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对小栀说：“生活中会存在一种坏和恶，妈妈希望你能昂首挺胸大步走过去，不要去靠近恶，越过它们就好。”
她没说话，我又举了个例子，我说：“你走在路上，看到一条小蛇，你该怎么办。”
她说：“妈妈，我可以摸摸它吗？”
我说：“可是那条小蛇是毒蛇，它会咬你，毒液很可怕，你千万不能碰它。你要大步走过去，别接近它，穿过这条路就好。”
她说：“妈妈，我不走，我要在小蛇旁边等一会儿。”
我惊讶地问：“你要等什么？”
她说：“等警察叔叔来抓走小蛇，那样别的小朋友就不会被小蛇咬到了。”
我听了既感动又惭愧，她想得这样周全。
又想起上次她和比她小半岁的妹妹玩，她始终莫名其妙地哭，我认为小妹妹是客人，她不能这样子，于是我第一次狠狠地训斥了她。
小妹妹的妈妈问：“小栀怎么不和别的小朋友玩呢？这样以后去幼儿园怎么办？”
我沉默不语。
晚上客人走了，她忽然十分难过地哭了，说：“妈妈，小妹妹欺负我，你为什么不保护我？”
她的阿姨这才告诉我，小妹妹一直在用身体撞小栀，并且有一次直接把小栀撞倒在地上，磕到了头。小妹妹还掐了她的手，死死拽她的头发，小栀因此才会哭。
我了解她，她喜欢和比自己大的哥哥姐姐玩，她喜欢以一种平等的方式交流，而非把她当做小朋友那样摸摸她的脸，拉拉她的头发。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我们就用对成年人的语气去和她相处。
不主动去伤害别人，但她在对不喜欢的事情上会做出自我保护的反应。
她尤其不喜欢同龄人或成人用手在她脸上去掐一下，逗逗她，她并不觉得这样好玩。
成年人也不会喜欢别人伸手随意在自己头或脸上摸一下，掐一下，孩子为什么要忍受这种逗乐的方式？
她不想要，那我就支持她。所以后来我常直言说出来，小栀不喜欢被这样逗。
我对小栀的期许是，她要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想过的是哪种人生，并为之坚定勇敢地跑起来。在同龄人安逸享受父母创造的人生时，我希望她始终眼里有灵气，心中有快乐，懂得感恩，分得清对错善恶。而我要做的，就是垂下双手，默默在她身后，看着她。
下午，我们在湖边散步。
她忽然激动地冲着湖面喊：“妈妈，不好啦不好啦，太阳掉进水里了！”
我一看，原来是湖面上荡漾着太阳的倒影。
“那可怎么办呀？”我急忙问她。
她用手托着下巴，想了想，伸出食指举过头顶，说：“喔，妈妈，我有个好主意了！”
接着转身对她爸爸说：“爸爸，快去把我的鱼竿拿来，我要把太阳钓起来！”
……
她很努力，可是还是没有“救起”太阳。直至黄昏过后，太阳下山，湖面上的太阳也消失了。
她难过极了：“妈妈，太阳被水淹死了……”
儿时读猴子捞月，没想到还有小栀捞太阳。
“妈妈向你保证，一定救起太阳，明天你就会看到太阳又挂在天上了。”
“真的？”她直搓手激动欣喜地问。
“真的！”我牵起她的手，肯定地告诉她。
不用想，小人儿明早睁开眼第一件事，肯定是问我要太阳，所以，明天一定要是晴天呀。
从外地奔波回来，好累好累，见她坐在院里的小椅子上，我也没有力气抱她。
“你抱抱我好吗？”我对她说。
“好……”她拍了拍腿，张开怀抱。
我走过去，蹲下来，将头轻轻伏在她的腿上。她一只小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另一只手拍拍我的肩。
我闭上眼睛，舟车劳顿仿佛瞬间消散。
她的怀抱，那是比天地还要踏实的安宁。
带她去商场，想给她买衣服，结果……感受到了完全不一样的画面。
常见的画面是孩子哭着要妈妈买，但是妈妈一脸坚毅。然而，到我们这里，是我拿着件衣服快哭了地求她：“你试一试好不好，我们就买一件行吗！”
她则坚定地拒绝试穿衣服，并认真地说：“我有衣服穿，家里有许多衣服，不买，不买，好浪费！”
真的觉得那条红格子裙子很好看啊。我欲哭无泪，失落地蹲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妈妈，你买。”她忽然轻轻地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我明白了，她竟是让我给我自己买衣服。
