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恩仇擂台(5)

换作平时,谷丰庭无惧与“少林四景”打上一场,可他在牢狱之中,遭尽严刑拷打,又中毒隼剧毒,内力腐蚀过半,元气大伤,自知已非小池尊者之敌。但他不想让师妹出战,执意要上。

俞伯华叹道:”丰庭,你别去。”秦良玉也劝道:“师哥,你开镖局,须靠名头吃饭。我只是个将军,武林中名声算不了什么。再说,师父正式收我为徒,我怎能不替俞家分忧?”

马祥麟叫道:“妈,你还要领兵打仗呢,万一有失,对士气不利。不如儿子代你去吧!”秦良玉知他已得自己真传,心中一动,颔首道:“好吧,那你去试试!”

许清浊心潮澎湃,本想自告奋勇,又怕强行出头,折损俞家同辈的颜面,还在犹豫不决,哪知已给马祥麟抢先。这对母子都是将门作风,务实求真,不在乎别人怎生评价。

马祥麟取了自己的铁枪,大步走出厅堂,跃上擂台,笑道:“大和尚久等了!小子马祥麟,向您请教枪法!”群雄有不忿小池尊者专横霸道的,见马祥麟英俊挺拔,少年傲气,全都来了精神,吆喝给他助威。

小池尊者道:“你是俞家何人?”马祥麟道:“家母乃俞师公刚收的第三个外姓弟子。”小池尊者道:“哦,你便是秦将军之子了。令堂心系苍生,叫人好生佩服。瞧在她面上,贫僧让你三招便了。”

马祥麟暗恼:“好大的口气!”更不多话,一枪照着他胸口扎去。小池尊者身形不动,长棍左一拨,右一推,轻轻荡开敌招,只守不攻,说是让三招,实则一连十招,都未还手。

马祥麟吃了一惊,心道:“果然了得!”使足全力,将俞家枪法挥洒出来,矫若飞龙,迅似捷豹。枪头频刺,点点银光夺目;红缨狂抖,阵阵疾风拂面。群豪见他攻得颇有气势,更是彩声雷动。

忽然之间,枪影风声顿消,马祥麟举枪下扎,突如静止一般。众人定睛一望,小池尊者轻伸长棍,棍梢压着枪尖,任马祥麟猛拽强拔,仍无法撼动分毫,一滴滴汗珠滚下,落在台面上。

小池尊者淡然道:“少将军,你枪法不错,是个可造之材。只可惜,俞家枪脱胎于少林棍,画虎不成反类犬。你便练一辈子,也休想抵达最高境界,若盼更有精进,不妨改投我少林派吧!”

他此言一出,俞家子弟惊怒交迸,纷纷破口大骂,指责小池尊者欺人太甚。小桥方丈双掌合十,叹道:“阿弥陀佛!”同桌少林僧人听方丈长叹,也都面露愧色,低头不敢与群豪对视。

马祥麟笑道:“我只求战场杀敌,武功练到这一层就够啦!”小池尊者道:“少将军倒也洒脱。”移开长棍,任他收回铁枪。马祥麟笑道:“谢啦!”转头走出两步,猛然回身,一枪朝他头颅扎去。

他如今也是俞家一份子,听得小池尊者羞辱,焉能不怒?不过他深知兵者诡道,表面笑嘻嘻的,趁着对方没有防备,忽施偷袭,正要让小池尊者为狂言付出代价。

他不知众目睽睽之下,已犯了武林大忌。小池尊者闪开枪击,喝道:“放肆!俞家就是这么教徒弟的?”终于举起长棍,照着他的胸口正中处,重重一点。马祥麟半身酸麻无力,长枪脱手,噔噔噔退步,往后直倒。

瞧着就得跌下擂台,忽地一股柔和的劲力涌入经脉,替他消除了所有烦闷感。他立时反应过来,脚步一顿,停在了擂台边缘。只听一人道:“麟弟,大师想见识咱们俞家枪的威力,你慢慢演示就是了,何必那么性急,忘了礼数?”

