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浊固然打得极为艰辛,台下观者无不悚然,均想:“若我与许家小儿易地而处,在这套阵法下,又能坚持几个回合?”这么一想,很多鹤发鸡皮、胡子垂胸的名家宿辈,也都心惊肉跳,额角冒出冷汗来。
许清浊稍微处在下风,不过凭借“心意六合”的灵感,并无要败的迹象,双方仅是僵持不下。他心中郁闷:“这四个少年少女,单拿一人出来,谁的武功也算不上一流,怎么合击如此了得?”
低头躲过刘香一勺,挡下柳枝的刀砍,忽想:“这套阵法的目的,明显是为防止我施展枪术。可我若不用枪,又怎么能替爹爹正名呢?说不得,也只好以‘阴符枪’破其真气,吓住他们,趁机抖开铁枪......”
想到这儿,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阴符枪,阴符枪......‘阴符枪’不就是枪吗?”刹那之间,懂了父亲给这门神功赋名的深意,心中明澈:“身在战场,化拳作枪;身在武林,脱枪为拳。拳意何尝不是枪?枪王何处不为王?”
他代枪王接仇,因而执着持铁枪迎战,可想通了此节,登时释然,暗叫:“管你什么阵法,再也奈何不了我啦!”手上聚劲,将铁枪提直,跟着往上甩去。嗖的一声,长枪飞往高空,去势难当,仿佛要穿破天穹。
四人见他扔掉武器,均是大喜,齐喝声中,铁勺、珍珠锦、铁琵琶、柳叶刀四路分袭,锁住了他从头到脚各处要害,便不害他的性命,下一刻也要让他全身受制,无法动弹半分。
许清浊身子微弓,双臂轻舒,一招“横拳”展开,抖得四人同时站不稳脚根,摇摇欲坠。他抢上一步,右拳从左胁下打出,“钻拳”好比毒蛇吐信,冲进宁绣的珍珠锦中,稍稍一碰其肘,后者好像陀螺似的,打着旋儿栽下擂台。
他足踝略拧,转过半周,拳掌交错,风啸如虎,“劈拳‘击去,已将柳枝的柳叶刀震落,连着其人倒向一旁。忽觉头顶阴影盖来,左拳护额,挡住刘香的铁勺,右拳挺出,“炮拳”不歇,竟把刘香一个肥胖的身体打得腾空飞起。
背后铮铮声响,水秋已挟铁琵琶攻到。他一点儿也不慌,借着转身,退了半步,蓄劲已足,“崩拳”自腰际弹出,撞上琵琶正面。只听邦的一声,清脆悦耳,忽然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晃了一晃,顷刻随风飘落,不见踪影。
水秋一呆,急忙望向自己手中琵琶,只剩光秃秃的板身,哪还有半根弦线?方知许清浊的拳劲巧妙之极,看似刚猛无匹,却没有伤到自己分毫,反把四根丝弦崩成了齑粉。
又听一阵急促的风声,一物飞速下坠,许清浊伸手一探,即握在掌中,长杆笔直,红缨飞扬,正是他的那杆铁枪。不过铁枪一抛一落的工夫,他已击败四人,直如电光火石。
水秋盯着铁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举头更望,三名同伴全都跌下了擂台:宁绣倒在席间一张软椅内,娇躯盖着珍珠锦,神情沮丧;刘香仰头躺地,气喘吁吁;柳枝半爬半伏,手臂长伸,连连颤抖,仍够不着两尺外的柳叶刀。
水秋面容煞白,再无半点的妩媚神色。许清浊含笑道:“水姑娘,万分得罪!你三位同伴受了点刺激,劳烦你多加照顾了。”把手一请。水秋痴痴无语,身不由己走下擂台。
她还没走下台,群雄就都大声叫好起来,许多人压根没看清许清浊的动作,也跟着起哄赞叹。刘香刚被水秋扶起,嚷道:“慢,慢!我有话说!”他嗓门极大,众人听他叫嚷,渐渐安静。
刘香面朝许清浊,怒道:“姓许的,你干嘛不用枪,反用拳头?难道这也是枪王的武功?”许清浊反问道:“诸位都说,我手中捏着你等门派的武学奥秘。敢问这武学奥秘,究竟是什么?”