昨晚，给她手肘处长的湿疹擦药霜。
她排斥擦药，便说：“我不要擦药，好疼呀。”
我一边迅速擦一边给她拉拉衣袖，宽慰她：“没有擦没有擦，一点也不疼，不是吗？”
“已经擦了，你这不是骗我吗？”她扬起小脸，认真地冲我说，接着就转过身，背对着我，不理我。
“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我道歉。
“那我原谅你了。”她回过脸，朝我做了个鬼脸。
我们重归于好。
临出门去武汉的前一天，她从我的手提袋里找到一张过期的机票。这令她恐慌，她拿着机票就告诉外婆：“外婆，不好了，不好了，我妈妈要坐飞机走了。”
尽管我告诉她那是张作废的机票，但她仍从我摆放好的行李箱上发现我要外出。
那晚她闹着不睡觉，说如果睡了妈妈就会走了，好不容易凌晨累了才睡着。
早上我动作很轻，可还是惊醒了她。她哭着抱住我，说：“妈妈，你不走，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好开心，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我们是好朋友，你不能丢下我……”
最终，我带着她坐上了高铁。她答应我，会很乖。结果，她真的说话算数，签售期间，我和编辑们吃饭，她一个人自己吃自己的，不吵不闹。即使辗转换车，她很累了，也只是很耐心地问：“妈妈，什么时候到酒店呀，我好累。”
“快了，马上就到了。”我答道。
过了一会儿，我也问她：“小栀，什么时候才到酒店呀？”
“妈妈别担心，很快就到了。”她反过来安慰我。
这么点大的孩子，你给她的是什么，她就成为什么样子。
半夜里，我们都睡着了，她忽然大哭，嘴里还喊着：“爸爸不死，爸爸不死……”
原来是做噩梦了。
她蒙眬着眼，边哭边往她爸爸身边爬。
“爸爸没事，不怕，爸爸要保护你。”他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她这才抽噎着慢慢平息，睡去。
真是个小傻瓜。
——“妈妈，别怕别怕，有我在，我保护你！”
她是个保护欲很强的孩子。她的理想是长大后当兵，再做警察叔叔。只要出门遇到穿制服的警察，她就敬礼，眼里满是崇拜。
那天在路口，她使劲摇手，说：“你好，警察叔叔。”
我顺她的方向看去，在路旁一辆警车里，正坐着一个警察叔叔，他朝她笑着挥手打招呼。
此时我心里默默说：幸好我是守法公民……不然分分钟因为她自投罗网。
当警察叔叔，是她人生中第一个理想，我帮她记下来，就算做不了叔叔，可以当女警。
永远尊重她的每一个梦想。
写好了稿子，合上电脑，走到院子里，见她正在“浇花”。
我给她帮忙，她碰到我的手，连忙嚷嚷：“妈妈，你的手好冰啊！”
“是啊，我刚才用电脑打字受凉了。”
“来，我给你焐焐，就暖和了。”她拿过我的手，放在手心里焐着，焐完一只手又焐我另外一只手。
我并没有阻止她。
我既要给予她爱，也要接纳她的爱，不必心疼她，因为对她而言，关爱他人也是一种快乐。
“天真冷啊，我会不会冻晕？”
“妈妈，你不会冻晕的，你看，天气多好，还有星星。”
她小手指着头顶的夜空。
她用画笔在家中的墙上画满了线条，接着又转战到床上，将床单画得惨不忍睹，我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朝她举起巴掌，她歪着头伸出小手掌，凑向我的掌心，开心地说：“你拍一，我拍一……”
我顿时气消，心都融化了。
我有轻微贫血，医生开了补血剂，有点难喝。所以我每次喝的时候，都会皱紧眉头，让小好赶紧给我水。她在一旁看见了，拔起腿就跑，在她的小书包里翻了翻，又跑回我身边，将什么塞在我手里，我低头一看，是一个“好多鱼”和一颗奶糖。
“妈妈，你吃，甜，不苦。”说完，她将怀里最爱的小熊布偶递给我。
和许小好一起去参加婚礼。他背着女儿，我在旁边挽住他的胳膊，我喊他一声：“老公。”小栀不知哪来的气，大声朝我说：“不是，是我老公！”接着，她朝小好甜甜地喊：“老公！”