听似不温不火的一句话,将马祥麟的举措不当轻轻揭过。马祥麟抬头一看,见许清浊背影在前,手中握着自己的铁枪,心头大定,笑道:“大哥,兄弟心有余而力不足,陪大师练枪的差事就交给你了!”

许清浊回头道:“放心好了。”马祥麟哈哈一笑,大步走下擂台。小池尊者沉声道:“你又是何人?”许清浊躬身道:“晚辈的养父,乃俞师公所收第二个外姓弟子。”这番言语和马祥麟说的类似,意义却大为不同。

群豪一怔之下,都在心中叫道:“枪王之子!”席间许多人忍不住站了起来,有的好奇张望,有的露出冷笑,有的陷入沉思。更有人想道:“养父?是了,传闻枪王并未婚娶。他收养义子,自是当作传人了。”

小池尊者道:“原来如此。今日俞家重收枪王,又新收秦将军,下的一步好棋,无怪你们两个后生抢着报恩。”许清浊摇头道:“便无俞师伯开恩,晚辈从小修习俞家枪,如何不能请大师指点一二?”

小池尊者不答此问,朗声道:“你们接二连三,净派些小辈来,莫非贫僧只配与俞家第三代弟子较量吗?”一面说着,一面盯住了厅内首席上坐着的俞伯华,眼神炽热,看着架势,就差亲口邀战了。

他半生苦练,就是为了在武功上胜过俞伯华,以夺回少林派昔日所失的名誉。正主不出,他击败的俞家后辈弟子再多,那也于事无补,人家仍可以说:俞老爷子若非隐退,你又逞得了威风?

他一心一意,欲逼俞伯华破誓重出,竟不把许清浊放在眼里。许清浊暗想:“我既已登台,哪还能叫师公犯难?”倒拿铁枪,移步拦在小池尊者身前,摇头道:“大师先胜了晚辈,再说不迟。”

小池尊者被他遮挡视线,心中不悦,冷哼一声,道:“你们前仆后继,怕是想拖到天黑散会了。”许清浊微一沉吟,道:“不敢多扰大师的兴致,晚辈只向您请教十招。”

众人听了这话,都瞪大了眼睛,暗道:“十招?他是说十招之内,就能见分晓吗?”虽知他是枪王传人,不可小觑,但小池尊者乃当代大宗师,俞伯华怕也无法必胜,这少年却怎敢夸此海口?

小池尊者怒而发笑,道:“你是十招击败贫僧?还是在贫僧手下坚持十招?”有人心想:“小池尊者击溃前两人,分别才动用一招。枪王之子若真与他走过十招,那也能留名江湖了!”

许清浊不理会他讥讽,问道:“大师认为俞家枪脱胎于少林棍,沽名钓誉,因此不如本家,对不对?”小池尊者听他问得奇怪,迟疑一下,颔首道:“不错!”

许清浊道:“‘天下武功出少林’,各门各派的武学,多少与贵派都有干系。只是花开结果,果已非花,哪还能一概而论?”小池尊者蹙眉道:“许公子不比武功了,又要和贫僧辩论禅理?”

许清浊心道:“我哪懂什么禅理?这两句是师父以前教剑时,老挂在嘴边的话,我照搬了过来。”当下正色道:“不敢。晚辈这儿有一套枪法,却是脱胎于俞家枪;假使晚辈凭这套枪法胜过大师,能否为俞家枪正名呢?”

小池尊者一怔,上下打量他,似有所思。群雄一听,更是精神大振,暗想:“有意思!小池尊者说俞家枪是少林棍的赝品,可这枪法倒源自于赝品,若打赢了本家,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少林棍岂非连赝品都不如了?”

小池尊者道:“许公子说以十招定胜负,便是指这套枪法吗?”许清浊道:“正是!”小池尊者眸中生光,点头道:“好,贫僧便来领教领教,这套惊天地泣鬼神的神枪!”长棍一斜,凝神守中,势如渊渟岳峙。

群雄见他一扫傲慢,神情郑重,变了个人似的,均觉奇怪。细细一琢磨,恍然心道:“连小池尊者都这般在意的枪法,当然不会是这少年自创,定然乃枪王许明灯的遗授!”

