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何摇头道:“我曾来过附近,望见过此峰上的石球,那时只看到有一颗。想起来,那一颗比如今四颗都大得多,因此并不是一球遮住了三球,而是原本只有一颗。”
那老者笑道:“不错,此地名为‘三斧峰’,又叫‘置宝台’。当地人都说是盘古大神三斧劈出这么一座石台,再将一颗造化宝珠置于台上,也就是剑仙所见的大石球了。”
花如何冷声道:“我问的是,石球怎么一分为四?”那老者哈哈大笑,道:“不敢欺瞒剑仙,那是我教教主从天而降,钻入宝珠之中,转瞬间,一珠裂开,化成四珠,滑向场边四角。多出的石屑,尽数轧入压痕之内。”
许清浊急忙往场上四条压痕内望去,果见或巴掌、或蒲扇大小的石片,深深嵌在痕底,不细看还以为是花纹。这些石片不知有多少,错落于每道压痕中,凌乱至极,愈发衬托出四颗石球的光滑圆润。
许清浊浑然不信,暗叫:“不可能!他在撒谎!这岂能是人力可以办到的?”可隐隐觉得这老者并没有撒谎,他也看得出,向子玄不在,向天啸未出手,在场无人具有能推动石球的能耐。更别说花如何也佐证了,石球原为一颗。
那老者笑道:“盘古三斧劈出宝台,我教教主虽不及大神,却也将天公遗留的宝珠一分为四,赠予八族夷民。他老人家是真仙之体!你虽号称剑仙,又有宝剑在手,可在我教教主面前,仅如三岁小儿,挥舞玩具木剑罢了!”
花如何颔首道:“无怪你丹教许多教徒,这周围许多夷民,都对教主死心塌地,深信不疑。”那老者奇道:“怎么?难道剑仙见此奇观,尚有异议?”
花如何冷笑一声,道:“我不信鬼神,装神弄鬼,与跳梁小丑何异?或许你武功有些门道,那也等我试了再说!”她说最后一句,已面朝周天教主,众人见她敢对教主如此无礼,无不大惊失色。
向天啸见她眸中射光,暗叫不好,忙喝道:“大伙儿快躲开!教主,妖魔已至,就请降魔!”众人早知向天啸得教主垂青,教主神旨一向经由他宣读,听他说要躲开,若还不躲,岂非嫌命不够长?纷纷抱头鼠窜,离开玉座。
众人逃窜之间,花如何已一剑刺向周天教主。花如何这一招,用得是“绝色剑”,气势绝伦,直指要害。可周天教主动也不动,亦不摘下那无缝无孔的面具,只是静静站着,仿佛花如何要刺的人不是他。
花如何心道:“到了此刻,任你神力通天,也躲不掉我一剑,竟然还敢托大,自遮双目?”绝顶高手,五感极强,以耳代目与人过招,虽不算什么难事,但那也得对方武功颇不如己。面对同等乃至更厉害的高手,谁都不敢这么做。
正感奇怪,手上忽地一滞,长剑如遇阻扰,竟已不能挺进。花如何抬眼一看,剑尖离周天教主身躯尚有二三尺远,不由露出不信之色,又感缺月剑被一股巨力夹持,将要拽去,登时一惊,急忙把剑抽回,挡在前胸。
那老者在旁观战,本来见花如何剑术太强,忍不住替教主担心,但见此情状,喜从心生,暗道:“教主神通依旧,仙凡有别!剑仙再厉害,也不是他的对手!”
许清浊曾数次见花如何运施展“绝色剑”,这一路剑法论气势,几乎为当世剑术之最,一剑击出,从来只有别人躲避的份,岂料未及周天教主之身,花如何便自行撤招。他甚觉诡异,不禁上前一步,唤道:“师父!”
