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冤家路窄(4)

石怪凝视他许久,骇然道:“你、你是当日那个男孩?枪王的儿子?”许清浊寒声道:“若非你们图谋我爹爹遗物,我段叔又岂能为护我而死?我救了你们,有谁能救回他来?”

玉妖喃喃道:“果然报应不爽,报应不爽……”石怪心意与她想通,知道今日才脱虎口,又入狼腹,终是逃不过这一劫,垂头丧气,向许清浊道:“公子,你动手吧,由你来结咱们,我夫妇无话可说。”

许清浊把剑一挥,扫了一眼两人,忽地收剑入鞘,走到玉妖的马前,从鞍上取下鸟笼。黑隼撞笼半日,被许清浊、石怪、玉妖争来夺去,已然奄奄一息,闭目躺在笼底。

许清浊单臂抱着鸟笼,走近石怪、玉妖身畔,丝毫不停,径直穿过,说道:“我不杀你们,走吧。”石怪、玉妖不喜反悲,石怪摇头道:“公子,你要我夫妇受尽奇毒折磨再死,确实远胜于亲自动手。”

玉妖凄然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夫妇纵横黑道,到头来死在一个‘贪’字上,纵然有心悔过,也没什么用处。石哥,你我趁着毒未发作,自杀于此也就是了。”

许清浊心中一动,脚步停了下来。石怪唉了一声,玉妖垂泪道:“公子,你连我夫妇自杀都不让么?”许清浊背对二人,问道:“你们真有心悔过?”

石怪、玉妖一怔,尚未回答,许清浊道:“那好,你们出发去山海关,寻遍李成梁将军的祠堂。其中有一座塑像的台后,被泥巴稻草封住了口子,我段叔的遗体就在那儿。”

他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你们若肯赎罪,就去将遗体取出了,送到开原明军大营好生安葬。嗯,葬在先父枪王的墓旁,并给我段叔立一块墓碑,由你二人日夜相守。”

石怪、玉妖心想冒着毒发之险,大老远跑去关外葬人,何其荒唐?是以连敷衍都不愿,均默不作声。许清浊道:“怎么?你们不肯?若我告诉你们,我有解你们身上隼毒的办法呢?”

石怪、玉妖瞪大了眼睛,忙道:“什么办法?”许清浊道:“五毒桃花瘴!我可以借来此物,保你二人性命。”石怪惊道:“你、你……你怎么也会知道此物?”

许清浊不耐道:“我自然知道!你夫妻若依我所言,北上辽东,为我段叔立碑守墓。我保证三年之内,从花苑借来此物,帮你们解了隼毒。”石怪支吾道:“这、这……”许清浊道:“怎么?不信?”

玉妖咬了咬下唇,道:“非是我夫妇不信,只是公子乃枪王之后,许家与花家素有、有……花苑怎么肯借给公子此宝?”许清浊暗想:“世人原不知我拜在了师父门下。”

他哼了一声,道:“要是不信,那也由着你们等死。”石怪、玉妖走投无路,均想:“我夫妻俩落得如此境地,他也没必要戏弄咱们,或许他真能弄到‘五毒桃花瘴’?”

石怪更想:“莫非他已练成枪王绝学,为了报仇,决心血洗花苑?要能成功,最后花家的奇珍异宝,尽入他手,自然也包括‘五毒桃花瘴’了。”念头未落,只听妻子道:“公子,咱们答应你就是……”

石怪唤道:“玉娘!”玉妖摇头道:“我相信公子不是背誓之人,就、就算真戏耍我二人,我夫妇也的确对不住那好汉,为他立碑守墓,也是应该的。”

石怪深明妻子自从沦为囚仆后,常念叨宿命报应,却是真心不安,当下也不忍拂了玉妖的意思,暗道:“罢了,罢了,就当死前行一善,来日好投胎。”面朝许清浊背影,叹道:“是,我夫妇应了。”

许清浊点了点头,迈步再走,忽听石怪喊道:“公子!”许清浊道:“还有什么?”石怪踌躇一阵,道:“我夫妇若不让这毒鸟啄食,其后所受的苦痛,一日胜过一日。怕挨不到与公子重见,就得忍耐不了而自尽。”

