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琉璃丹身(5)

孤阳子忽然发难,须臾杀死五毒圣使,众蛊师始料未及,全没想到逃走。为他目光扫射,皆是心惊胆寒,扔下兵刃,陆续跪倒,以头抵地,呼喊道:“我等皆追愿万尊主,永不背叛!”

孤阳子接受众蛊师跪拜,点头道:“很好!从今日起,再没什么五毒圣使,你们都是我毒门的弟子,该听奉本尊的差遣。中原武人杀害了你们两位师兄,又废了你们大师姊的武功,此仇不报,我毒门何以立足?他们想覆灭咱们,咱们却更加壮大。哼,毒门反攻武林的日子,即将来临了!”

众蛊师都道:“是,我等听从尊主吩咐,誓为同门报仇!”孤阳子眼神一移,道:“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弟子。咱们先杀一拨敌人祭旗,再大举进攻中原武林主力。”身畔黑气忽地释放,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黑气如云,散布极快,从众蛊师的头顶飘过,直奔林丛。许清浊四人偷看已久,尚未平复惊骇,见毒雾袭近,已知被孤阳子发觉,暗叫不好。抬头一看,前方大树的树干枝杈尽受腐蚀,枯萎断折,刺啦刺啦倒落一片。

五大圣灵之毒,非同小可,何况经过“琉璃丹身”增强,威力范围都提升了数十倍,刹那弥漫半里有余,凡活物触之,难逃枯朽。众蛊师精神振奋,齐举兵器,在黑云的掩护下,大喊着往前冲杀。

许清浊急往“五毒桃花珠”注入内劲,一团粉烟冒出,欲与黑云相抗。哪知两者一挨,粉烟立时收缩,几乎维系不住形体。这是他使用宝珠以来,从未碰到过的奇事,即知毒云太过厉害,连桃花瘴也克制不住。

许清浊叫道:“走,咱们快逃出毒云包围!”勉强催使桃花瘴护住四人,运足轻功,从林中撤出。刘香等少年同盟好手伏在林外,尚未发现毒云,只当敌人追赶他们,均喝道:“去帮少盟主,大伙儿都上啊!”

许清浊大急,高喊:“别过来!快逃!”众人数月连战连胜,听得这个“逃”字,皆是一愣,双脚停不下来,已与现身的毒门蛊师们照上了面,无暇多想,速抽兵刃应战。

双方交缠在一起,不再移动,毒云猛然失了控制一般,一股脑地压下。好在毒云侵蚀林木,也为之阻挡,毒性大大减弱。众人呼吸入内,也不致于立刻毙命,只是头昏眼花,恶心无力。

这毒云来自苗疆五毒,众蛊师颇知辟毒之法,或吞药丸,或运奇术,与毒质抗衡。就算打得兴起的,腾不出余暇应对,可日久与五毒接触,身体自有抗性,不会受到多大影响。

许清浊一方,明明武功胜过对方,压根用不出全力,与众蛊师周旋,险象环生,情形颇为不妙。许清浊大喝:“我的枪呢?”他探查敌踪前,把荡寇枪交给一人保管。那人闻声,忙解下背后长枪,远远拋向他。

许清浊接过荡寇枪,伸指一戳,枪头下半寸的杆身处,露出一个孔洞。他将“五毒桃花珠”嵌进洞内,提枪四顾,只见同伴们勉力据敌,却节节败退,不少武功稍低者,似乎喝醉了酒,脚步虚浮,摇摇欲坠。

许清浊发觉一名蛊师高举钢叉,正朝柳枝背后扎去,踏出两步,大喝一声,荡寇枪横挥,将那蛊师打趴在地。桃花瘴沿着枪头轨迹,画出一道粉色圆弧,瘴气扫过柳枝面庞,后者顿时清醒了几分,自己站稳身形。