刘香大声道:“哼,他们不好意思讲,刘爷可不在乎。枪王破解了三十七派的武功,作为克制咱们的手段,这些破法定然被你学会了,对不对?”许清浊道:“如你所见,刚才就是了。”
刘香一愣,张口道:“什、什么意思?你打的,明明是几招怪异的拳法!”许清浊道:“不错,这拳法就是破解你们三十七派武功的绝招!”刘香怒道:“你少胡扯了!你的拳法里,哪有我南海剑术的影子了?”
所谓克制,有原招才有克法,便是两者风格相异,武理上也必有承接。但是明眼人一瞧,即知许清浊的拳法自成套路,并未与四人的武功有任何联系,甚至不算招数,好像只是类似基本功的拳诀。
许清浊微微一笑,道:“莫非以枪王的修为,还得把你们每招每式都记在心里,才能一一破解?”刘香将信将疑,还欲再辩,许清浊朗声道:“三十七派之内,还有哪位朋友,想试试这一门功夫?”
话音才落,三道人影同纵同落,一起站在了许清浊对面。一人道:“咱仨是武夷山九曲门的窦水......”左边的人道:“窦冰。”右边的人道:“窦汤。”第一人接着道:“请许公子赐教!”
群雄均想:“啊,窦氏三雄也来了。”晓得这三人是同胞兄弟,骨肉情深,却不喜与旁人结交,哪怕是同门的弟子,也爱理不理。因此有人借他们名字,编了句顺口溜,叫作“冷暖自知三兄弟,消暑驱寒不靠人”。
当年,九曲门一个长老和枪王结过梁子,大哥窦水又欠那长老五千两银子,无力偿还,三兄弟便代其出关报仇。败于枪王后,他三人也一起认罚,在武夷山水帘洞闭关多年,苦练武功,思谋雪耻。
三兄弟存心复仇,却忌惮许清浊的神功,趁他与水秋四人激斗之后,体力未复,立刻抢上台来,要讨个便宜,于对方的言语却不在意。。许清浊问道:“三位也是一同上吗?”
窦冰喝道:“我兄弟三人,从未分离过一刻!”说着,两指一并,遥遥击出,乃是九曲门的“寒流指”。窦水、窦汤一使“抚水掌”,一使“滚雾手”,同时朝许清浊攻到。
许清浊心想:“既然已用上了‘心意六合拳’,不妨叫他们看得更细些。”身子不转,把铁枪往后一掷,喝道:“俞师伯,请帮我还给麟弟。”俞崇仁接过铁枪,举头一看,他已与窦氏三雄交上了手。
他对付水秋四人,为展示拳法真谛,是以最原始的五字拳诀进攻。但若想尽显其威力,非得赋予精妙招式不可。当下将舒云天教过的拳招一一施展,先天二十真形配合拳诀,化为各种路数。
他想击败三兄弟轻而易举,不过借由与他们交手,让众人把拳法瞧个清楚。攻防之间,一招一式,不厌其烦。台下群雄看得眼花缭乱,就算武功低微之辈,也明白许清浊稳稳压制三兄弟,仅是不立刻取胜罢了。
窦氏三雄身在其中,更是冷汗直冒,骇然无比。原来,许清浊不再隐藏“阴符枪”的奇效,拳来掌回,“清浊劲”不断将三人的内力打散。他们内功练得十分扎实,可哪经历过这等诡异的情形?
