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花苑三芳(5)

她也不啰嗦,当下将一路“红雨剑”使了出来,许清浊见她长剑舞动,姿态潇洒,招式轻捷,发自内心地佩服。桃舞使完剑法,便让许清浊跟着习练,并指出其剑招里的偏差,命其纠正牢记。

往后五日,许清浊除了内功,只练“红雨剑”这一门剑法,于细微之处,甚至比当初学“含苞剑法”还严苛。桃舞也非常满意,于是令他试试,再使‘红雨剑’时,是否还会与其余五剑混淆。

哪知许清浊使完“疏影”、“盈秀”两剑后,再使“红雨剑法”,竟仍出了不少差错。桃舞奇道:“这怎么可能?这些天你没好好用心么?”许清浊摇头道:“我这几日练剑,比以往认真多了!”

桃舞恼道:“你练得还不够熟!”又督促他练了十多日,再验成效,却依旧是纰漏百出,跟从前相比并无区别。将许清浊骂了几顿,仍不见起色,一怒之下,玩起了失踪,好几日都不见人影。

许清浊不敢招惹她,见她不来,又知练法不对,干脆收剑不练,只把心思花在内功修行上。又过了几天,早起练功,忽见桃舞满面春风地踏进练武场来,问道:“小馋鬼,今天练得如何?”

许清浊悻悻道:“没什么长进。”桃舞笑道:“不怕不怕,让本师伯来教你。”许清浊最近被她数度痛骂,闻言敬而远之,道:“我自己练好了,反正我是笨蛋,教也教不会。”

桃舞嘻嘻一笑,道:“路子走错了,任谁都要变作笨蛋,咱们今天换个练法。”许清浊奇道:“怎么练?”桃舞道:“你听我的,先练一趟‘含苞剑法’,再练一趟‘红雨剑法’。”

许清浊甚是失望,道:“这又有什么用?”桃舞笑道:“你练练看嘛!”许清浊瞧她笑得古怪,也有些好奇,撅嘴道:“练就练,你别骂我就成。”

他抖了抖秋霜剑,依言将“含苞剑法”与“红雨剑法”各使了一遍。刚一练完,心里有些异样,暗道:“我学了‘十二芳华剑’后,还真没与‘含苞剑法’同练过。”

桃舞笑道:“有什么感悟没有?”许清浊低声道:“没、没有。”桃舞笑道:“你这小馋鬼,只会品尝美食,却不懂品味武功。”许清浊茫然不解,歪头盯着她,目含垂询之意。

桃舞忽问:“东坡肉好不好吃?”许清浊一怔,想起与她初会那夜吃过的东坡肉,兴致顿生,舔嘴笑道:“好吃得很。”桃舞嘻嘻笑道:“那生猪肉你吃不吃?”许清浊摇了摇头,笑道:“自然不吃。”

桃舞一拍大腿,叫道:“照啊!生猪肉须要烹调得当,变作了香喷喷的东坡肉,那才有嚼头!‘含苞剑法’之于‘十二芳华剑’,就好比生猪肉之于东坡肉,变为哪一种剑法,得看你如何烹调!”

她望了眼许清浊,问道:“你说,咱们是用什么来烹调‘含苞剑法’的?”许清浊若有所思,半晌道:“我大概明白,就是不好描述……嗯,是指每招每式上姿势的变化么?”

桃舞哈哈一笑,叫道:“错啦!”许清浊怪道:“错了么?那你还高兴什么?”桃舞笑道:“知错便好改正,不知错在哪儿才叫麻烦!”

许清浊问道:“我哪里错了?”桃舞笑道:“烹调‘含苞剑法’的,可不是什么姿势上的变化。”许清浊道:“那是什么?”桃舞笑道:“是剑意!”许清浊啊了一声,忙问:“什么意思?”

桃舞笑道:“你以为‘含苞剑法’七十二招,是把招式稍作改动,才变成‘十二芳华剑’,这叫做看到了皮,却没看到肉;看到了骨头,却没看到骨髓。”

她绕着许清浊踱了一圈,道:“咱们学剑的有句俗话,叫作‘意在剑先’。十二芳华之所以为十二芳华,是因‘含苞剑法’染上了剑意,剑意既生,招式必然会随之变动,意在前,变在后,而非两者颠倒。你练剑的时候,心里若只有一堆枯燥乏味的姿势,就算一时记住了,遇见其余招式相差甚微的剑法,还不会练错那才稀奇了!”

许清浊呆呆地道:“可功夫不都是这么练的么?”桃舞笑道:“咱们的‘十二芳华剑’,偏就不是这般练法。我听人说,小丫头令你画了大半年花,你道是为了什么?”

许清浊道:“你听谁说的?我、我……”猛然之间,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要紧的事情。桃舞瞧他不语,得意道:“有些头绪了吧?小丫头令你画花,决不是为了捉弄你。‘十二芳华剑’,剑意即是花意,画花是要你领会剑意呀。”

许清浊道:“剑意即花……”桃舞笑了笑,道:“看剑!”许清浊只觉剑风掠耳,忙举剑抵挡,但桃舞出剑虽快,脚步却没移动,显然仅仅是原地演示。

但看剑尖颤抖不绝,剑光密布桃舞周身,正是一路“红雨剑法”。桃舞剑招舞至酣处,问道:“你看出什么啦?”许清浊如中棒喝,只觉满目嫣红,尽是花姿,叫道:“桃花,我看出了桃花。”

桃舞收了剑,笑道:“这就对啦!既称‘十二芳华’,若自己眼中都没有花,又怎么练得出味道来?小丫头当年创这门剑术时,常常连饭都不吃,钻进庄里的花丛,一呆就是几个时辰。冬天为了观梅,更在寒风里站过一整日。”