许清浊道:“柳兄弟,快撤!”柳枝点了点头,道:“谢......多谢少盟主。”转身劈出一刀,将另一个蛊师砍翻,扶起与之交战的飞燕门女弟子,两人匆匆奔向山口处。

许清浊吸了口桃花瘴,冲入人群,长枪挥舞,击倒敌人,施救伙伴。每当他经过之处,桃花瘴随枪而至,驱散毒云,附近的少年好手,因而暂褪烦恶,均不敢多留,三三两两转头逃走。

如此救出十余者,加上不少人醒悟自救,众人也已撤离大半。许清浊稍感欣慰,又是一枪横扫,击倒了三名敌人,不料这一次,粉烟没有激出,催加内劲,仍无变化。他心里一沉,不再尝试,背起一个快要跌倒的少年,匆匆退离。

原来,“五毒桃花珠”所含瘴气有限,须靠吞噬毒物,补充自身,方能源源不绝。然而孤阳子驱使的五毒圣灵,乃远古奇毒,桃花瘴无法吸收同化,对抗了许久,已然穷尽枯竭。

许清浊背着那少年来到湖边,见几十名同伴委顿不堪,围坐在一块石头附近。有的打坐运功逼毒,有的吞服解毒丸,却无一个好转,显然余毒顽固难消。这么多中毒者,若不及时医治,轻则大损功力,重则危及性命。

许清浊没了桃花瘴,不知如何是好,可作为首领,又不能稍露慌乱,只好放下背后的少年,快步赶回林子。但见己方和敌方的人数,都已剩下不多。风倦月、姬龙峰、卢象升三人武功高强,保护同伴先撤。

许清浊冲上前去,长枪舞动,把最后几名蛊师打晕,回头一看,三人虽中毒甚浅,气色均是不佳。四人返回湖边,与同伴汇合,清点人数,万幸无人身亡。但有几个受伤严重,将近奄奄一息。

许清浊胸中一凛,道:“月娃,你懂医术,快替他们瞧瞧!还有谁能帮忙的,人命关天,别要耽搁了!”可是除了风倦月,几乎无人响应。风倦月道:“藏羚儿,他们很不对劲!”

许清浊定睛扫顾,果然这些少男少女们,大多沮丧得不正常,不少人垂头抹泪,居然还有两个女弟子抱在一起痛哭。几个平常威猛的少年好手,眼神涣散,蹲坐在地,喃喃念叨,好像中了魔障一般。

许清浊一怔,心道:“咱们全身而退,没人阵亡,这已不错了,他们怎么一点也禁不起挫折?”猛然醒道:“不对!这是丹主的蛊术!灵儿说丹主下蛊,擅以情绪为媒,这毒云与蛊术同源,必能侵蚀人心。”

他所料丝毫不差,孤阳子生平所长的,是苗疆一种古老的蛊术,称为“情蛊”,以操纵七情六欲著称。情蛊流传甚广,平民出身的苗家青年男女,也有偷学此术的,悄悄给意中人下蛊,盼着对方也爱上自己。

不过,情蛊可以掌控的,远不止情爱,任何心情、欲望、执念,都能为之所用。孤阳子身为情蛊的大宗师,蛊术更是出神入化,鬼神莫测,连向天啸那样小心翼翼,也曾着了他的道。

更不用说,丹教教内谈之色变的法器——“七苦傀儡针”,也由孤阳子这位丹主一人制成。甚至他自己,长年浸淫此道,体内难免积累蛊毒,在姜蛮儿身故后,为情蛊反噬,郁郁寡欢,无论徒弟怎么规劝,都无法振作。

在场少年高手,武功好的,比比皆是,却没几人定力高深。中了蛊毒,牵动心底各种苦楚,有的想起亲人故世,有的想起大仇未报,有的想起好友断义,纷纷陷入悲伤,只剩无穷的气馁和自责。

许清浊情知就算“五毒桃花珠”瘴气未尽,要替众人祛除蛊毒,也得大费一番工夫,何况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正自六神无主,忽听一人奇道:“咦?怎么这么多人中了毒?”