花如何厉声喝道:“退开,越远越好!”许清浊吓得浑身一哆嗦,急忙往后连退,发觉快来到石台边缘,方才定住脚步。他双目仍注视着花如何,退后之际,花如何又已击出数剑,依旧没碰到周天教主的身子,后者却连半下都没动。
花如何数击失效,不由不信,暗想:“这人的气功已练到绝顶,将一股真气运乎体外,半似无形,半似有形,如同手足延伸。可肉体一遭砍杀,即要殒命,真气却不畏利刃,足以钳制我的长剑,不让我加害其身。”
当下力求迅速,变为“红雨剑”,霎时一剑百影,从各个方向攻击周天教主。一连二十七剑刺出,飞快无比,能在眨眼工夫将一个活人刺成马蜂窝,可这二十多招全被看不见的真气给挡住,剑尖稍入,就好似陷进泥淖,满是黏稠感。
花如何心下一沉:“这人积聚真气,挡我剑招,怎能比我的‘红雨剑’还快?罢了,也只有两路攻击,令其无法全顾!”左手拔出剑鞘,趁着右手缺月剑直击,左手拿剑鞘攻他右肩。
她自然也能用拳掌指爪佯攻,配合长剑攻势,但已知对方真气雄浑,若自己的身子给其碰到了,立时就得重伤。甚至她以剑鞘进攻,亦有极大的风险,忽感右手宝剑去势凝滞,“藏花劲”全涌向剑鞘,喧宾夺主,击向教主肩头。
哪知右手长剑还未脱出,左手也跟着一痛,剑鞘尚隔对方身躯三尺,便被重重打飞,在空中划过一道巨大的弧线,远远落下悬崖。幸亏她脱手及时,不然一条手臂已被震废。
花如何震惊不已,暗想:“他居然能分出两股真气,同时抵挡我的剑招?”又击数剑,剑尖从地面掠过,几十颗小石子蹦蹦跳跳,伴随着她长剑击出,漫天花雨一般笼罩周天教主全身。
她这几剑运用了“映血”、“天香”两剑的剑意,“映血剑”哀婉绝望,势同拼死,能激发出使剑者的潜能。她凭此威力,将脚下石台打碎一块,裂成几十颗石子,再使“天香剑”的暗器法门,一齐洒向敌人。
花如何本人趁着石子雨掩护,飞快击出数剑,仍然都还没近身,便感到拖泥带水,不能再进。她心中不忧反喜:“他主要对付我的长剑,必会给石子打中,不然就得躲闪,只消他一躲闪,我立即抢到上风。”
猛然之间,无数劲风刮向花如何全身,她来不及多想,朝旁一扑,足尖轻点,已转过身躯。她姿势不失优雅,可刚一站定,眼前几十颗火星冒着白气砸到地上,登时密密麻麻的坑洞布满台面,最小的亦大如拳头。
就听一声惨叫,原来白玉宝座右边,有个倒霉的副堂主没来得及躲,给火星打中腹部,白眼一翻,当场毙命,人人都闻到一股焦糊味,低眼看时,尸体的伤口处腾起滚滚青烟。
花如何再无怀疑,心中满是震惊:“不是一股、二股、三股真气,而是壁垒一般的真气挡在他的周围!”亦知漫天石子给他强横之极的真气反弹,力道比去时岂止强了百倍,乃至石子滚烫烧焦,杀伤胜过火铳。
那老者瞧她躲避石子之后,便只以轻功在教主身畔旋绕,不再进刺,大笑道:“剑仙,任你武功再高,剑法通神,也休想抗衡我教教主的‘天地万古钟’!哈哈哈哈,还不束手就擒?”