许清浊不紧不慢,把铁枪放倒,枪尖向前,口中道:“大师小心了!”内劲一吐,长枪“噌”地一声蹿出,朝小池尊者身躯刺去。小池尊者听他喊“小心”,只当惊世绝招,如临大敌,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众人观战,更是前所未有的好奇,一些另有所图的客人,聚精会神,暗叫:“倒要看看,许明灯之子有何本事,枪王绝学有何厉害!”眼看枪尖不歇,递到小池尊者跟前,所有人又都咦了一声,露出不解之色。

原来这一招,只不过是俞家枪里的“直捣黄龙”,俞猛使过,马祥麟也使过。许清浊使了出来,法度更严密几分,刚强迅捷犹胜之,但具体招式,与他们并无不同。

小池尊者稍感失望,心想:“吹得天花乱坠,一下就现原形。”侧身稍让,长棍一挥,格开铁枪的攻势。他除了苦练本门武功,对俞家枪亦参详多年,精通拆解之法,简单一招,即令许清浊难收脚步,朝着一旁侧栽去。

许清浊与他错开身子,将要刺中台角的木柱,面上却是一点也不慌,左掌从下翻上,右手松开,轻轻在枪杆末梢一推。整支铁枪好像罗盘上的指针,正好转过半周,枪尖再度对准小池尊者。

小池尊者立有感应,急忙回头一望,许清浊身躯已随铁枪转向,刹那间姿势调整无差,如同蓄势已久,当面攻来。但见枪尖不住轻颤,似弧似圈,这一招也不陌生,还是俞家枪里招数,唤作“烽火长曳”。

按理说,铁枪既重且长,许清浊一枪刺空,惯性难止,绝不能眨眼反攻回来。小池尊者虽然警觉,却没料到这一节,仓促应对,稍慢一拍。好在他修为深厚,内力激发,长棍加快几分,将枪尖压住,按在了台面上。

他这一招有个名目,称为“佛足踏薪”,专门对付俞家枪里的“烽火长曳”,任你枪势后着无穷,一棍狠压下去,封锁一切变化,令敌人动弹不得。他制住马祥麟时,用的也是此招。

许清浊枪头被他一压,杆尾自然翘起,也不抵触反抗,身子一轻,腾云驾雾般升起。像是一胖一瘦两个孩子坐跷跷板,胖孩子一屁股跌下,倒把瘦孩子拋飞上天。

不过他身形上升,右手始终未离枪杆,攀至最高处时,左手一探,把住铁枪中段。小池尊者只觉他飘飘欲脱,棍梢再压不得他枪尖,仰头一看,见他铁枪抡了个大圆,高举过头,转瞬照着自己头颅砸落,仿佛天雷下击,威不可挡。

这招同样来自俞家枪,名为“崩裂乾坤”,一般在平地不易使出,须借地势,从高往低,方能发挥十足威力。小池尊者深知许清浊凭本身轻功,绝难做到如此完美,全因借了自己的长棍之力。

他又惊又怒,来不及硬接,闪身避开三尺,只听“砰”的一响,铁枪砸在台上。枪头似皮球般弹起,霎时又被许清浊化为一招“凤抬头”,威势不减,如影随形,冲着对方颈项点去。

小池尊者还没站定,又得抵御新招,真气急涌,差点行岔经络。百忙之中,勉强化解了这招“凤抬头”,跟着又让一招“狂风摧舟”逼得手忙脚乱。别说无法还击,又过几招,连格挡闪躲,都愈发捉襟见肘。

忽听“吧嗒”一声,小池尊者长棍失手,滚下擂台。他本人也站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台面,眼前一抹枪尖胜似银芒,悄无声息地指着自己心窝,喃喃地道:“幽林伏豹......十招,正好十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