许清浊、风倦月抬头一瞧,只见山口处,上来一道人影,是个书生打扮的少年,看模样只有十三四岁,眼神深邃,气质沉稳,又像是二三十岁了,衣衫虽十分朴素,难遮大家子弟的风度。

又有一人紧跟他攀上山顶,气喘吁吁,连声道:“我的少爷啊,您怎么走得这么快?这儿邪门得很,咱们一路爬上来,一个游客都没有,倒撞见两个死道士,哪里是什么仙山?我瞧是座鬼山!”

那少年皱眉道:“仙山有灵,不得胡言乱语!”后面那人忙道:“是,是,我不瞎说了。”走近几步,是个头戴瓜皮帽,背着大包袱的中年男人,既似管家,又似跟班,嘴里不住碎言碎语。

那少年眺望山顶湖泊,甚为陶醉,叹道:“你瞧如此仙境,果然是好道场!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一人伴一山,便是仙了。听闻此间常真人,正是一位得了全真的仙长,不知能否有缘拜见。”

他又欣赏几眼,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许清浊等人,面露垂询之意。众人苦战一场,大多都中了蛊,形同痴呆,剩下寥寥数人清醒,也汗流浃背,衣皱发乱,跟这气定神闲的少年一比,直是相形见绌。

许清浊略一定神,拱手道:“请教阁下,来自哪门哪派?师承何人?”他见此人登山到此,毫无疲累,似有武功根基,且不畏死尸,面对众人,尚自高谈阔论,兴许是个深藏不露的好手。更因他年幼,多问一句师承。

那少年道:“什么哪门哪派?在下孔孟门生,读的是圣贤书,不过平生最喜仙道,老庄亦是吾师也!”许清浊一愕,半晌才明白,这人真就是个读书人,不由苦笑道:“原来如此,你是来拜访常真人的么?”

那少年点头道:“不错,在下傅山,敢问道友高姓大名?”许清浊道:“我叫许清浊......傅兄弟,今日山上危险得很,你们快快下山去吧!”风倦月早已不耐,转过身子,道:“救人要紧,我去寻些草药来。”

傅山微露讶色,道:“哦,危险?许兄是指他们中的毒吗?如不出我所料,他们的症状,中的正是苗疆的巫蛊,我在前人的笔记里读过。”许清浊、风倦月相顾一望,齐声道:“你懂医术?”

风倦月习武为主,分别随养父、莫长青学了少许医术,并不精通,眼看要医治这么多同伴,仓促间也不知能否采到合适药草,实是毫无把握。听得傅山一语中的,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傅山道:“在下不敢说懂。只是读书尚勤,胸中还记着几部医典,嗯......依在下愚见,巫蛊看似诡秘,素有扰神之说,其实也不过借虫毒,侵损五脏六腑、气血经脉,与伤病痛疾无异,本草足可医也。”

许清浊喜道:“怎么医?”傅山笑了一笑,道:“这些朋友,喜怒哀乐大浮于表,心神守持不足,追本溯源,乃是气堵血滞之症。在下建议,可取郁金、月季、杜若、木香、五味子等无毒之药草,捣碎口服,活血顺气,先解幻障,恢复本性。再根据各人中毒情状,缓缓根治。若有不肯配合服药者,则以甘蓝子助其安睡。”

许清浊听不太懂,看向风倦月,见她轻轻颔首,知道傅山的方子有理,亦觉惊喜。风倦月道:“可是这些草药,去哪儿能找到?”傅山遥指西侧,说道:“在下曾读同乡王秀才游记,谈及九宫真人精擅丹道,广施近乡,乡民感德向之,在山顶建村,种植百草,摘采囤积,助其炼丹所需。倘若记载不虚,那些民居背后,当有药田、药库。”

姬龙峰、卢象升闻言齐出,往民居所在处绕了一圈,匆匆奔回,喜道:“傅兄弟说得没错,虽无半个人影,地里的、屋内的草药都还在。”许清浊又惊又喜,道:“傅兄弟,你真是‘秀才不出门,尽晓天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