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冤家路窄(3)

毒灵子给他在手掌上乱划,恼怒万分,又不敢喊叫。忽听泥像前传来咕噜声,有人在饮水,片刻声停,有一男子道:“依我看来,撞得半死才好!”

先前那女子道:“此话怎讲?”那男子道:“那小妞神通广大,咱们夫妻俩这点能耐,焉能完整不损地夺取她的爱禽?要这鸟儿安然无恙,咱们献上去,对方也只会多疑有诈,不肯相信。”

那女子喜道:“石哥,你说的在理。”那男子笑道:“这鸟儿越是带伤,越显出咱们为抓它,下过一番苦力。剑仙一瞧,定然不疑我俩与那小妞有染,咱们再求赐解药,就容易得多了。”

那女子沉默了良久,低声道:“石哥,你说剑仙真有法子解咱们身上的毒?”那男子道:“确然无疑,有一晚我曾在门外偷听到那小妞与她师兄说话,言及武林中只有剑仙会使‘五毒桃花瘴’,是这毒鸟的克星。”

接着哐当一响,似是金铁之物晃动,那女子叫道:“石哥,你别踢死了它!”那男子恨声道:“咱们虽非什么大人物,当年也是黑道上说一不二的狠角色,岂能受这毒鸟折磨,一直给人当奴隶?”

那女子叹道:“石哥,万事皆有因果,报应不爽。你我若非生出天大的胆子,去关外图谋那、那件物事,怎么会落到如今的下场……”说着声音发颤,好像哭泣一般。

那男子道:“玉娘,咱们这回拿毒鸟换了解药,即刻动身出关,隐姓埋名,安安稳稳过好下半辈子。唉,什么石怪玉妖,什么黑道绿林,咱们全忘了就是。”

许清浊听到此处,心头已是雪亮:“好哇,原来是你们这对夫妇!你们竟还没死!”他听玉妖一口一个“石哥”,还当是口音有别,喊的是“师哥”,可越听越觉不对,直至石怪亲口吐出身份,终于再无怀疑。

忽然感到有目光盯着自己,侧脸一瞧,毒灵子一脸焦急,不住地冲自己眨眼。许清浊眼珠一转,已知其意,暗想:“是了,石怪玉妖擒来的,要献给师父的鸟儿,定是那只黑隼了。只是昨夜一别,今日怎么就落到他们手里了?”

他哪里知道,自从石怪玉妖给毒疯子击溃后,这对夫妻就给毒疯子收作了奴仆。后来西海老祖携弟子有事离开,毒疯子看毒灵子身边无人可用,又将夫妻俩送予了师妹。

毒灵子为管束石怪、玉妖,每隔七日,令爱隼叮啄两人周身,注毒入体,腐蚀两人的真气。经久如此,石怪、玉妖内力含毒,如不按时给黑隼啄食,反而痛不欲生,饱受奇毒煎熬,于是再也离不开这毒鸟。

毒灵子凭借此法,令石怪、玉妖永远受制于己。夫妻俩惧怕毒灵子手段,原也不敢存有异心,哪知石怪偶然窃听到毒灵子、毒疯子师兄妹交谈,说花苑剑仙的“五毒桃花瘴”,可以完完全全克制隼毒。

那黑隼之毒,连身为主人的毒灵子,也只懂止痛、缓毒之方,治标不治本,无法尽除,因此平日驱隼对敌,都十分谨慎,以免误伤自己人。

但一物降一物,“五毒桃花瘴”乃是此毒的天生对头,当日舒云天中隼毒昏迷,花如何拿“五毒桃花珠”护其心脉。回到花苑时,舒云天体内就只剩些余毒,另服些其他的灵药,身子便没忧患了。

“五毒桃花瘴”由“五毒桃花珠”所催,石怪虽不知后者,可听说了“五毒桃花瘴”的名称,就一直心怀鬼胎,想寻机同妻子一起去寻剑仙解毒,脱离苦海。

此次毒灵子突袭花苑,不愿让石怪玉妖知晓,只言有要事须办,命他们在汉川等候。黑隼却给她带去,得了主人的指示,悄悄飞入花苑放毒,又衔火引点燃半空中的毒雾。

不想毒灵子纵然阴毒,一行人仍不敌花苑三芳,几乎全军覆没。黑隼颇有灵性,也晓得难伤三芳,救不回主人,于是展翅飞离花苑,想去找援手。

黑隼定期啄食石怪玉妖真气,久而久之,也懂他们是主人仆从,连夜飞往汉川,向夫妻俩嘶鸣求救。可惜禽鸟再通灵,也参不透人心,这一下正中夫妻俩下怀,石怪趁黑隼旅途疲惫,一把抓住了,塞进鸟笼里。

