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蓬莱山

徐福是中国的一位智者。他饱读诗书，过目不忘，对书中所有人物了如指掌。他研究飞禽走兽、花草树木和岩石金属中的秘密，不仅会变戏法，还懂得诗歌和哲学。徐福的智慧随年岁渐长，受到所有人的尊敬，可他内心并不快乐，因为总有一个字眼萦绕在他心头。

这个字眼就是“无常”，每天与徐福如影随形，折磨着他。此外，在徐福生活的那个年代，一位暴君统治着中国，让这个聪明人不堪重负。

“徐福，”皇帝命令道，“请指点一下在我林中的夜莺，让它们为我吟诗。”

徐福绞尽脑汁也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唉，陛下，”他说，“给我安排另一件任务吧，我耗尽心血都会完成的。”

“小心点，”皇帝说，“注意你的言行。在中国聪明人有的是。你想抗旨不遵吗？”

“给我安排另一件任务吧，”智者说。

“好吧，那就请你让牡丹散发出茉莉的芬芳吧。牡丹富贵而端庄；茉莉娇小孱弱，看上去有点俗气，不过花香还是很甜美的。你来让牡丹散发出茉莉的芬芳吧。”

徐福一言不发地站着，一脸沮丧。

“我向老天发誓，”皇帝喊道，“这个聪明人其实是个傻子。来人啊，把他的头砍下来。”

“陛下啊，”智者说，“饶我一命吧。我将启程前往长着长生草的蓬莱山，摘下仙草带给你。这样你就能长命百岁，千秋万载统治江山了。”

皇帝沉思片刻。

“好吧，那你去吧，”他说，“速去速回，否则你的下场会更凄惨。”

徐福出发了，挑选了几位勇敢的同伴一起踏上了艰险的旅程。他打造了一艘帆船，搜集全国最著名的水手一起驾驶它，还把金块搬到了船上。一切准备妥当后，他便在七月的月圆之时启程了。

皇帝亲自前去海边送行。

“加速，加速，聪明人，”他说，“尽快把长生草给我带回来。如果空手回来，你和你的同伴就死定了。”

“再见了，陛下，”徐福在船上喊道。他们扬着白帆，顺风前行。甲板发出嘎吱声，绳索颤动，浪花拍打着船舷。勇敢的水手们唱着歌，一路东行，满心喜悦。但是，这位来自中国的聪明人向前后瞭望，心中依然因这个字眼而悲伤不已——无常。

徐福的帆船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行驶了好几天，一路向东。水手们和勇敢的同伴遭遇了各种磨难。他们历经灼日暴晒，严寒冰冻，个个又渴又饿，其中几人还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更多的同伴们在与海贼的战斗中丧了命。可怕的狂风和排山倒海的巨浪击打着帆船，把桅杆、风帆和大量储备品冲入大海，连金块也彻底丢了。优秀的水手和勇敢的同伴们全都溺亡了。船上只剩下徐福一个人。

在一个灰暗的清晨，徐福四下眺望，看见遥远的东方有一座山，朦朦胧胧地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山顶有一棵枝桠舒展的高大树木。这个聪明人喃喃自语：

“蓬莱山在极东之处。那里有一座神奇的山峰，富士山。山顶长着一棵树，生命的秘密就隐藏在枝桠间。”

徐福疲惫不堪地躺倒在船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这样，帆船慢慢向岸边漂了过去。海面变得平静起来，泛着一片蓝色。徐福看见岛上绿草茵茵，鲜花灿烂。不一会儿，头戴花环的青年男女成群结队地走了过来，还唱着欢迎的歌曲。他们蹚入水中，把帆船拉到岸边。徐福闻到了从他们的衣服和头发飘出的芳香。待徐福受邀下船后，帆船便漂向远方，消失了。

“我来到了幸福的蓬莱山。”徐福说。他一抬头，看见树上站满了鸟儿，羽毛颜色金绿相间。鸟儿们的悦耳啼鸣在空中飘荡。蓬莱山的四周种植着橙树、柠檬树、柿子树、石榴树、桃树、梅树和枇杷树。脚下的大地好似一片绣着朵朵鲜花的华美织锦。蓬莱山快活的居民牵着徐福的手，亲切地与他说话。