不仅如此,对方还不趁人之危,每次均留给他们重聚内力的时间。三兄弟的内力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招式还是次要,心神几近崩溃。终于,年纪最小的窦汤率先禁受不住,大叫一声:“有鬼!”转了身子,自己跳下擂台。
窦水、窦冰忙道:“三弟!”亦不再战,追向窦汤。三人临阵脱逃,无异于认输,许清浊再取一胜。众人见窦氏三雄似乎是给吓输的,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都把目光投去。
好几人满面疑惑,匆匆离座,凑到了三兄弟身周,低声问起话来。突然,一个赤衣大汉脸色大变,喝道:“不可能!”与另外一个道士,一名中年妇人,一个驼背老者,互相点了点头,一齐跃上擂台。
许清浊见他们年岁均长,拱手道:“四位前辈,你们有何见教?”那大汉外貌粗俗,看似急躁,实则为人最客气,抱拳道:“许公子少年英雄,在下‘崆峒派’孙镜!”又代其他三人报名:“这位是阁皂山‘灵宝派’宏微道长;这位是‘碧落门’石门主的夫人;这位是盐帮的‘曲背龙王’方大河长老。”
这四人自是三十七派中的好手,名头颇为响亮,众人鲜有不知的。有人忍不住叫道:“‘吃穿生死’后辈晚生,窦氏三雄手足同行,他们以众敌一,尚还情有可原;你们四位均是一方名家,联手应战,也不嫌害臊么?”
宏微道长越前一步,道:“许公子神功非凡,咱们自知不敌。可是窦家兄弟所言,委实难以全信。也只好四人齐上,共同御敌,盼能多抵抗几招,亲自查探此事真假。”
有人奇道:“什么真假?窦氏三雄说了什么?”宏微道长摇头道:“未证之前,不必多谈。”一双眼睛,盯住了许清浊。许清浊暗想:“果然不出我所料,‘阴符枪’一旦现世,必然震惊天下。”。
众人听这道士不爽利,纷纷哗然,又乱嚷他们四个打一个,脸皮忒厚。石夫人喝道:“敢问当日‘锦绣四剑’大战枪王,是不是以众敌一?难道四剑和花夫人,也算恬不知耻了?”
群雄一听,倒不好辩驳。有人道:“许公子又不是枪王,只是枪王的传人......”那“曲背龙王”方大河笑道:“咱们四个,也不敢和‘锦绣四剑’四位大侠相提并论呀!”那人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石夫人替夫报仇而来,为人心直口快。她怒不择言,差点得罪花如何和在场“锦绣四剑”的亲朋好友。方大河却老于世故,随口一句话,不仅变贬为褒,帮石夫人消除了后患,也使群雄不再质疑他们联手之举。
方大河哈哈一笑,又道:“再说了,咱们虽然比不得四剑,许公子武功盖世,或许不在枪王之下。莫说以四敌一,即便以十敌一,怕也不足令许公子尽兴呀!”
许清浊听他拿自己和许明灯比较,心头大悦,连忙笑道:“实在不敢当......”方大河笑道:“许公子,咱们便来领教神功!”忽地抽出一柄单刀,照他右脑挥去。其他三人各喝一声,一起攻来。
许清浊还想拱手答谢,单刀已砍到近处,其他三人攻势也极是凶猛。他百忙之中,勉强躲开敌人攻击,暗想:“啊哟,这姓方的和爹爹有仇,岂能真心实意夸我?自然是想令我松懈了!”
他收起郁闷,摒思绝虑,“清浊劲”流窜周身,随着“心意六合拳”的招数,尽发“阴符枪”之威。对方的内力真气与他一触,无不土崩瓦解,虽然难免惊惧,却不像窦氏三雄那般慌乱,尚能调整再攻。
这四人的本门武功,原本就十分高强,败给枪王后,更学了许多别派的绝技,广博精熟兼有之。但他们发觉许清浊破解的,不是他们的招数,而是他们的内功,无论用何种武功,都是天生被制,无法可避。
许清浊仍是游刃有余,拳法占优而不得胜,叫四人想打多久,就打多久,总之立于不败之地。群雄注目战局,一时都忘了喝彩,很多人心中都道:“孙镜、宏微老道、石夫人和方大河俱是成名多年的大高手,武功何等了得!他们对上了许家小子,怎么与窦氏三雄浑没分别?这少年,到底有谁能试出他的深浅来?恐怕他真不在枪王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