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阳子道:“且慢!你们的呢?”五毒圣使一怔,掌蛛使率先点头,道:“好吧,处置你这样的叛逆,实属本族头等大事,仪式不可造次。”把手一举,身后蛊师端出一尊蜘蛛雕像,放在她面前。
其他三圣使也都照办了,掌蝎使无物可呈,仍是望着蝎子雕像不放。五尊雕像,以一对四,隔着数丈相对。掌蛛使道:“万独,你想向咱们认罪,还是另有高论?老身洗耳恭听。”
孤阳子道:“认罪?本尊何罪之有?”掌蟾使道:“你不告而别,藏匿中原,还带走圣蝎雕像,这不是罪过?”孤阳子道:“我和姜师妹去往中原,是向汉人学艺取经,阻止本族衰落。我若有罪,姜师妹一样有罪。”
掌蛛使叹道:“你们当初年纪轻轻,继承圣使之位,活泼气盛,到中原闯荡几年,自然无可指摘。可蛮姑娘成了婚,虽远隔千里,仍尽心料理族务,与咱们时刻通气,掌蛇使一位,她尚堪称职。你却音讯全无,私占圣像,谁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在做什么。五毒聚会,独缺你一人,以致圣灵不能聚首。毒祖降罚,万蛊倾毁,你已触怒了祖宗!”
孤阳子大笑一声,道:“你们寻不到我,就派人私下毁去蛊师们珍藏的蛊虫,假称毒祖显灵发怒。哼,推卸了已责,还好煽动他们,与本尊为敌。这种糊弄人的招数,用了几百年,仍是屡试不爽!”
掌蜈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怒道:“万独,你休要胡说!”孤阳子冷笑道:“平日高高在上,享福不尽;一旦出事,就假借迷信,控制属下,我族之所以衰败,全因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圣使!”
他见五人不语,续道:“只有我和姜师妹,才真正地替本族的将来着想过。我俩携手去往中原,研究汉人的学问,意图革新苗族的现状;更搜集各种医道、丹术、武学经典,想让族人破除愚昧,提升自我。可惜姜师妹嫁给那混账汉人后,把和我约好的一切,全都忘了......哼,这些旧事,不提也罢。”
他回忆旧事,语气不再那么强横,不称“本尊”,只称“我”,仿佛又变成当年那个与青梅竹马发誓,要共同改变本族的多情青年。可是说到后来,他的神情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失落。
掌蜈使怒道:“你自个儿背离祖宗,痴心妄想,却别把蛮姑娘拖下水!蛮姑娘一直忠于毒祖,忠于本族,与你这叛徒截然不同!”孤阳子大怒,转向掌蛇使,喝道:“罗衫,你敢说你师父没有此志?”
而今的掌蛇使名叫罗衫,蛊术高超,是姜蛮儿的徒弟,孩童之时,也与孤阳子相熟。但圣使优先传血亲,所以姜蛮儿一死,花如何继承了此位。上次五毒聚会,花如何才将掌蛇使再传给罗衫。
掌蛇使面现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万师伯所言不假,师尊曾在书信中,提及她曾想改变苗疆的愿望。不过师尊嫁给了花先生,相夫教女,精力有限,便打消了此念。”
孤阳子怒极而笑,道:“你师父嫁了汉人,自己也变成汉人了,哪还会为苗族操心?只剩下我一个,仍在坚守旧志,呕心沥血,废寝忘食!”掌蟾使皱眉道:“你叛逃在外几十年,为本族做了什么?”
掌蛛使也道:“万独,蛮姑娘掌管圣位,决断大事,尽心尽力,对本族功不可没。可你非但无功,还盗走圣蝎雕像,让咱们圣使蒙羞,调度人事,威严不如往昔。老身虽念旧情,也不能饶恕你。”
孤阳子冷笑道:“潘姥姥,你不必假慈悲了。”头罩抬起,内中目光扫向五人,说道:“你们身为圣使,见识短浅!汉人皇帝封你们做个土司,你们就心满意足,守着一亩三分地,不思进取。他日抹去了咱们苗人的志气,圣旨一落,改土归流,你们连反抗的能耐都没了,只有乖乖投降,将祖业拱手让人。”
掌蜈使怒道:“万独,蛮姑娘殒命前,同她丈夫探到你与人合谋,想助汉人皇子篡位,加封自己‘土司王’,好把我们都纳为属下,此事你承不承认?你为了权力,不一样向汉人俯首称臣,反来指责我们?”