“真是奇怪啊，”徐福说，“我感觉自己再也不会变老了。”

“什么是变老？”他们问。

“我也不会感到任何疼痛了。”

“什么是疼痛？”他们问。

“我也忘了那个字眼了。”

“亲爱的徐福，你说的是哪个字眼？”

“无常。”

“无常是什么意思？”

“告诉我，”徐福说，“我是不是死了？”

“我们从没听说过死亡，”蓬莱山的居民们说。

日本的智者名叫青芥部。他和中国智者一样聪明，不会衰老，永葆年轻，深受人们爱戴，总是乐呵呵的。

他独自一人优哉游哉地驾着轻舟出海，在波涛翻滚的大海中冥想。有一次，当他在冥想时，恰好在船上睡着了。在他整晚酣睡时，小船便向东方漂去了。当他在黎明的晨光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神奇之山富士山的阴影中，小船漂荡在蓬莱山下的一条河上。于是，青芥部划着小船，穿过盛开的鸢尾和睡莲，停靠在岸边。

“这真是世间最美的地方！”他说，“我觉得自己是到了幸福的蓬莱山。”

不一会儿，岛上的年轻男女走了过来。中国的智者徐福也随他们一起走来，看上去和他们一样年轻快乐。

“欢迎欢迎，亲爱的兄弟，”他们喊道，“欢迎来到永生岛。”

他们把岛上最甜的水果拿给青芥部吃，然后躺在一片花床上，聆听悠扬的乐曲。随后，他们在树林和果园中漫步，骑马狩猎，又在温暖的海水中洗澡。他们摆开宴席，尽情享受着每时每刻。由于白天时间很长，几乎没有夜晚，因此他们不必睡觉，却既不会疲惫，也没有痛苦。

日本智者来到中国智者的面前说：

“我找不到自己的小船了。”

“那又怎样呢，兄弟？”徐福说，“你在这里不需要小船。”

“但我的确需要这艘小船，兄弟。说句真心话，我思念家乡，希望驾着自己的小船回家。”

“你在蓬莱山不开心吗？”

“不开心，因为我的心头还惦念着一个字眼，人性。正因为人性的存在，我感到很烦恼，无法安宁。”

“奇怪，”中国的智者说，“曾几何时，我在心中也惦记着一个字眼，无常。但我已经差不多忘了它的意思。你也把你心中的那个字眼忘了吧。”

“不，我是忘不了的，”日本的智者说。

他找到了总是飞来飞去的仙鹤，恳求它说，“请把我带回家吧。”

“唉，”仙鹤说，“如果我带你回家，你就会死去。这里是永生之岛。你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住了一百年了吗？如果你离开这里，就会感受到衰老、疲惫和疼痛，不久就会死去。”

“不管怎样，”青芥部说，“请带我回家。”

随后，仙鹤便让青芥部骑在它强壮的背上，载着他飞走了。它日夜兼程，从未逗留停歇。最后，仙鹤问，“你看到岸边了吗？”

青芥部说，“我看见了。感谢老天啊。”

仙鹤问，“我该把你带到哪儿去呢？……你已时日不多了。”

“善良的仙鹤啊，在我故乡的美丽沙地上，一位可怜的渔夫正坐在茂密的松树下修补渔网。请把我带到他的身边，我要在他的怀中死去。”

于是，仙鹤把青芥部送到可怜渔夫的脚边。渔夫抱起了青芥部。青芥部把头倚靠在渔夫宽厚的胸前。

“我本可以长命百岁，”他说，“但为了心头的那个字眼，我放弃了。”

“什么字眼啊？”渔夫问。

“人性，”智者喃喃着说，“我越来越老了——请紧紧地抱着我。啊，好疼啊……”他大声哭喊出来。

过了一会儿，青芥部面露微笑，叹出最后一口气，便死去了。

“此乃众生必经之路。”渔夫说。

（姜帆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