石怪、玉妖擒了黑隼,大喜过望,心想汉川、汉阳相隔不远,怕夜长梦多,乔装打扮,携了鸟笼,立刻赶往花苑。两人不通养隼之法,忘了用黑布遮盖鸟笼,一路上见黑隼不住拿喙撞笼,惊奇之下,入了道边的庙宇,稍作察看。

须知隼是鹰的近亲,生性桀骜不驯,自在翱翔蓝天,何能囚于小小笼中?所以养隼之士,若非要把隼囚住,必得严密遮盖笼,不漏光亮。否则隼一瞧笼外光景,就会不住撞笼欲出,哪怕撞死,也要向往自由。

这黑隼乃隼中之王,更是骄傲,又担忧主人遇险,直不要命地撞向笼身。堪堪一个上午,已撞得头破血流,隼目周围血疤凝结,体力也消磨殆尽,愈发虚弱。

毒灵子在泥像后听到异响,知是爱隼撞笼,心痛难抑,暗把石怪玉妖骂了百十遍。待知二人要拿黑隼献给花如何,换取解毒之法,又怎么肯答允?迫于无奈,不得不向许清浊连使眼色。

许清浊懂了意思,在毒灵子掌心写道:“你想让我救了鸟来?”毒灵子只感手掌痒痒,羞恼交迸,狠狠咬了咬嘴里的青布,许清浊写的什么,她倒是一概不知。

许清浊写了几次,不见她回应,暗暗有气。身子往后一靠,将毒灵子平放在地上,蹲着转过半圈,俯在她脸前,轻声问道:“你想让我替你救了那隼?”毒灵子与他贴面相处,心脏狂跳,但着急爱隼,于是眨了眨眼。

许清浊曾经也吃过那黑隼的苦头,却更恨当初埋伏暗算段升的石怪玉妖。依他自己的想法,最好是尾随夫妇俩回到庄子,然后一举揭穿其谋,令黑隼永囚花苑,再亲自惩罚这两个恶人。

可许清浊一瞧毒灵子脸庞布满泪痕,竟而拗不过她那哀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好,我替你夺回隼来。”毒灵子眼神一亮,面上现出感激之色。

许清浊久练“藏花诀”,深谙隐匿之道,此刻有意现身,稍撤“藏花劲”,呼吸声渐渐粗重。他欲让石怪玉妖慢慢察觉有异,恐惧之下搜庙,趁机夺了鸟笼,再出剑制服二人,免得对方以黑隼要挟。

哪知半晌不闻动静,抬眼一看庙内,庙门已经大开,石怪玉妖人影不见。他和毒灵子沟通无果,磨蹭来,磨蹭去,闹了大半天,竟没察石怪玉妖休息够了,早出庙上路了。

许清浊回头瞪了瞪毒灵子,手在供台上一撑,身如离弦之箭,飞快蹿出庙门。不远处的道路间,一男一女两个人影骑在马上,马侧悬笼,蹄子声中,尘土弥漫。

许清浊含住一口气,跑出数步,全身一轻,跃起两丈来高,扬袖一张,恍如借风,往前直飞。石怪、玉妖尚未疾驰,忽觉身后有些不对劲,转身一看,瞧见许清浊飘在头顶,均皆狂惊。

许清浊冷笑一声,身子陡沉,秋霜剑出鞘,寒光一闪,挥向石怪马腹边的鸟笼。石怪翻掌相迎,许清浊剑势不歇,左手探出二指,对着石怪掌心点下。

他一剑割断系笼的绳索,指尖“藏花劲”涌出,刺得石怪赶忙缩手。一拧腰,从石怪身右倒悬而落,就要捞起鸟笼,旁边一只纤细的手掌轻伸,接过鸟笼,蓦地前移数尺,令他抓了个空。

许清浊定睛一望,见是玉妖夺走了鸟笼,纵马奔驰而去,暗叫不妙。他轻抓马鞍,头下脚上腾起,翻了半周,两腿一张,落在石怪身后,五指掐住石怪后颈,喝道:“快追!”