孤阳子冷哼一声,道:“若无大权在握,怎么付诸行动?一时屈膝,可换得万世强盛。本尊取代了你们,自要大刀阔斧改革本族,等到时机成熟,万众一心,便可揭竿而起,从此与明朝划疆而治,分庭抗礼!”
掌蟾使惊道:“你想学杨应龙作乱?”孤阳子道:“杨应龙残暴无端,有勇无谋,岂能与我相提并论?”说到这儿,叹息一声,道:“只怨我半生钻研‘情蛊’,最终却为之反噬。姜师妹一死,我形同废人,多年来一蹶不振。”
掌蛛使叹道:“万独,你和蛮姑娘的事,老身也颇替你遗憾。但是法不容情,你还是束手就擒吧。”孤阳子摇头道:“你莫非以为,本尊说这些,是想博得你们的同情?错了,错了......”
掌蝎使喝道:“那你想干什么?”孤阳子冷然一笑,道:“如今还不迟,我若能接管全苗蛊师,那也和‘土司王’没分别了!”话音未落,连人带袍,化作一团黑影,滚向五毒圣使。
掌蛛使叫道:“动手!”大扇一挥,一阵浅蓝色的腥风朝着孤阳子扑去。掌蟾使高高跃起,双掌往他背心砸落;掌蜈使弩箭连发,射向他周身要害;掌蝎使挥舞两片大刀,直取他颈项;掌蛇使轻吹玉笛,无数小蛇包围了他脚底。
却听噼里啪啦,乒乒乓乓,许多怪音响起。五毒圣使齐声闷哼,后退了数步,俱是难以置信。掌蜈使怪叫道:“不可能,我明明射中了他!”掌蝎使道:“我也砍到了他脖子!”
其他三使虽未说话,心中也是一般念头。忽地,五人一起惊道:“雕像呢?不好!”同时醒悟,孤阳子硬接他们的杀招,毫不还手,原是趁着他们专注杀敌,卷走了四尊雕像。
毒烟散开,一道奇怪的人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五宝雕像围成一个圆圈,绕在他脚下。五毒圣使正要夺回信物,一见对方模样,无不愣住。掌蟾使骇然道:“你是万独?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孤阳子刚才的形象,如同缩在裹布下的肉球,矮胖得不像个人。可眼前这物事,至少是个人形,却身无寸缕,遍体晶莹发亮,看不到一片肌肤,处处有棱有角,绝非肉身。
他无论手足躯干,都比常人粗壮一半,从弯着上身的姿势,慢慢站直了,整个人高过一丈,五官还算清晰,奇怪的是,没有头发,也没有眉毛,仿佛一尊上古魔神,俯瞰着渺小的五毒圣使。
五毒圣使还在震惊当中,又听波次一声,五座雕像同时碎裂,各有五道烟气升起,呈赤蓝绿金褐之色,照着中央的巨人飘去。那巨人全身光平滑如镜,毒烟不知怎么地,竟被他纳入体内,混合成为一股黑气,流动不息。
掌蛛使回过神来,叫道:“圣灵的精华都被他吸走了!”其他四使方才惊醒,如堕冰窖,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那巨人冷笑道:“五毒之灵,尽在我身,我已是万毒之尊!你们还不臣服?”