婚礼举行，我依旧是婚礼必哭的那个人。新娘的爸爸将新娘的手交给新郎后，独立走向黯淡的角落，坐下抹泪。怀里抱着女儿的许小好望向我，我也望向他，我们的眼眶都湿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想将来我也会这样把我们女儿的手交出去。”他说。
“是啊，别伤感，刚才她还说你是她老公。”我安慰他打趣道。
“你长大嫁人吗？”他问怀中的女儿。
“嫁人！”她笃定地答。
“小骗子。”他用下巴磨磨她的头。
我们在郊外邂逅了一只流浪猫，她蹲在地上和那只猫玩，将她的牛奶倒出来喂猫喝，猫叫一声，她跟着“喵”一声。我用柳条给她编了一个小草环，她说：“妈妈，猫猫没有帽帽。”于是我给猫也编了一个。暴雨悄然而至，我赶紧抱起她就往车上跑。她一边挣扎一边号啕大哭，上车之后，大哭着拍窗闹着要出去，手指着窗外坐在树底下的猫。
“我们不能把它带回去，它抓伤你怎么办？它身上可能还有跳蚤！你想想！”
“好朋友……好朋友……”她红着眼，抽泣中却吐词清晰。
原来，她已经把猫当做好朋友了。
最终，我们还是用纸盒装着猫，把它带回了家。
那只猫上星期当妈妈了。
小栀走失过一次。
当时在超市，我正在结账，妈妈突然面色苍白地跑来告诉我：“孩子不见了！一眨眼就不见了！”
那是此生从未有过的恐惧，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我站在原地，腿发软，不知往哪儿走，疯了一样。
“小栀呢，我的小栀呢……”所有人都用可怜的目光望着我。
最后我在一个货架的后面，看到了一个撅起的小屁股，熟悉的裤子，我喊她的名字，她转过头，双手捂着脸，对我笑：“妈妈，我在这！”她原来故意藏起来和我躲猫猫。
我跪在地上抱着她，用力抱着。
我感冒了。
白天还好，可一到晚上就咳嗽不止，我很担心吵到他们父女俩睡觉。
夜晚，小栀从小床爬到我身边睡下，我渐渐地听到父女俩平缓的呼吸声，他们这么快都睡着了呀。
我嗓子这时突然一阵难受，咳了一声，我赶紧捂住嘴。这时，小好的手伸过来拍了拍我的背，紧接着，一只小拳头，虽没有多大力量，也轻轻捶了几下我的背。
我的眼泪就出来了。
我在洗衣服。她挤过来把小手放在盆里，学着我的样子揉衣服。
“你别玩水，好不好？一会儿衣服打湿了。”我说。
“给妈妈帮忙！”她说。
“不用你帮忙，你就是想玩水！”我作势凶她。
果然，她拎起水中的衣服，水打湿了她的裤子和鞋子。
“叫你别玩水，非要玩水，衣服打湿了，感冒怎么办！”我声音有些大，她低下了头。
结果，一不留神，水溅了我一身。她见状转身跑进房间，又气喘吁吁地跑出来，居然，拿了一件我的衣服。
“妈妈，换，你不要感冒……”
当时真的好难过，我那样责备她，而她从未舍得让我受伤。
相比之下，我做得多么不好。
我每次写稿子，都是疯子状态，反锁门，不出去吃饭，必须把那一章节的内容都写完才能结束。在我们家，我写稿子，没人能喊得动我出来吃饭。
于是，小好教会了女儿，每次我不吃饭，就听到门口一个小人儿，在那凶我：“妈妈，吃饭！妈妈，吃——饭！妈妈，吃饭——饭——”如果我不出来，她可以喊很久很久。
一只死去的蝴蝶躺在地上。
“蝴蝶不动了。”她说。
“蝴蝶死了，死就是没有了，再也没有了。所以我们要懂得珍惜，懂得尊重生命。”我说道。我以为她听不懂，但我并没有回避这个话题。
花盆里的花凋谢了。
“妈妈，花死了。”她指着花，皱眉，告诉我。我意外她竟然看出花死了。
“但花很美，很香，你见过的，对吗？”我问。
“对。花没有了。”她露出遗憾的表情。
“所以，下一次，你不能再摘花了，你要爱护它们。”
“嗯，摸摸花儿。”说完，她亲吻了那朵枯萎的花。
晚上，小栀见爸爸用东西拍死了一只蚊子。
于是她开始像讲故事一样说：“小蚊子飞回家，遇到它的妈妈，它会对妈妈说，‘妈妈妈妈，就是那个小栀的爸爸拿东西把我的头打扁了。’然后，蚊子妈妈会说，‘蚊子宝宝，小栀爸爸不是故意的，他知道错了，对不起。’”在她心里，连小蚊子都是有妈妈的人。
她和外婆一起剥蚕豆，有个蚕豆她剥不动，外婆告诉她，因为这个蚕豆老了。
她问：“是像太奶奶一样老吗？”
她跑去找她的太奶奶，伤感地说：“太奶奶，你为什么要老……要是你不老就好了……”
说着，眼里还挂着泪珠。