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疯老汉劝谏免官

衣传广请太太刘氏出来见过礼,丫鬟端上最好的龙井茶。衣传广吩咐厨房把伯玉垒的一日三餐都备好,中午和晚膳要有上等桂花酒,他要和伯叔秉烛夜游,观花赏月,畅谈古今,不醉不归。

伯玉垒听了衣传广的安排,连连摆手推脱,说自己是一个浪荡不羁的糟老头子,怎么敢第一次到府上,就如此叨扰,不成体统。

衣传广哈哈大笑,说伯叔不必拘谨,在这里就如在自己家一样,如影响了长辈的自由自在,将是自己的罪过。

伯玉垒见衣传广如此诚意,也就不再推让,俩人一整天交谈甚欢,相见恨晚,直到夜深,伯玉垒才迈着醉步,深一脚浅一脚回去了,他坚持拒绝小厮的搀扶,嚷嚷着说,自己就住对门。

自此以后,衣传广经常喊小厮把伯玉垒请来赴宴,颇有“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的意味。一来二去俩人交情日深,推心置腹,天文地理,琴棋书画,无话不谈,只是从来不谈伯玉垒的私事,衣传广也从来不问伯玉垒为什么给石磨盘敬酒。相处不足一月,倒比相识十年的还要亲近些,俨然成了忘年交。

有天晚上,月明如昼,伯玉垒如约赴宴,俩人将酒桌摆在内院的石榴树下,把酒言欢,举杯邀月。

石桌上摆着杏花鹅、肉豉、煨假元宵和荷叶豆腐,为数不多的几样菜,满满一坛酒,一个酒壶,俩酒盅。

衣传广说:“伯叔,今晚用餐请尽兴。明日以后,再不可享此美味也。”

伯玉垒呆呆地:“你要赶我走?那,老朽以后就不再来了。“

“伯叔,何出此言?”

“你刚才不是说,以后,就不能享此美味了。”伯玉垒一仰脖,喝干了一盅酒。

“伯叔,此言差矣。在下的意思是,衣家的橱子,明天就要离开,另谋好主了。实不相瞒,这个橱子是从京城跟过来的,手艺高超。单说这个杏花鹅,一般人就做不出来。”衣传广看伯玉垒眼神充满好奇,解释道:“杏花鹅要先把整鹅用盐腌制,再蒸熟,取出,洒上搅拌好的鸭蛋,再上锅蒸。到一定火候,撒上杏仁粉芡,所以叫杏花鹅。再说这个煨假元宵,是用白萝卜做的,白萝卜削成圆球,龙眼大小,挖空,灌入鸡脯肉,入鸡汤小火慢煨。”

“得,看你说的这么在行,走个橱子没啥,明儿再找一个来,有你指挥着,按你的菜谱就能做出来。”伯玉垒开玩笑。

“我是会说不会做啊,更甭提指挥橱子。这个橱子是AH人,跟了衣家十来年了,舍不得离开,又一直跟着到乡下来。眼看月俸少了,哎,人家也有家小要养活啊。”衣传广说着说着,想起现在的境遇,掉下眼泪来。他不禁感叹人生无常,如今没有了俸禄,只靠祖宗留下的薄田度日,世琦、世珍的前途已受自己牵连,四个儿子以后靠何度日也不得而知,巨大的落差让他不禁泪流满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伯玉垒此时也有了醉意,但脑子还算清醒,他一改平日的玩世不恭,劝道:“人生有了落差,才有比较;有比较,才能认识自己、认识现实,以后站在十字路口时,才能迅速做出正确选择。有落差不要紧,要紧的是怎么面对。先求接受,再求改变。高处站,低处行。”

衣传广听后顿觉耳目一新,不由心中叹服,点头称是。

伯玉垒放下酒杯,起身对月,轻轻念道:“谁不愿黄金屋?谁不愿千钟粟?算五行不是这般题目。枉使心机闲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

衣传广抬起脸,露出一丝惊喜:“僧晦庵的词!你也喜看凌濛初啊,不错,不错,命若穷,掘得黄金化作铜;命若富,拾着白纸变成布。”

“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顽铁生辉!人生哪有一帆风顺,所有波折,都会撑大你的心胸。胸怀多大,福禄多大。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行善修福,做好你自己,余下的事情,请君静待。”

“好好好,来,再干一杯。”

直喝到圆月偏西,伯玉垒不胜酒力,向衣传广告辞,走了几步他转身回来说:“好久不见我儿了,甚是想念,明日去探亲,这次我要接他们回家了,安顿好他们,就要带着儿子,去汉南谋生,做些酒槽坊经纪,不知你们做官人家,是否看得上,愿不愿意一同前往?”

这句话听得衣传广打了一个激灵,心里想到,村里老人说的果然为真:“伯叔,当然愿意。待我问过老母,再回复你。可是,伯叔,你有儿子?你没有说醉话吧?”

“是真的,我清醒地很,我歪嘟泥钱不但有儿子,还有孙子。”

伯玉垒又坐下来,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眼睛定定地看着天上圆圆的月亮,慢慢地说:“我的事,柳树村很多人不知道,也有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多的人是在捕风捉影。真正的原委,合适的时机,我会一一讲给你听。今天先告辞了。”

“好的,伯叔,你接令郎回家之日,我带人前去帮忙。慢走。”

“无需帮忙,歪嘟泥钱做事,别人不会看到过程,只会看到结果,哈哈……”伯玉垒迈醉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