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国防第一——李鸿章与中国军事近代化(4)

洋炮按炮管长短分为两种,长炸炮指加农炮,其规格多以炮弹重量来区分,有12磅、24磅、32磅等多种。12磅以下的属轻炮,多用于野战,有效射程1000米,最大射程3500米。24磅以上的为重炮,多用于攻城或装备要塞。短炸炮炮口朝天状如怒蛙,当时称“田鸡炮”,就是现在我们说的迫击炮。这种炮炮管短、口径大,发射时先呈45度角固定,用加减火药分量来定射程远近,多用于野战,也用于攻城。这些前装炮的炮弹分实心弹、榴弹、散弹等多种,弹体为圆形,表面光滑大小合膛,因榴弹对目标的破坏力和杀伤力较大,最受将士欢迎。

李鸿章考虑到使命所在和作战需要,认为淮军对付太平军,“惟有多用西洋军火以制之”。1862年6月,李鸿章到上海才刚两个月,就将韩正国所统亲兵二营改为洋枪队,可见其采用洋枪之速。随后淮军在七宝、北新泾之战中轻松获胜,就是凭借洋枪的优势,李鸿章得意地函告曾国藩,“亲兵营湘勇,枪炮队伍竟为上海诸军之冠,贼即先打此营,无怪大败。吾师闻之,应亦莞尔”。于是,李鸿章令上海各营添练洋枪小队。

11月,李鸿章“择能战之将,其小枪队悉改为洋枪队”,其中战斗力最强的程学启三营中并改出洋枪队一营,临阵时一营可抵两营之用。到次年初,淮军每营计有洋枪队28队,每队有11人持洋枪,人手1杆,加上各哨哨官护勇20杆,合计全营共有洋枪328杆,洋枪兵占全营士兵总数的71.6%。此外,每哨添配劈山炮队2队,全营共有劈山炮队10队,每队有炮4尊,全营共有劈山炮40尊,炮兵占全营士兵总数的26.2%。经此改编后,淮军的战斗力大为增强。在不到一年的短时间内,“尽改旧制,更仿夷军”,迈出了兵制近代化的一步。

淮军装备的更新速度相当快,以单兵武器来说,1864年6月攻打苏常时,淮军拥有的洋枪已达一万五六千支之多。郭(松林)、杨(鼎勋)、刘(士奇)、王(永胜)四军“万五千人,洋枪万余枝”,刘铭传所部七千余人,洋枪四千余支,基本完成洋枪队化。1865年11月,淮军奉命镇压捻军时,“计出省及留防陆军五万余人,约有洋枪三四万杆,铜帽月需千余万颗,粗细洋火药月需十数万斤”。剿捻结束后,淮军30多支部队8万余人已全部更换洋枪,旧式鸟枪、刀矛弓箭等全部淘汰,成为一支令人不敢轻视的强大武装力量。

“唯军实以简器为先……有兵而无器与无兵同”,这就是李鸿章对待武器的态度,不仅如此,他“闻欧美出一新器,必百方营购,以备不虞”。淮军更新装备后,手中最先进的武器是前膛枪,至于所用洋枪的型号,1874年以前以老式的林明敦和士乃得步枪为主。后膛枪是由普鲁士人1835年发明的,使用整装子弹,再不需要每次都费劲地装填火药,而且大大提高了射击速度和准确度,这种技术为武器自动化提供了前提。很快,后膛枪就大规模投产,并在欧美等国开始广泛使用。

李鸿章经常和来华的外国军官交谈,以了解欧美军事发展情况,对西方军队和武器之熟悉,并世大吏无有比肩者。1874年,他得知“各国全换后门进子枪,放速而及远,较胜数倍……”,一时既喜且忧,喜的是自己知道了新武器出现的消息,忧的是各国列强一配置完毕就会对中国产生更大威胁,于是,李鸿章从德国、美国购入大批士乃得、林明敦后膛枪。他认为“海防若有战事,则非最精之后门枪不足制胜”。日本侵袭台湾时,淮军武毅铭军赴台湾备战,李鸿章饬发士乃得后门枪560支,是淮军以后膛枪代替前膛枪之始。

大体上来看,在到上海10年左右的时间里,淮军的武器装备完成了两次更新换代。第一次是在19世纪60年代末,冷兵器换成热武器,土枪变洋枪;第二次是在1870年代后膛枪传入中国后,淮军又在全国范围内率先开始更新装备,将射程威力较小的前膛枪换为更具有杀伤力的后膛枪。装备淮军的后膛枪,主要有英国的“亨利·马梯尼”“士乃德”,法国的“哈乞开司”,德国的“老毛瑟”和美国的“林明敦”“黎意”等。进入19世纪80年代后,则逐步更之以经过改良完善后的李(Lee)式步枪和毛瑟枪。