花如何心道:“什么叫做‘天地万古钟’?”转念一想,登时明了:“钟即是罩,这教主的真气过于庞巨,涌出体外,形成了一团护身气罩!”想通了他神功的原理,非但没有释然,反从心底涌出一丝恐惧。
她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因为与人比武而恐惧过,天下最厉害的高手,例如拳神、枪王、刀魁、凤雏,也不过仅与她齐名。论实战,当年她略输舒云天半招,最多为之惊讶,远远称不上畏惧。
可今日她不得不畏惧了,要知她内功不强,全凭“藏花劲”以巧胜力,但花然清一生慕道,曾结识许多炼气士。花如何对玄门内功修行之法,比一般内家名手了解得还深。只是这“天地万古钟”的境界,完全无法想象。
武林中有句俗话叫:“气行周身顺,凌空打一寸;神功练到死,凌空打一尺。”那是指内功修到打通全身经脉的地步,真气顺行如意,运出体外,变为拳力、掌力或指力虚点,隔空打人,远及一寸,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高手了。
倘若练的不是寻常内功,而是旷世绝学,可无论功法怎么神奇,即使练到寿尽,至多也不过能使气劲虚打一尺。一尺之距,等同是武学的桎梏,古往今来,没有人能超越这一极限。
“天地万古钟”已然违背了常理,气劲不仅远及三尺,而且不是一股,是无数股汇聚成的气钟,自然勃发。这些真气与主人心意相通,碰上气钟,等于碰上肉身,本能就生反应。他面具上无孔,不必视物,正是因为他三尺之内都是眼睛。
面对这样的对手,纵然是花如何,也不免觉得骇异,暗想:“一个人专练内功,日夜不休,苦练一百年,也根本摸不到他这样的境界。除非是不停不歇练上一千年,或许能练成三尺气钟?”
光是能活上一千年的人,都要称为神仙鬼怪了,更别说还修炼了一千年内功。凡人遇见这种情况,不吓晕的也早就拔腿逃窜了。然而花如何素来高傲,恐惧稍转即逝,咬牙想道:“就算你是千年老妖,也得被我斩于剑下!”
既攻不破周天教主的气钟,想他脚下是土地,总不能还有护体真气。缺月剑一变,剑身弯曲,欲从其足底探入,岂料也如刺进沼泽一般,胶着不前,立时想到:“是了,这人如同被口大钟盖着一般,从头到脚都罩住了。”
她进攻了大约有一顿饭的时长,周天教主立于白玉宝座前,却是动也未动,不由猜想:“这‘天地万古钟’难不成与他站立不动有关?或许只有稳站如塔,才能凝聚起气钟保持不散,一动则无法维系?”
她久战无功,忽出灵感,当即行动,脚步一轻,飘然往后退去,转眼间已至石台中央。那老者以为她要逃,暗喜道:“剑仙果然不敌教主神通,她若走了......啊哟,不好!”
原来他本想花如何一退,没了侵扰,仪式便可继续进行。可转念立刻想到,如今是教主出手,而非他们众护法、长老、堂主、坛主对敌,以教主的神通广大,给一个凡人全身而退,岂不大损了天威?
他左右一瞧,在侧的堂主、坛主们都在屏息观战,这些人都是昔日武林中有名的高手,自然瞧得出教主的无上手段。但其余地位较次的教徒,包括川夷八族在内,没有这个眼界,看到一名剑客颇为不敬地挑衅了教主半晌,尚能潇洒离开,未必不心生怀疑,认为教主徒有虚名,更没准把之前的裂石奇观也当成障眼的把戏。
他念头及此,就要劝说教主斩杀此女,显示威能。不过向天啸已抢先跪在周天教主面前,急道:“教主,除恶务尽,还请诛杀妖魔,万不可放走了她!”
那老者喜愧交集,暗想:“姓向的倒也警觉,他既出口请求,总好过我苦劝之后教主不应,平白丢人。哼哼,别人只有被剑仙杀死的份儿,可剑仙只有被教主杀死的份儿。丹教擒杀剑仙,虽不能声张出去,却可在教内大大立威!”
只听一声非天非地,非人非兽的怪响,周天教主迈开步伐,朝花如何追去。他的步伐极为缓慢,姿势与常人行走无异,可转瞬间跨过十丈,令人心生错觉,还以为是十丈之遥变成了半尺,如同神话传说中的“缩地成寸”一般。
花如何虽故意逼他移动,亦没料到他如此之快,两个呼吸,人已到了近前。花如何自“凌波剑”大成以来,轻功早瑧化境,见他身法诡异,也不惧怕,绕着他一面疾行,一面挥洒剑招。
石台正中,一道青影亦缓亦疾,拖成一条长长的青光;又有一道白影,化作不停旋绕的白气,缠着青光毫不放松。在场者无论是武功高手,还是普通信众,都为这神奇的一幕,瞧得心旌摇曳,仿佛天地不在,瞳中只余青白二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