许清浊心道:“这话倒也不错。”沉吟了一会儿,道:“你们在这等着,原地别动。”撇下石怪、玉妖,加快步子,来到屈大夫庙,进门绕到泥像后,见毒灵子仰头平躺,把鸟笼一放,搁在她脑袋旁边。

毒灵子呜呜直叫,许清浊伸手拔了她嘴中青布,就听她道:“你、你才回来?我的隼儿怎么啦?”她刚瞥了一眼,隐见爱隼躺在笼底,不知死活,一惊之下,心神大乱。

许清浊恼她奴役石怪、玉妖的手段毒辣,也懒得好言细语,左手一摁她额头,令她脑袋拧过半圈,可以窥见笼内情状。毒灵子发觉爱隼尚能微动,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泪水在眼眶间打转。

她既知爱隼未死,又恼起许清浊此举无礼,怒道:“小贼,你敢这样对我?还、还不解了我的穴道,让我医治它。”许清浊问道:“若中了你这只黑隼的毒,除了‘五毒桃花瘴’,还有什么办法?”

毒灵子道:“哼,怎么?你害怕我放隼伤你?”许清浊笑道:“你这鸟儿半死不活,伤得了我?快说,不然我便不让你治它。”毒灵子怒道:“你敢!”许清浊道:“快说!”

毒灵子无法可施,道:“没有解药,只有镇痛的丹药,每七日服食一粒,可以缓解痛苦。”许清浊问道:“丹药呢?”毒灵子道:“在、在我怀中的隔层里。”

许清浊伸手欲抓,毒灵子尖叫道:“住手!你别碰我!”许清浊这才惊觉,脸红道:“失礼了。”不理会毒灵子咒骂,取了一根稻草,往她怀里探去。

毒灵子气得大嚷:“你个无耻小贼!”许清浊拿草拨弄,也挑不入那暗层,除非连衣一起解开。他也知再这么下去,行止有些不当,于是盘坐在地,默运心法。

运了一炷香时分,全身已流遍“阴符劲”,出手一抓,握紧毒灵子右臂,两人一同站起。毒灵子怒道:“你做什么?”许清浊不答,左手扳住她肩头,右手五指拽住她衣角,使劲一抖。

只听嘶嘶声不绝,毒灵子一惊,忽觉全身衣物里所缝的暗层,齐齐崩断,毒针、毒镖、药瓶、香囊等物,如雨般落下,噼里啪啦地掉在地面。

许清浊使出“阴符枪”震劲之法,以内劲崩断毒灵子衣物薄弱处,果然撕裂了全部隔层,瞧了瞧地上,问道:“哪一瓶是镇痛的丹药?”毒灵子怒道:“你、你好大的胆子,万一我的衣衫给你弄破了怎么办?”

许清浊笑道:“若非有把握,我敢用这一招么?少废话,快告诉我!你喜欢拖延,我也喜欢盯着你的鸟儿受死。”毒灵子强忍着不哭出来,目光一斜,道:“红底白纹的那瓶。”

许清浊依言拾起,拔开塞头一瞧,内中丹药通体暗红,小如米粒,不知有多少,当下问道:“没骗我?你要骗我,我就杀了你的鸟儿。”毒灵子道:“我、我没骗你。”许清浊问道:“这里面有多少粒?”

毒灵子道:“三四百粒,够你服六七年啦!”许清浊暗想:“若给两人服用,恰好是三年多。”点了点头,放毒灵子躺下,握着药瓶往门口走去。

毒灵子惊道:“你去哪?干什么?你不是说要解我穴道,让我医治隼儿?”许清浊笑道:“我去去就回。”毒灵子急道:“隼儿要不行了,你、你快让我救它!”