19世纪90年代后,淮军还装备了少量非常先进的连发枪,这种武器借助弹簧的力量供弹,可连续多次击发,省力省时。当时进口使用的,主要有奥地利的曼利夏枪和德国的88式毛瑟枪,毛瑟枪枪管外装有防热套筒,当时称“套筒枪”。这些枪的有效射程都能达到500米,最大射程在2000米以上。甲午战争后,聂士成所部武毅军还配备了当时世界最先进的自动武器——水冷式马克沁重机关枪。

在踊跃购买之余,李鸿章知道自己掌握先进技术才是王道,因此命令各局积极仿造新式枪械。江南制造局不负所望,于1890年研制出中国最早的连发枪——快利枪,1891年正式投产,共生产出11600多支,绝大多数用于装备淮军,1901年停产。

李鸿章带领着落后的中国人奋起直追,尽管没有跟丢时代步伐,但与欧美、日本相比,军火更新的速度还是慢了半拍。另一方面,由于各省进口武器的途径方式不一,仿制出的军械型号也各式各样,不过,李鸿章觉得“似乎难过求一律”,对此没有引起足够重视,也没尝试过如何统一全国武器装备。有时由于配置纷杂,装备不统一,以致弹药不能通用,战事紧急时配发弹药偶有失误,或某一种配备不足,利器也只能视为废品,这点在甲午战争和庚子事变时都有血淋淋的教训。

关于近代重武器方面,1863年2月2日,李鸿章函告曾国藩说:“参观英法军舰,见其大炮精纯、子药细巧、机器鲜明、队伍雄整,实非中国所能及。……深以中国军器远逊外洋为耻……若驻上海久而不能资取洋人长技,咎悔多矣。”几个月后,他致函慰勉学生潘鼎新:“及是时亲督弁勇苦心学习,总要我军能自收自放,然后出而攻战,可无敌于天下,莫专靠洋人做生活也。兄于炸炮一事,坚意要学洋人,同志诸君祈勉为之。”在这两封信里,李鸿章清晰地表明了自己打算学习西方先进技术、创办中国军事工业的态度和决心。8月,李鸿章对曾国荃也表达了同样意思,“西人用大炮攻城,实为神妙,但须大小开花炮十数尊,又有放实心弹巨炮二三尊,庶高下并落,中边俱透,使其垛楼尽坍,立脚不住,然后以选锋树梯而登,万无一挫”。

1863年,在刘铭传、程学启、张遇春部中出现了开花炸炮队。最早设炮队的是李鸿章亲兵营,即张遇春的春字营,虽仅有兵员200余人,但却是淮军成立正式炮队之始,也是中国炮兵制度之发轫。3月,李鸿章向曾国藩报告:“西洋炸炮,重者数万数千斤,轻者数百数十斤,战守工具,天下无敌。鸿章现雇洋人数名,分给各营教习,又募外国匠人由香港购办造炮器具,丁雨生(指丁日昌)即来监工。又托法、英提督各代购大炮数尊自本国寄来,大约年底渐集事。”随后,刘铭传、程学启等部也设立了专门的炸炮队。

李鸿章在与太平军交战一段时间后总结道:“洋炮有劲旅辅之,实得奇效。嘉兴、常州城坚池深,贼尤狡悍,虽登城伤亡千数百人,究可操券。常胜军炮位三十余尊,华尔、白齐文、戈登历年凑制,皆中国所无者。”在攻城战中,洋炮起到了很大作用,帮助李鸿章迅速收复失地。

常胜军裁撤后,李鸿章将余下的洋炮交罗荣光管带,组建成新的一营炮队。到1864年6月苏常战事基本结束时,淮军已有6营开花炮队,计刘秉章1营,刘铭传1营,罗荣光1营,刘玉龙1营,余在榜1营,袁九皋1营。

在炮队的装备上,初建的淮军炮队主要配备12磅炸弹的开花炮,一年以后,到淮军进攻苏州时,即拥有108磅的炸炮,不过,这些都还是射程较短、毁灭性较小的前膛炮。后膛炮于1845年发明,70年代后传入中国,淮军先装备的是英国阿姆斯特朗式,1877年开始使用德国克虏伯式。70年代后期,江南制造局已能够仿制阿姆斯特朗山炮、快炮,供应淮军驻防各营,从80年代开始,金陵制造局也开始仿制,到甲午战争前,江南制造局共造出各种后膛炮145尊。

在向西方学习过程中,李鸿章逐渐领会到“西洋兵法以炮为主,枪为辅,煞有至理”,于是更加大力发展炮兵,从德国陆续购入克虏伯后膛4磅钢炮114尊,装备铭军、盛军及亲兵,“仿照德国营制,参酌淮军向章,量加变通”,建立新炮队19营,每营200余人,其中正勇114名,每营有钢炮6尊,每炮配置官兵24名、车2辆、马13匹。全营共有马150匹、车19辆。

