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钱镠的人马便已于杭州城外集结完毕,随即大军开拔,向北进发。除了少数留守军士外,此次钱镠也是将他那三千近卫悉数带出。这支人马曾随钱镠一起出生入死,堪称劲旅。除此之外尚有骑兵五百,弩手四百,以及彭远所率百余军士,共计四千人整。
行至黄昏,大军暂歇,钱镠急召各路将领帐中议事。
“此番进攻,我军首战目标便是夺回湖州,打通前往苏州的道路,但不知哪位愿为先锋?”
闻听此言,沈明也是不待诸将答话便先自抢道:“俺愿为先锋!”
“哦,沈老弟?”
钱镠一愣。旁边彭远也是忙拉了拉沈明的衣角,示意他赶紧坐下。彭远明白,此次他们的身份不过是客将而已,无兵无权等着人家调拨也就是了,如此又岂有去争那先锋之理?果然,沈明此言一出,便惹得那杭州诸将纷纷不满。
钱镠忙也在对面笑着劝道:“老弟呀,你们初到此地,对这里的情况还不太熟悉,所以我看这次不如就先让他们别人去吧。”
可谁知沈明听后却是反倒有些恼了。
“具美大哥好小看人!这俗话说‘杀鸡焉用牛刀’,单凭湖州城里的那几个小毛贼又如何还要劳动诸位将军?俺沈明只需带我大哥本部人马便可去将那湖州夺回,以为史大人报仇!”
原本刚开始听沈明说“杀鸡焉用牛刀”时,那杭州诸将的心里倒也还好受些,可当他们再一听对方后面那句话,却又是气得一个个差点没蹦起来。
“什么什么,单凭你那百十来人就能夺回湖州?好小子,你这口气也忒大了些吧!”
彭远闻言忙也在边上跟着捏了把冷汗,随即赶紧起身替沈明赔礼。
“诸位将军,我弟初来乍到,不识深浅,时才言语唐突,还望各位将军海涵。”
“诶,大哥,俺又没说错什么,你这道的哪门子歉呀?”
“住嘴!还不赶快给我坐下!”彭远怒道。
眼瞅着对方还在那里争论着,这时有军士忽从帐外进来,随后只在钱镠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钱镠听罢忙朝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大伙儿都先安静下来。
“沈老弟,时才老弟所讲莫非戏言?”
“军中无戏言!”沈明忙斩钉截铁道。
旁边彭远一听却是立刻傻了眼。
“完了完了,沈明呀沈明,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刚才我一个劲地在边上替你打圆场,可你倒好,这会儿却又把话给说绝了,等下我倒看你怎么收场!”
“好,那此次便由老弟为先锋,即刻前往攻取湖州!”
众人闻言全都一愣,可这下却是把沈明给乐坏了。钱镠见状忙又朝对方一摆手。
“只是老弟你光带本部人马前往确实是有些太少了,不如这样,我将手下那五百轻骑暂调拨于你,另派向导为你引路,所谓兵贵神速,我看事不宜迟,如此老弟你便赶快带人出发吧。”
“得令!”
但见沈明急步上前接过令牌,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营帐。
身后那些杭州将领也是刚想再做争论,可钱镠却只大手一挥忙止住了众人。彭远本也想上前劝阻,可还没等迈步,这时石绍忽从后将他一把拉住。彭远忙回过头来,却见对方只是朝自己微微一笑。
“哎呀,绍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还不赶快帮我一起去把沈明拦下!”
谁知石绍却是不慌不忙道:“元德兄,你怎么糊涂了,难道你没见此次具美兄是胸有成竹才派的将?”
彭远闻言这才忙又扭过头来朝钱镠瞅了瞅。果然,此时对方也正满面笑容地朝他轻轻点着头。终于,彭远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这边沈明也是急忙点齐人马,之后便在向导的带领下一路杀奔了湖州。他们马不停蹄,总算是在入夜后抵达了那湖州城外。而就在沈明还正琢磨着到底要不要立刻攻城时,有军士却是忽然在他身旁开口。
“大人,快看,那对面的城门似乎并未关紧。”
沈明闻言忙跟着定睛观瞧,这才发现此时那湖州城的大门确实就只是虚掩着而已。不仅如此,那城上则也同样不见有守军的半点动静。
“怎么,莫非也是空城计,想要赚俺入城?”