许清浊啊了一声,记起花如何“观花而后画”的教导,此时想来,何尝不可当作“十二芳华剑”以意驭剑的要旨?他所悟良多,身上直冒出细汗,暗想:“我自以为练剑勤恳,却不想误入了歧途。”

更知自己画花半年,也就在看花如何试演“十二芳华剑”时有过明悟,之后自行练剑,从未再往花上琢磨半刻,等同是对“十二芳华”的名目视若无睹。他思及此处,不禁大为惭愧。

既悟得此理,一日下来,共练了七八招,剑意若从中断绝,则先练“含苞剑法”,回想桃花之貌,再使出“红雨剑”里对应的招数。乍看之下,这般进境比初学时还慢,可他每练一分,对“红雨”两字的领会便深了一分。

他心中极是佩服,问道:“姊姊,都是你教得好……不过你怎么像是突然开窍了?前面教法可都不对。”桃舞脸上一红,笑道:“嘿嘿,之前我没细想过……只消我稍稍用点心,自然会比小丫头当师父。”

许清浊笑道:“姜还是老的辣么?”桃舞哈哈大笑,道:“不错,姜还是老的辣!”许清浊与她告别,回到卧房,依然兴奋不已,一时难以入睡,满脑子都是剑法,到了后半夜才昏昏睡着,梦里仍在练剑。

这日练剑又有长进,桃舞瞧得直点头,笑道:“菊清总说,‘红雨’在诗词里是桃花的代称,不过我不喜读书,没听过这典故。可你记着,桃花是红的,给风一吹,就似下了场红雨。故而桃花作剑,无非又快又密,全靠剑尖之功。”

她虽是说笑,许清浊听来,这“又快又密”四个字却似直击心房,暗想:“我每每想形容这股剑意,总是寻不到合适的话语,但她所言却是再准不过了。”

他得了“快而密”的结语,感悟更深,不久将“红雨剑法”七十二招练成,恍如推开了一扇大门,迈到了一个新的境界:那便是从内到外,真正领悟了一门上乘剑法。

桃舞命他再使“疏影”、“盈秀”等五剑,虽然五剑各自混淆,但无论何时换为“红雨剑法”,七十二招练下来,都不会再出分毫错漏。桃舞欢呼雀跃,笑道:“果然成了!果然成了!只要再教会你两门剑法,万事大吉!”

许清浊奇道:“你还能教我别的剑法吗?”桃舞笑道:“我?我当然不能。”许清浊笑道:“那你怎么大功告成?”桃舞笑道:“除了你们师徒,也不单就我练过‘十二芳华剑’,兰韵、菊清也是此道高手。”

许清浊道:“啊,你想让她们教我剑法?”桃舞笑道:“正是!花苑三芳同气连枝,我这大师姊有难,她们怎么能见死不救?”许清浊忍住了笑,暗想:“依我看,她们不落井下石就好啦。”

他不以为然,可不愿拂了桃舞兴致,便问:“姊姊,你让我接下来去跟谁学剑?”桃舞道:“我想想,菊清先不急。再迟些日子,就要过年了,兰韵这个管家婆肯定忙得不可开交,哪还能教你剑法?”

许清浊笑道:“那就等年后,再求兰韵姊姊教我呗,反正我也不急。”桃舞瞪眼道:“你不急我急!早一天让你练成三剑,我早一天获得自由。”

她一想到要面壁,简直苦不堪言,当即令许清浊明日便去向兰韵求教,又嘱咐道:“你千万别透露我和小丫头的赌约,只说是自己想学,连我名字也不可多提,不然就万事皆休了,切记!切记!”

许清浊面露微笑,心道:“原来你还知道兰韵姊姊不待见你。”次日依着桃舞所指,绕过幽兰径,到了兰韵所居的“静幽轩”,推门而入,只见是处幽暗的天井,日光为长长的屋檐所挡,地上淡影斑驳。

正对面的一屋,门前垂帘,许清浊上前敲门,却未听回应,等了一阵,方知无人在内。待要离去,忽听脚步轻轻而响,许清浊转头瞧去,只见兰韵捧着一叠本册,缓缓踱入天井。

两人相对一望,兰韵道:“小少爷,你找我有事么?”许清浊道:“有,我、我来向兰韵姊姊你请教剑法。”兰韵微微一笑,道:“是么?”许清浊道:“嗯,我练‘幽风剑’不得其法,想请你指点一二。”

兰韵走到屋前,掀帘打开房门,微笑道:“小少爷请进。”许清浊踏进屋门,虽在白天,室内仍黑蒙蒙一片。忽地火光一亮,将室内照明,却是兰韵拈着火纸,点燃了一支红烛,又取绣花灯罩盖在上面。

许清浊见这屋比自己的听雨轩要小上不少,然而桌床柜案无不考究,顶头轻纱珠帘,几上玉雕花瓶,床头梳妆台放着一盆白兰,墙壁窗边悬挂一柄宝剑,显得斯文雅致。

兰韵将手中册子都放在书桌上,许清浊凑近一瞧,见厚薄不一,最上面那本写着个“账”字,又看底下几册封皮颜色相同,情知是花苑的各种账簿。

兰韵请许清浊入座,自己坐在床头,瞧了他片刻,笑道:“我上午本要审账,不料小少爷来找我学剑,那我就把手边事儿先放放,大胆充当一回人师好了。”

许清浊大喜,道:“听桃舞姊姊讲,你本来就是我师伯,得师伯指点,师侄幸何如之。”兰韵正推门欲出,闻言皱眉道:“别听她的,我姊妹不过得老爷夫人教过几手武功,岂能与小姐并论?尊卑有别,师伯这称呼,万万不可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