许清浊心道:“解你穴道,若你又动起手来,麻烦得紧!”仍只道:“我去去救回。”毒灵子瞧他脚步更快,喊道:“等等!我、我不要你解穴,你、你替我喂它两颗丸药就行。”

许清浊这才驻步,一睹地上凌乱的暗器和药瓶,道:“那就快说清楚,我可没工夫。”毒灵子甚是委屈,连声道:“蓝色的那瓶,取两颗黑丸,喂到我隼儿嘴边,它自己就能吞服。”

许清浊几步跨近,弯腰捡起蓝色的药瓶,倒了一掌,见几颗丸药或黑或白。他拈了两颗黑色的,从笼隙里探入,凑到那黑隼鸟喙前。黑隼闻到药味,精神一醒,张喙接连吞下药丸。

许清浊侧头道:“成了吧?”毒灵子轻声道:“嗯。”许清浊飞身出门,待行百十丈,放慢了步伐,望见石怪、玉妖果真留在原地,悠然踱到二人近前,向石怪抛去药瓶。

石怪接过,倾倒几粒在手心,大喜道:“正是这药能缓解我夫妇的痛苦,公子从何得来?”许清浊摆手道:“你们别管,这药够你们三年用的了。哼,但若只想再活三年,大可忘了我的吩咐。”

石怪、玉妖素知镇痛药丸向来藏在毒灵子身上,见许清浊这回现身,黑隼已不知去向,隐隐猜到几分,暗想:“想来他为了对付花家,多半已跟毒门结盟,武林中势必再掀腥风血雨。”

两人畏惧毒门神通广大,既猜许清浊与毒门为友,一来为之慑服,二来也觉他击溃花苑的胜算多了几分,夺取“五毒桃花瘴”有望,如此一想,哪还有半分犹豫?并排跪倒,低头道:“我夫妇必按公子吩咐的办,不敢违逆。”

许清浊道:“很好!”望了一眼道旁吃草的两匹马,道:“你们夫妻共骑一匹,也无大碍吧?”石怪、玉妖既无法赶往花苑献隼,也不必一人一骑快行,登时会意,俱道:“请公子随意取用。”

许清浊上前牵了一匹,侧目道:“行了,你们去吧。三年内我到开原时,你夫妻若有……若均不在墓前,我立刻纵马回中原,不管你们死活!”他本想说任一人不在,即不履诺,但思及得有人采购衣食,当即改口。

石怪、玉妖心里一凛,躬身道:“不敢。”牵了另一匹马,向许清浊再三行礼。玉妖将丈夫扶上马鞍,坐在他身后,望了望北边,一握缰绳,合骑远去。

许清浊等他二人驰走,胸中一阵舒畅,暗道:“哇,瞧他们怕我怕得紧,我一定威风死了!”大觉自己有当日花如何震慑众剑客的气势,又是兴奋,又是得意。

他曾想过,只待学艺有成,就回到山海关,安葬祭拜段升。如今未精花如何绝学,不知猴年马月能够出师,难道就容段升一直无法下葬?于是计上心头,驱使石怪、玉妖替自己办了此事,也当作他二人的赎罪。

只是他少年心作祟,向来羡慕花如何风范,得此良机,岂能不大展威风一把?且他得明师调教,武功确然已胜过石怪、玉妖许多,技高一筹,自有压迫之能,倒不是虚张声势。

许清浊回味了片刻,方想起毒灵子还在庙中,翻上马背,匆匆赶回屈大夫庙。在门柱拴了马,走到庙内,就听咿咿咿的声音不绝,往供台后一望,见那黑隼似已康复不少,在笼子里冲主人鸣叫。

毒灵子为爱隼得救,神情几分欣然,几分焦急,忽觉许清浊归来,脸色一沉。许清浊笑道:“你板着脸作甚?你的鸟儿是谁救回的?怎么不谢我?”

毒灵子哼了一声,道:“你对我动手动脚的,我没杀了你,算是你的运气!”许清浊哈哈大笑,道:“你动弹不得,怎么杀我?”眼珠子一转,俯身将她横抱起来,笑道:“我又要动手动脚了!”

毒灵子惊道:“你做什么?你、你……”许清浊还想调侃两句,猛觉对方目光逼来,杀气腾腾,疾步踏出庙门,将她放在了马鞍上,笑道:“好了,别发怒,我不动你了。”

毒灵子始知他一时无礼,却已备好了马,怒气消了大半,哼道:“就一匹马?你还他们留了一匹?”许清浊笑道:“你猜到是他们的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