眼前那似曾相识的一幕却让沈明顿生疑惑。别看平日里沈明说话有些冒失,可当真就只剩他自己一个人时,倒也还粗中有细。毕竟当初他们在宣州时可就用类似的方法火烧过那黄巢贼众,所以也难怪这会儿沈明会突然变得如此小心起来。可他在马上是左观右瞧,半天的工夫却就是不见那对面城中有任何动静,这下也是让沈明有些进退维谷了。
就在这时,从那城门下终于战战兢兢走出几个人。沈明见状忙跟着警觉起来,但他却并未下令进攻,直觉告诉他,出来的那几个家伙应该并不是叛军的人。
“站住!对面来者何人?”有军士忙开口喊道。
可对方却只是反问道:“你们可是从杭州赶来的军马?”
沈明闻言当即眼珠一转,随后装着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道:“我乃都知兵马使钱镠大人帐前先锋沈明是也,今特率大军五千前来收复湖州,若是识相的话,我劝你们还是赶快束手就擒吧!”
边上余众一听也是差点没给气乐了,心想,“这位大人可真是会吹牛!我们这全军上下都加起来,拢共也才不过四千人马,他又哪里来的五千大军?”
沈明却是忙在那里压低嗓门道:“都不许笑!你们懂什么,这叫……噢,这叫‘兵不厌诈’!”
那对面来人也是赶紧伸长了脖子朝他们这边眨巴眨巴了眼,之后这才“噗通”一声连忙跪倒在地。
“将军,你们可算来了!”
沈明一愣。
只见那为首之人忙又跪着向前爬了几步,随即哭道:“将军,前夜那叛军忽然杀来攻破了湖州,昨日一早他们便已悉数撤走,之后马不停蹄攻打苏州去了。”
“哦,莫非眼下这湖州真是座空城?”
可沈明却还不敢大意,只忙又问道:“方才你说叛军已然撤走,如此俺来问你,那你又是何人?”
对方自也听出了沈明的疑虑,于是连忙解释道:“将军勿疑,我等乃是湖州守将史大人的家丁,只因前夜叛军忽至,史大人猝不及防,虽则率众死战,却仍是未能阻止对方的进攻,最后大人力竭战死于城上,而就在叛军入城后,他们却也是不许我等为大人收尸,非但如此,他们……他们竟还将史大人的尸首倒悬于城上,大人他……呜——”
说到这儿,那人已是泣不成声。
旁边也是有人赶紧替他接着说道:“直至后来叛军撤走,我等才得以将大人尸首解下,大人他实在是死得太惨了,还请将军一定要为我家大人报仇呀!”
说着,对面众人只哭成了一片。
“那……史大人的尸首现在何处?”
人群中有人擦了擦眼泪。
“大人尸身现就停在城门之内。”
不多时,一辆牛车便拉着史尉平的尸体来到了阵前。沈明见状连忙翻身下马带人迎了上去。家丁中有人小心地将盖在上面的草席轻轻掀开,而沈明则也赶紧借着身旁火把的亮光低头一看究竟。但见一员面无血色的红袍战将竟正怒目圆睁僵直地躺在那里,众人一瞅只不由得纷纷大惊失色。幸亏这时有家丁急忙向他们解释道:
“将军勿惊,我家大人自战死后便就这样一直双目圆睁,任凭我等如何努力却就是无法将之合上,大人他……大人他这是死不瞑目呀!呜——”
沈明身边有认得那史尉平的军士也是赶忙伏地而泣。
“不错,这正是湖州守将史大人!”
而直至此时沈明也才发现,原来那裹在史尉平身上的战袍乃是为血水所染红的。
沈明当即双眼迷离,大怒道:“哼,这帮可恶的畜生!史大人,你放心,俺沈明定会替你宰了那群王八蛋,为大人你报仇雪恨!”
言罢,沈明忙从自己身上扯下条白布系于额前,之后便亲自拉起那牛车,带着众人一起缓缓步入了湖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