哪知石怪把马缰一勒,停马松手,两臂反抱住许清浊的腰,冲前方喊道:“玉娘,你自去换了解药,逃出关去,不必管我了!”原来他数招之间,已知许清浊身手了得,一想夫妻俩不敌,索性舍命拖延,好叫妻子逃走。

许清浊怒道:“放手!”但觉对方环抱紧如铁箍,自己身上正走着“藏花劲”,一时无力挣脱。他右手一松一扳,秋霜剑倒转过来,勉强动腕,剑尖颤了几颤,刺入石怪大腿。

石怪一生苦练“磐石功”,全身肌肉如石,刀枪不入。只不过数年来为毒隼折磨,功力大损,兼之秋霜剑乃当世宝剑,不同寻常兵刃。许清浊这么一刺,石怪痛呼一声,腿上血流如注。

许清浊就势一划,斜拉伤口,石怪气血大泄,“磐石功”遭破,身子一麻。许清浊运肩顶开石怪双臂,由他跌落下地,从侧面拽了缰绳,就欲驱马直追。

刚一抬头,玉妖却停马在数丈外,翻身下鞍,匆匆跑回丈夫身边,将石怪扶在怀里。许清浊一呆,马缰从掌间滑落,忍不住道:“你、你们,我……”

玉妖撕下袖子,缚住丈夫腿根,仰头瞧向许清浊,惨然道:“阁下心狠手辣,一路追踪我夫妇俩,意欲何为?”许清浊慌道:“我、我没追踪你们,我只要那个鸟笼。”

玉妖、石怪相视一眼,玉妖颤声道:“阁下是灵尊使派来的?”许清浊确实受了毒灵子所托,然而此刻不愿承认,哼了一声,道:“就凭她,也使唤得了我?”

玉妖面露惊恐,道:“阁、阁下是灵尊使同门?怪不得身手不在她之下。”神色一黯,道:“这毒隼是你门中至宝,我夫妇妄图此物,既给你知晓了,但求早死。”说着,夫妻俩都抱紧了对方几分。

许清浊暗想:“真是怪哉,我一身浩然正气,也能被误会成毒灵子的同僚?”低头一看,石怪玉妖相拥而泣,颤抖不止,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不是毒灵子同门,也不是邪道中人。”

石怪、玉妖绝处逢生,眼神都是一亮,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许清浊不答,玉妖又问:“此鸟阴毒邪恶,绝非善物,阁下既非邪道中人,取之何用?难不成是想为武林除害?”

许清浊暗想:“我若说拿去还给毒灵子,那不跟邪道同流合污了么?不妥不妥。”略一犹豫,点了点头。石怪撇了妻子,磕头道:“不敢阻扰少侠替天行道,只是我夫妇命在旦夕,须求此物救命,望少侠成全。”

玉妖抹了抹泪,也随石怪磕头,许清浊道:“此物既然恶毒无比,你们又怎么拿它救命?”石怪道:“少侠有所不知,我、我夫妇奇毒蓄体,每隔七日就需此鸟啄食体内真气,倘若中断,反而会受尽痛苦,生不如死。”

许清浊定睛一瞧,发觉石怪里外披着两件袍袄,可还没当年赤着臂膀时显得健壮,面上、头顶疤痕累累,似是鸟喙所伤。玉妖亦瘦削了不少,头发稍露枯黄,一脸憔悴,不复昔日美妇风采。

他把两人惨状看在眼里,也有些同情,问道:“毒灵子拿你们练成的内力喂鸟?”石怪颔首道:“是,那毒隼往我夫妇身体注入奇毒,借我二人真气蕴养七日,再吸食回去,毒功即增长一成。”

许清浊暗想:“毒灵子这恶女子,还真是歹毒。”心生厌恶,不欲帮她,可言出为诺,背信也是不肯,默然许久,忽道:“好了,起身吧!”石怪、玉妖心里一喜,抬头道:“少侠答允了?”

许清浊叹道:“我若答允救你们的命,只怕有人不肯。”玉妖忙问:“谁?”许清浊脸色一沉,一字字地道:“枪王传人。”石怪、玉妖面皆惨白,望着许清浊的脸庞,震惊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