往我处退来。”
麻岩问道:“鞑子这是何意?”马林道:“多半是想诱我拔寨,我若离开此地,失了地势,他们进可攻打我军,退可从崖口绕出,逃之夭夭。”麻岩心道:“无论东南两路攻势如何,鞑子都得先图谋我北路。”
将至正午,又有兵士来报,说敌人加派兵力,龚将军营地将守不得。马林冷笑道:“哼,努尔哈赤急了眼。可哪怕你灭了龚将军全营,我也不去救他。”命那兵士道:“叫龚将军残兵速退回我这儿,看他们追不追来?”
正午一过,龚念遂处并无消息来,南面却有数百骑出现,远远不敢靠近,似是惧怕炮击。众人纵目远眺,敌军旗帜隐为红色。马林道:“正红、镶红二旗,旗主是代善,他们立旗叫嚣,怕是旗主也在其内,不然反丢了脸面。”
麻岩道:“努尔哈赤真下血本,让亲儿子带着这点人马前来诱敌。”马林边思索,边说道:“金兵打仗,主帅带头是常事,怕还是代善自个儿请缨。却不知努尔哈赤大军在哪,莫非他已在后方与刘綎、李如柏交上了手?”
却听有人惊呼,只见十来骑排成一字,朝着壕沟冲来。这些人马术甚佳,顷刻间突入炮击范围,竟是不顾死活。马林冷哼一声,喝道:“炮兵开炮!”
麻岩挥动令旗,便听震天巨响,火炮、火枪齐鸣,远处雪地上,白雪黄尘一团团炸起,烟雾散去,对方骑手只剩下一半,兀自直来不歇。马林脸色一沉,道:“努尔哈赤派来的是死士!血肉之躯,也敢与火器抗衡?”
麻岩忍不住道:“鞑子却也古怪,为何派死士光明正大地上战场来?如此宽阔之地,兼火炮守御,又有何用?”感叹罢了,再挥令旗,火枪兵一轮齐射,砰砰巨响接连不绝。
这群死士马术极佳,炮击虽打死一半,趁着火药装填,奔进了半程,火炮若不调炮口,已难打中他们。但此时火枪射程却是正佳,火光闪处,剩余的死士连人带马纷纷倒下,身上腾腾冒烟。
忽然之间,一人从地上爬起,半身萦烟,显是受了不小的伤。但他毫不犹豫地朝大营奔来,明明失了坐骑,本人跑得比马匹更快。许清浊、马祥麟相视一眼,均想:“是个高手!”
眼看火器不及再射,这人就要冲至最外层的骑兵处。他身如脱兔,众多骑兵执戈而守,围得跟铁壁一样,又焉能突破得能进来?众人虽然惊异,心中已认定这名愚忠的死士难逃一死。
那人片刻奔近,瞧得出他身子瘦弱,着一身黑色衣裤,因遭火器波及,多有破损。几个骑兵呼喝一声,挥戈迎上,却见那黑衣人腾起半空,黑光一现,几个骑兵头颅不翼而飞,武功之诡,世所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