五毒圣使更觉惊怖,方知他本来缩在宽袍头罩之下,故意蜷缩身躯,直到袍罩因攻击化为碎片,才不再掩藏,全身舒展开来。不得不说,也是五毒圣使未能料到,出手有亏,才会被他轻易骗过,失去雕像。
掌蟾使强自镇定,正色道:“圣灵之精,剧毒无比,岂是凡人可以承受的?你不知天高地厚,强行吸纳圣灵,命不久矣!”孤阳子冷笑道:“你们瞧我还像是凡人吗?”掌蟾使一怔,无言以对。
五毒圣使代代相传,毒祖蚩尤死后,祭司们将蛇、蛛、蜈、蟾、蝎五大圣灵的尸身,封入雕像之中,作为所有蛊师的信物。五只圣灵是五宝的老祖宗,哪怕仅存尸体,毒性也远超当世毒物。
所以,五毒圣使固然痛惜雕像被毁,可见孤阳子以自己身体,容纳其毒,简直是自寻死路。然而此人的形容如此古怪,只怕真的成了魔身,不惧圣灵剧毒,反能运用自如,无可匹敌。
掌蛛使望向五堆雕像碎片,底下隐隐压着五圣灵的尸骨,毒气被孤阳子吸干,已与废物无异。她虽又急又怒,不得不考虑当前局势,缓缓问道:“万独,你如今这样子,是怎么一回事?”
孤阳子道:“告诉你们也无妨。我练的这门奇功,称作‘琉璃丹身’,乃中原丹道的极致,千锤百炼,直将躯体化成神丹。不仅刀枪不入,水火不浸,任何真气、毒物、药力经由此身,可增强十倍乃至百倍,尽数为我所用。”
掌蜈使叫道:“你、你想说自己无所不能了?胡吹大气!”孤阳子冷笑不答,身子站着不动,双掌一抬,往下按去,气浪激起,石屑纷飞,雕像碎片、圣灵尸骨没了踪影,周边数尺见方的地形,竟都深凹下去,剩他独立高处。
掌蟾使惨然道:“听花圣使说,内功练到巅峰,真气也不过凌空打一尺。你远远不止如此......不论毒术,光凭武功,你只怕也天下无敌了。”他的功夫学自中原高手,上次聚会,又曾向花如何请教,眼界已提升不少。
其他四使就算没练过上乘武功,不懂其中门道,但见他隔空裂地,将石砖铺成的广场生生陷落一块,绝非凡人手段。听到掌蟾使说到“天下无敌”四字,都不禁打了个哆嗦,面面相觑。
掌蛛使摇了摇头,叹道:“万独,事到如今,咱们五个奈何不了你,只得承认你的地位......都拉乌,你退位吧,掌蝎使之职,就交还给万独。”掌蝎使一脸不情愿,放下双刀,对着孤阳子,半跪俯首。
孤阳子冷笑道:“你以为,我召集你们前来,就是为了一个掌蝎使的旧位?”掌蜈使怒道:“难道你还想超过五毒圣使,和毒祖老人家并称?简直无法无天!”
掌蛛使瞧孤阳子神情阴沉,忙道:“罢了,咱们便在五毒圣使之上,增设一个大圣使,让万独的尊位,高于咱们五人。”孤阳子漠然道:“到了此时,你们还心怀侥幸?”
五毒圣使一同失声:“你想杀人灭口?”孤阳子哈哈一笑,森然道:“你们五个顽固不化的圣使,若仍由你们苟活,也只会指手画脚,阻碍本尊大计。”掌蜈使怒道:“你没有雕像,杀了我们,凭什么服众?”
孤阳子道:“雕像已碎,从今往后,我族再也不需要什么雕像了。”眼神转厉,往前迈步。五毒圣使大骇,转身欲逃,突然让一股无形的巨力钳住,动弹不得,膝骨断碎,扑通跪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孤阳子顶上冒出一团黑气,分成五股,缠绕上了五使,本人却不停步,从他们之间慢慢穿过。五毒圣使仰天欲呼,却叫不出声来,不仅衣衫,连面庞和身上的皮肉,都飞快地剥落。血液凝固变黑,蒸腾为雾,混入黑气。
孤阳子越过了五人,步伐打住,黑气环绕周身,身后留下五具漆黑的骨架,立在满地脓泡黑水中央,犹自维系跪姿。他打量着广场上的众多蛊师,问道:“你们想和五毒圣使一个下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