这时的淮军炮营,已成为可以独立执行作战任务的炮兵部队。炮队营的建立,使淮军配置向近代军事装备体系靠近了一步。清廷能成功地平息太平天国和捻军的起义浪潮,在中法战争时之所以能取得军事上的胜利,都与淮军近代化有一定关系。1884年后,淮军所配备的后膛钢炮已达370余尊,其军事威慑力不容轻视。

淮军1864年实现了火器化,到80年代初又陆续完成了后膛枪代替前膛枪的升级换代,而此时的湘军和各省练军仍保留着相当比例的冷兵器。据已有研究表明,淮军武器装备的更新速度比湘军快将近一倍,其杀伤力指数远远高出湘军和练军1~3倍。这是由于淮军的保守性与地方色彩远较湘军淡薄,易受欧风美雨的影响,且湘军将领多为传统知识分子,而淮军将领大多出自下层社会,受封建礼教的束缚较少,不像湘军那样具有较强的文化抵抗意识。淮军近代化是包括装备、训练、建制、教育、后勤等方面的比较全面的军事近代化,连骑兵也配备洋枪。尽管也有不彻底、不完善的一面,但在当时清廷的战斗序列中,说淮军是一支最有战斗力的精锐之师,可以说一点也不为过。

1868年8月西捻军失败后,淮军驻扎的地区大致在山东运河沿线、江苏徐州与湖北武汉及长江下游等地,其总兵力由剿捻末期的8万多人减至3万多人,兵员精减。李鸿章调任直隶总督后,作为当时中国装备最精良的部队,淮军担负着卫护京畿的任务。但在中法战争后,淮军武器设备的更新速度则比较缓慢,战斗力也日趋衰弱。

80年代后期,李鸿章全力组建北洋海军,但财力上本就捉襟见肘,仅海军自身就已不足,更遑论兼顾陆军的经费给养。另一方面,自李鸿章以下的淮军各级将领,在和平时期放纵兵士养成骄横惰逸、玩物丧志的不良习气,军纪废弛,暮气日深,最终导致淮军在甲午战争时整体崩溃。尽管如此,淮军仍不失为中国军队走向近代化过程中的里程碑。

淮军的特殊地位,对当时和其后的军事改革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直隶练军的装备就是仿效淮军进行了大规模的改良,北洋新军的编练也在很大程度上吸取了淮军鸟枪换炮的经验教训,部分军队更是在原淮军体系的基础上编成。所以说,淮军是由落后的清朝经制兵过渡到完全近代化的新军的重要环节,其率先进行的装备更新开了近代军队改革的先河。

李鸿章以孤军一旅深入军事绝地上海,为生存求发展,他“不惜重资,购求洋匠,设局派人学制,源源济用。各营得此利器,足以摧坚破垒,所向克捷,大江以南逐次廓清,功效之速,无有过于是也”。这是湘淮军参用西洋火器产生的军事奇迹,然而,向外国购器很难,仿制也需过程,更何况只得其表而不得其里,终属竹篮打水。

与其他洋务派不同,李鸿章并没有简单地停留在“奇技淫巧”的器物之上,而是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他认为,制器与练兵相为表里,练兵而不得其器,则兵为无用;制器而不得其人,则器必无成。西洋军火日新月异,中国若不认真取法,终无由以自强。进而李鸿章发出了警示性的呼吁,“若不及早自强,变易兵制,讲求军实,仍循数百年绿营相沿旧规,厝火积薪,可危实甚”。

李鸿章向清廷提出了“变易兵制”的主张,要求对清军的编制、装备和训练等方面进行改革。1864年,他主张对占清军多数的绿营进行整顿,还要求“屏逐”艇船、师船,仿立船厂,购求器械,先制夹板火轮,次及巨炮兵轮,建立一支能守卫海口的水师。他说:“兵制关立国之根基,驭夷之枢纽。今昔情势不同,岂可狃于祖宗之成法?”但是,清政府和清军内部所积恶习已深,很难推行军事改革。

淮军驻沪不久,英国海军司令何伯、法国海军司令卜罗德都主动向中方提出代为训练。开始李鸿章担心部队经过其训练后会受挟制,不愿把自己倚为干城的淮军交给外国人训练,因此只用前巡抚薛焕的旧部防军1000余名敷衍搪塞,交英国军官带到松江九亩地训练;后又拨出当地练勇600名,交法国军官庞发在徐家汇、高昌庙一带训练。但他很快就认识到,“洋枪实为利器,和(春)张(国梁)营中虽有此物,而未操练队伍,故不中用”。因此李鸿章的态度发生了急剧转变,不过,他再三考虑,与其拨兵交洋人代练,不如雇请洋教习来军中训练更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